孤鸟

                                  （一）

        “三，二，一，好，休息一下，喝口水，小口喝，慢点咽。”

        小鱼从瑜伽垫上坐起来，径直走到休息区，拿起水杯边喝水，边扫了一眼手机。手机的呼吸灯一闪一闪，应该是有新消息了，估计又是什么微商广告。小鱼拿起手机，划开锁屏，拿着水杯的手突然不动了，悬在半空。是他。

      “老同学，发下你家店的定位。”

      小鱼愣了许久，耳边传来健身教练的催促。

      “来啦！”小鱼边应着教练的催促，边迅速的发了个定位。

      接下来的训练，小鱼显得有点应付，今天是小鱼与健身教练第一次见面，之前是个男教练，小鱼觉得有点尴尬，所以自己要求换了女教练。女教练身材很棒，就是个子矮了点，小鱼摸着肚子上一圈圈的赘肉，心生了些许羡慕。直到课程结束签字的时候，小鱼才知道教练叫张琴琴。

      告别了教练，小鱼迅速的打开手机。

      “你要过来吗？”小鱼踌躇了许久才发过去一条信息。

      “有点远，朋友都离得远，我先问问。”

      只是过了几秒钟就收到了消息，但在小鱼心里这几秒像过了几世纪，所有的思绪都乱了，这几秒回忆被勾起，那个让她人生第一次有挫败感的男生出现在眼前，那个周期性出现在梦里形象越来越清晰。

                                （二）

        “老婆！”

      “你刚叫我啥？”余小鱼明明听的很清楚，却假装没听清，追问着顾鹏。余小鱼心里是欢喜的，也希望亲耳听到顾鹏的告白，可能脸已经红了，娇羞的等待着。

      “我没有叫你啥啊！你要不要吃冰棒？”顾鹏没有看余小鱼，转身进了校门口的小卖部，一会举着两个冰棒出来。顾鹏还是没有看余小鱼，直接把冰棒递到余小鱼手里，然后去推他的单车。

      “走吧，送你回家。”

      “不用了，我自己走回去。”余小鱼也没有理顾鹏，举着冰棒往回走。小鱼没有和顾鹏说今天班主任单独找她谈话，谈话的内容就是说顾鹏每天送她回家，眼看就要中考了，老师让余小鱼收收心，把精力放到学习上。

        说起学习，除了英语，余小鱼可是门门第一，即便英语成绩很差还是可以考到年级第一。余小鱼对班主任的谈话很不屑，更不屑的是他把自己的女儿转来自己教的班级，还让余小鱼和她做同桌。在班主任的女儿梅玫没来之前，余小鱼一直觉得自己就是校花，学习好，长得漂亮，有一大群追捧的人。可是梅玫的到来改变了这一切，因为梅玫长得很漂亮，皮肤很白，眼睛很大，很瘦。而余小鱼在外婆的威逼利诱下从九十斤胖到了一百一，年轻的身体看不到赘肉，就是壮实。对比起来，梅玫小鸟依人，余小鱼更像是女汉子。

      余小鱼任凭手里的冰棒化掉，她没有吃的意思，她现在确定她与顾鹏没戏了。她偷看过梅玫写信，是写给顾鹏的，信的开头和结尾是以老公老婆互称的。余小鱼想到这里，扔掉了手中的冰棒，她有点嘲弄的笑了一下，心里想“班主任竟然怀疑我早恋，真正早恋的是你女儿。”

        回到家，外婆早就做好了饭，余小鱼端着碗看了看，第一次觉得一个女孩子，不应该拿这么大的碗吃饭。小鱼不顾外婆的阻拦，往锅里拨掉半碗饭，匆匆扒完饭，又往学校走去。晚自习是七点开始，小鱼六点就到学校了，她去教室抱了篮球，从初三一班的门口绕了一圈，然后朝篮球场走去。

      小鱼在初三二班，顾鹏是初二那年转学过来的，在一班。初二一年，顾鹏，余小鱼，大头，强子，铃铛，芳子，六个人就跟连体婴儿一样，走哪都在一起。铃铛家插秧，他们六个站一排，一起跌到稻田里，六个泥人笑得前仰后翻；大头家的杏树刚刚挂果，小杏子还涩着，六个人爬墙头一人一兜，一起被大头爸爸罚站；开春候鸟归巢繁殖，六个人跑去掏鸟蛋，踏春；冬天大渠结冰，六个人手拉手并排滑行……一年的时间，除了回家吃饭睡觉，六个人基本上都在一起胡闹。孩子们的友谊就是这么简单，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初中的孩子，十五六岁，玩归玩，闹归闹，难免心生情愫。余小鱼是喜欢顾鹏的，余小鱼听大头说顾鹏也是喜欢余小鱼的，可是梅玫的到来让一切都变了。后来大头对余小鱼说“你们两个都太犟了，死要面子，但凡有一个人先低头，你们就成了。”

      篮球场上没有人，余小鱼自己疯狂的运球，投篮，满头大汗，左手随着篮球的抛出划出漂亮的曲线，余小鱼苦笑了一下，左手投篮，还是为了引起顾鹏的注意，因为她发现顾鹏是左手投篮。如今自己习惯了左手投篮，顾鹏却成了别人的“老公”。

        余小鱼正看着自己的左手发呆，突然听到了篮球砸地的声音，抬头看见大头和顾鹏。小鱼转身就走了，马上中考要测八百米跑，余小鱼跑步去了田径场。大头追了过来，跟着余小鱼一起跑，小鱼跑快他跑快，小鱼跑慢他跑慢，小鱼气呼呼地跑回教室，大头也跟着进了教室。大头是留级到小鱼班里的，擅长长跑，小鱼不仅学习好，体育运动也是样样擅长，余小鱼和大头是因为运动会成了好朋友的。

        大头和顾鹏家只隔着一条巷子，他俩遍成了好哥们。强子是顾鹏的同班同学，他俩同桌，铃铛，芳子都和大头顾鹏住在一个地方，离得不远。铃铛，芳子，余小鱼在初一的时候就拜了把子，女孩子应该叫义结金兰，反正就是这六个人很要好。

      余小鱼白了大头一眼，一屁股坐到自己的座位上，顺手翻开桌上的英语书。余小鱼的课桌里只剩下了英语书，其他课程她已经不需要再学了，每次考试都是满分，只有英语，她只能考到一半。可是余小鱼根本看不进去 ，她对英语的厌恶是因为刚上初一时英语老师叫她听写单词，她没有写出来，被老师当着全班同学取笑，还留堂，背不会不让回家。那之后，余小鱼上英语课就画画，英语作业从来没有自己做过，都是抄别人，偶尔被点名默写单词，也是故意一个也不写。后来英语老师换了好几个，余小鱼也是老样子，彻底的放弃了这门课。临近中考，班主任带着余小鱼单独见了英语老师，拜托英语老师给余小鱼开小灶，补一补英语。

        新换的英语老师个子很高，有一米九，中分发型，那个时候余小鱼觉得他像个明星，阳光，帅气。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在顾鹏那里没有得到回应，便把心思转移到了老师身上。对于老师，余小鱼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老师绝对不可能喜欢她这个小姑娘，所以她仅仅是暗恋。说也奇怪，暗恋这种事，对于学习还真是有帮助，余小鱼的英语成绩突飞猛进，以前都是四五十的考，中考最后的模拟考竟然考了九十六。

        余小鱼没有发现顾鹏不见了，她成天忙着跟在英语老师屁股后面请教问题。直到中考结束，余小鱼才从大头口中得知，顾鹏参军了。

      余小鱼的中考成绩很稳定，还是年级第一。但这并没有让她觉得开心，梅玫和她考到了同一所高中，大头、铃铛、芳子、强子他们四个人考到了同一所高中。也就是说，六个人，余小鱼成了孤家寡人，还要和自己不喜欢的梅玫在一起。

      可能余小鱼把所有的天分都用完了，上了高中的余小鱼变得普通，考试总在中下水平，眼睛也近视了，戴起了厚厚的眼镜。余小鱼不再在乎自己的体重，从她知道顾鹏参军走了，余小鱼就不再关注任何一个男生。余小鱼变得肥硕，寡言，自闭。对比鲜明的是，梅玫成了被人吹捧的校花，身后一群仰慕者。

                                  （三）

        谁也不知道余小鱼在高中经历了什么，总之，她真的成了孤家寡人。初中毕业后，余小鱼就和大家断了联系，直到高考那天，余小鱼才在考场见到了大头、铃铛、芳子、强子。他们给余小鱼写过信，可是余小鱼都没有回，高考结束，大头约大家一起去KTV。

        余小鱼第一次去KTV，第一次喝酒。大头喝多了，余小鱼只喝了一杯，铃铛、芳子也喝多了，她俩说自己没有考好，没有机会上大学了，哭的稀里哗啦。大头红着眼睛对余小鱼说，“我喜欢你，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喜欢你，可是你太优秀了，我觉得自己配不上你。如果你愿意，我支持你做女强人，你主外，我主内。”余小鱼没有说话，强子没喝酒，她把大头安顿给强子，把铃铛和芳子送回家，自己找了个地方大哭一场。

        余小鱼是喜欢顾鹏的，她再次确认自己的内心。可是顾鹏在哪参军，顾鹏过得好不好，她一无所知，她也不想问大头他们，小鱼知道大头一定知道顾鹏在哪，也一定知道顾鹏的联系方式，可是今天大头这么一闹，余小鱼更不愿意向大头打问顾鹏的消息了。余小鱼哭自己的初恋，哭自己的青春，余小鱼对于未来也是心里没底，她也害怕自己考不上大学。

      高考发榜的日子，余小鱼都没有敢去看，爸爸回来告诉她高考状元考了六百多分，她自己查了成绩，刚过了二本线。没有惊喜，也没有失落，只是不知道该干什么。填报志愿时，余小鱼一点目标也没有，她不知道要去哪，没有朋友，没有惦记，也没有梦想，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继续自己的人生，也或许去哪里都可以。最后，余小鱼选了一所离家比较近的大学，漫无目的地开始了新的生活。

                                （四）

        余小鱼和父母的关系并不是很亲密，她和顾鹏的事情只有她自己知道。余小鱼曾经怪过自己，为什么不督促顾鹏和她一起好好学习，然后一起考高中，一起上大学。余小鱼还怪过自己，为什么不主动向顾鹏表白，他和梅玫也并没有在一起，为什么自己不主动。可事实就是，余小鱼错过了顾鹏，再也没有联系。

        上大学后的余小鱼变得更孤僻了，虽然她努力让自己从自卑自闭中走出来，交友，减肥，化妆，可是情况并没有好转。一次见网友，余小鱼差点被强奸，她不再相信任何人，躲回自己的世界里。她的世界里，还有对顾鹏的想念。

      因为一次勤工俭学，余小鱼认识了一个比她大十岁的男人，在这个人身上，她看到了初中英语老师的影子，那个高高帅帅的男人。余小鱼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和这个比她大十岁的男人谈起了恋爱。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余小鱼，真的变成了一条鱼，被这个比她大十岁的男人放在了鱼缸里，她自以为很幸福，却看不到旁边烧红的锅底。终于，余小鱼成了盘中餐，又成了残羹剩饭。余小鱼的世界彻底垮塌了，她找不到要相信的人和相信的事，她彻底绝望了。

        人在绝望的时候，总会期待有救命稻草出现，余小鱼的世界也出现了救命稻草。于是，余小鱼在大学毕业后就把自己嫁掉了，然后快速的生了孩子当了母亲。余小鱼把这一切当做救命稻草，她以为，只要开始新的生活，就会被救赎。

      可是余小鱼总会梦到一个人，顾鹏的身影若隐若现，余小鱼一度以为顾鹏是出了什么事在托梦给她。她多方打听到顾鹏的联系方式，借同学聚会的名义联系了顾鹏，可是小鱼并没有过多的与顾鹏交流，只是主动地留了联系电话，便又断了联系。奇怪的是，联系上顾鹏后，小鱼就再也没有梦到过顾鹏，而是梦到自己和老公吵架，闹离婚。

        余小鱼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她爱这个家，曾经的救命稻草已经让她编织成了安身的窝棚，她离不开，也放不下。余小鱼把所有的爱和关心都给了这个家，两个孩子治愈了小鱼的自闭，让她变得乐观，小鱼觉得世界很美好。

                                （五）

        余小鱼和老公经营着一家咖啡馆，生意还不错，一家人的吃喝是够了。小鱼过着悠闲的老板娘生活，中午忙完店里之后会去离家不远的健身房锻炼身体，下午从幼儿园接上孩子会带他们去逛商场，上陶艺课。

        下午从健身房回来，余小鱼就一直心神不宁，她握着手机，等待着新消息。顾鹏的备注名是孤鸟，余小鱼取了他的姓和鹏中的鸟做了顾鹏的名字，小鱼和孤鸟，她觉得这是命中注定，注定孤鸟是小鱼的天敌，注定他们一辈子抗衡，注定他们成不了伴侣。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小鱼知道孤鸟不会来了，她悬着的心放了下去，笑了笑自己。她明知故问地又给孤鸟发了条信息“看样子，你们是不过来了吧？”

        孤鸟回的很快，说朋友都说太远，下次再约。小鱼知道，下次，是个遥遥无期的日子。其实小鱼是害怕与顾鹏见面的，从顾鹏参军离开他们就没有见过面，小鱼不知道顾鹏是胖了是瘦了，不知道顾鹏结婚了吗有孩子了吗，不知道顾鹏在哪工作，也不知道顾鹏到底记不记得她。小鱼对顾鹏的记忆都定格在了那个她以为他叫她“老婆”的下午。

        有一个场景出现在余小鱼的脑海中，一只鸟立在沙滩上，注视着水里的一条小鱼，小鱼也看到了孤鸟，小鱼认得孤鸟，他们还在很小的时候就见过面，那时候小鱼不知道鸟是吃鱼的，鸟也不知道鱼是用来吃的。时隔多年他们长大了，小鱼知道孤鸟是它的天敌，所以小鱼偷偷溜走了。小鱼游到水深处，回头望着岸上的孤鸟，它是谁？

        鱼的记忆只有七秒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