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摘挂
这一夜,我做了好些梦,一个画面连着一个画面,但是在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尽数忘得一干二净了。
早晨的冷空气从帐篷的各个缝隙处钻了进来,与铁炉子烘出的热气相遇凝结成雾气,散布在帐篷周围。铁炉子上面,墩坐着一只水桶,不断向帐篷内释放着蒸汽。
工人们爬起床,哆哆嗦嗦穿起衣服,开始从水桶里舀出水来,洗脸、刷牙、吃饭。一切都在这半明半暗的狭小空间中进行着。过道不宽,走动的人经常擦肩而过,或者撞个满怀,惹来哄堂大笑。
早饭吃罢,外面的天空已开始透亮,各个班组便携带好自己的工具分批次钻出了帐篷。
暂别两天的牛背山居然有了很大的变化,一条条小班道被笔直砍伐出来;一堆堆木楞被整齐码放好;还有一个个枝桠堆堆得齐刷刷的,停留在大雪覆盖面之上,新颖又别致。
我们带着斧头铁锯,沿着河边小路向上找去,今天开始打通的小班道是130号小班道。在李志强班组刚刚走到129号小班道边时,我们已站到130号小班道的号桩旁边。这条路不甚平坦,有一个缓慢的坡度,下方密生着小桦树,向上便是较粗的杨树、松树,再上还有混杂的多种树种。
没有了油锯,感觉像少了个臂膀,虽然大家都是心直口快的莽撞之辈,唯独对这件事不发任何感慨,也不表达对油锯什么时候送回来的热切期盼。但是大家还是铆足了劲,不想因为没有油锯被别人落在后面。
刘进才、周立、谷东平他们三人在前面伐树,我在后面打着枝桠。这片山林在没有人干活时还是个山寒水冷的样子,人们干起活后立刻变成了热闹非凡的场面,人也从早晨的冷气森森中走进热气腾腾了。
我一棵接着一棵地砍着枝桠,锋利的斧头上下翻飞,倒木上的树枝七零八落躺了下去。
因为树木冻结后,树枝酥脆有加,所以大部分倒木在落地时,已经被地面挫断了一侧的树枝。只有桦树不同,满身的虬枝斜叉不仅数量多,而且有着强大的韧性,倒地后没有多少折断的,并且砍掉桦木枝桠也不能像砍掉其他树木的枝桠那么随意,须得顺着树枝向上生长的方向,贴着树枝根部砍削,反向就会砍下枝桠时顺带扯下原木的一块肉来。因此每砍到桦木时速度自然会慢下来。
眼下这棵桦木就有些棘手,根部有水桶粗细,上边的树枝极其粗壮,最顶端还分出两叉,都有大海碗那般粗细。我逐一细细砍去下面枝叉,来到两个粗大树叉旁边,选了较细的一枝,“咔咔咔”连续砍了起来,砍下的木片溅出好远,数斧过后,已是气喘吁吁,仍不见砍进多深。
想用锯来拉,又嫌太慢。停了一会再次举起清林斧疾风暴雨般砍去,正值斧头生风时刻,感觉斧把一轻,斧头被甩了出去。我望了望光秃秃的斧把,没有损伤,只是用力过猛造成的。
这回不得不用铁锯来解决了,铁锯虽然慢点,却不会飞走。
当我解决完这棵桦木重新装好斧头后,轻舒一口气,再瞅向那三个人时,他们已经离我很远了。我顺口黑了一句:这些山炮,也不等我一下,只他妈顾着往前钻。再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前边遍地倒木当中,还有三棵树木依靠在其他树木之上,没有躺下,搭挂了。
何为搭挂?搭挂就是采伐时,木头的倒向没有控制好,倒向了其他大树的枝丫当中,卡在那里动弹不得。要想把它们摘除绝非易事。这三个浑球只顾图快,各自独立为战,也不相互为对方支杆,控制一下树倒的方向,不管不顾,给后面的工序留下麻烦,最终造成欲速则不达的恶果。
我想叫住他们,向他们大吼!还想骂他们!
可是我知道,因为油锯被徐主任利用特权和他的如簧巧舌以及歪理邪说诓走,大家都憋了一股怨气。非要在没有油锯的情况下强过人家,让徐主任颜面扫地。所以我也只好顺其自然了,没有过多埋怨他们,反而要釜底加薪,助其发展。摘挂!没什么了不起的。
决心已下,清林斧便抡圆了,左右开工,树枝发出一声声脆响,应声折断,很快来到了第一课搭挂树旁。
这是一根根径二十多厘米的桦木,根部锯口处还没有完全断开,锯口中间还有丝丝缕缕的木筋连着,应该是倒下时向预想的方向侧面倾斜了,挂在了 旁边一棵松树上。
我看好后退的方向,抓着斧柄的把梢,探出双臂猛地砍向那撮丝丝缕缕的木筋。木筋随即断开,桦木根部擦过树墩,向前划出一米有余,然而整个树身悠荡了几下却没有掉落下来。
我走过去,用手推了推,树身又荡动起来,始终掉不下来。我看了半天,觉得还是荡动的程度不够。根部离树梢远,摇晃起来费劲不说幅度也小。我找来一根小杆,砍下大约3米左右长短,用小杆支着树身能够到的最高地方,用力推搡,树身摇晃越加剧烈。只见树梢在那棵松树的树杈上向外滑了一下,“咔”的一声,压断那根树叉,滚落了下来,半边身体砸进雪里。
我向四周望了望,没有叫好声,也没有看客。这么精彩绝伦的表演竟然被无声忽略了。
我继续向前,甩开膀子噼里啪啦砍着枝桠,渐渐走到第二棵搭挂树旁。
这棵和上一棵不同,虽然也是桦木,但是没有那棵粗,树尖落到林中一棵桦木的大树杈里,绷得树干向下弓起很大一个弧度。那个大树杈与树干的角度狭小,从侧面根本无法出来,再用同上次一模一样的办法,肯定是徒劳无功。
我仔细打量后,找来一根翘杠,撬动搭挂树的根部,使之脱离地面,一次接一次翘起,那棵斜卧的搭挂木根部不断前移,逐渐伸直弓着的腰身,就再也无法移动了。我看着伸直后的木头失去了弹性,感觉贴身也不会有危险了,便抱起搭挂树根部向前拖拽,一拽之下,身后“哗啦”声响起,树尖从那个大树杈中被抽了出来。我快速丢下搭挂树躲闪开去,那边这棵树的树头也瞬间落地,传导给根部一个悸动,便静止不动了。
这棵树的摘挂费了我九牛二虎之力,着实累得不轻,已经达到了汗流浃背的程度。我用手拎一拎领口,让里面的热气能散发出来。
第三棵搭挂的是棵松树,斜着身子陷在前方不远处的一个大树杈里面,一动不动。长着粗壮树杈的是一棵婆娑粗大的桦树,枝多杈大,傲立于树林之中。
这棵松树太过粗大,用撬杠轻易左右不了,而且树梢搭挂部分太多。先前的两种办法都无用武之地,即便用了也无济于事。眼前只有一个办法,只有放倒那棵婆娑粗大的桦树。
我把周围的倒木上枝桠打尽后,做了个短暂的休息,然后附靠在搭挂的松树上,计划着即将实施的摘挂中每一个步骤。
放下斧头,抓紧弯把子锯。危险的摘挂开始了。
我如履薄冰,小心翼翼来到多杈的桦树下,开始拉起这棵桦树,我设想让桦木沿着松树砸过来的方向倒下,因此上下匝都是按照这样的想法拉的。我在下面拉着桦木,还不时向上望望,生怕那棵松树突然像天塌一样压下来,登时将自己砸成肉酱。
当上匝接近下匝的时候,桦树根部微微有些晃动,我立时谨慎起来,两个掌心不由渗出了汗,将原来半跪的姿势改成下蹲姿势,便于随时跑掉。
这种摘挂的方法可谓是危若累卵,一不小心,便有性命之忧。但是又别无选择。正当我又拉了几锯之后,桦树发出“嘎”的声音,我拔腿就跑,然而回头看时,树木下匝闭合后却没有倒下,只是树杈上面的两个树头大幅度摇晃了几下,下匝的锯口夸张似的扩大了。
看样,还要再闯一下这岌岌可危的树下,我定了定神,想着拉一下就跑,便鼓足勇气,试探着走过去,把锯伸进锯口张大的上匝里。我用力猛的一拉,然后后退,再后退。
桦树根部嘭的一声脆响,连着的木质部崩断,然后雷霆般倒下,将身下无数小树一棵棵折断。
这棵桦木在我的视线里倒塌下去,但没有完全按照我预想的方向,偏离了角度后压到另外一棵树上,这棵树不粗,堪堪能承受住两棵交叉压下来的大树的重量,被压成驼背人的模样。
我望着这棵被压弯的树木,不觉露出苦笑,这棵被压弯的树木现在蕴含了极大的张力,这张力之大无法估量,而且要想放倒这棵充满张力的弯树,除了注意张力带来的危险,还要置身于两棵随时塌下来的大树之下,难度无异于虎口拔牙。
牛背山上到处都是声响,油锯时缓时急的突突声、爬山虎的链轨和柴油机运行时的轰鸣声、树木倒地时轰隆隆的震动声、采伐工大声呼喊声、斧头砍下枝桠的脆响声、弯把子锯拉在树身时的啃食声、归楞时原木间的撞击声。
此刻,这些声音仿佛都很遥远,隔着一个世界,不像发生在眼前。眼前,只有那棵被压弯的树木发出的“吱嘎”声,和我踱在雪地上的棉胶鞋践踏出的“嘎吱”声近在咫尺,却振聋发聩。
面对这种情况,我有两种选择,一是走而了之,二是铤而走险。第一种走而了之,必然把隐患留下,一但有人在树下经过,危险便有可能降临他的身上。不管降临给谁,都是不幸的不幸,万一她检查场地走到这里……不行,我宁可选择第二种。其实还有一个选择:爬山虎协助,但是,行事起来不那么容易,也就过滤掉了这个念头。
我初步算了一下,从压弯的那棵树树根跑出15米,需要2秒左右,而上面那两棵树落地的时间应该也在2秒左右,这样,想在树落下时跑出去的话机会几乎是零。只能在那棵压弯的树上找时间,让他断开时过程缓慢一些,用以来抵挡上面两棵树降落时的迅猛程度。
我战战兢兢来到树下,把树被压弯的方向做为下匝方向。这棵树根径处直径超过18厘米,若在检尺员那里,不是18就是20厘米,因为检尺本没有奇数都是偶数。我用右手踮起弯把子锯,牢牢握住把柄,用单手拉了起来,大约拉进树内五厘米时,换到对面拉上匝,我让上匝离下匝稍远些,以便折断时费点劲,从而拖延一点时间。
我还像刚才一样,用单手去拉,另一只手和身子躲得远些,给向外跑做足功夫,当弯把子锯刚刚拉树几个来回,入木不及三厘米时,“嘭”的一声巨响,弯把子锯从我手里崩飞出去,那棵弯曲的树木被生生折断,上面两棵大树摧枯拉朽般碾压而来。我顿时觉得魂飞魄散。但是我没有被吓昏,我清楚自己的处境,侧过身拼命奔逃。八步、九步、十步,眼看到了安全地带。猛然间,积雪下面一个枯枝绊住了我狂奔的脚步,我一个跟头向前扑倒,然后条件反射似的收缩起双腿。
脚下那段绊倒我的枯枝,在我收腿的那一刻被砸得粉碎,一条细弱的桦树枝条抽打在我的腿上。
腿上有轻微的痛觉,痛觉告诉我,我跑出来了,十一米外的距离都是安全的。而我正好连奔跑和摔倒加在一起过了十一米。此时我忘记了喜悦,还沉浸在恐惧之中,心惊肉跳不止。
35帐篷里聊天
“你在干什么呢?我这么喊你你没听见吗?”
“你怎么样?碰到没有”
“你……”
一连串的问话,出自一位窈窕少女,一件红羽绒服配着一个蓝色围脖,有着沉鱼落雁的美貌,正是杨晓敏。我抬头看向她,她那不可方物的容颜装饰在蓝天白云的写真中。
我从雪地上爬了起来,站直身子。杨晓敏带着怒意的倩影又回到林中。再看眼前,一片狼藉,那棵被压断的树木断口像炸开的爆竹一样,无数木片和木丝向外张开,被两棵倒木压在上面。那根树的树墩断口一样如同炸开的爆竹。周围许多被压断、压弯的小树横七竖八立在那里,雪地上杂乱散布着掉落的树枝和断折的树头。
杨小敏含嗔带怒站在我的面前,质问我。
“你不要命了吗?为什么拿生命开玩笑?谁给你的权利拿生命开玩笑?”
“这不是开玩笑!我有把握,不会有危险!”我辩解着,当时是觉得有十足的把握,没想到事发太突然了,一切都快速卷入了措不及防的变故中。
“这叫有把握?少半米你就没了!知道吗?……多少人都是向你这样‘有把握’的情况下送命的!知道不?”她指着被挫断的一个树根。
我还从来没见过杨晓敏怒气冲冲的样子,一直以来,我见过的都是满面春光,芙蓉出水般的笑脸,今天,他的另一面被我见到了,虽在嗔怒之下,却仍然是美艳绝伦。
我笑得不太自然,太过勉强,出于不忍心驳她的面子的原因,我还是维持着笑意,似乎在接受来自领导的善意的批评。
“不错!革命加拼命的大无畏精神!令人佩服呀!”
人还没到,讽刺的声音已经飘过来了,都说刘进才和刘小芳“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果然不假。都有极高的讽刺能力。另外让我憋气窝火的是:在我干净利落摘挂的时候,点赞的一个也没有,在我手忙脚乱,险些酿成大祸的时候,突然间全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让我颜面尽失。
这也是穆小天的手挤伤了,宁肯忍着疼痛,也不想去卫生所暴露自己伤情的原因。
刘进才一只手里拎着铁锯,挺胸含笑站在我身后,在他身后,周立和谷东平也徐徐向这里走来。杨晓敏见状,恶狠狠望了我一眼,转身离开了。
杨晓敏一走,我恢复了常态。怼了刘进才两句,然后问他怎么都回来了。
“吃中午饭了!”
“吃中午饭了?这么快!觉得没干多少活呀!”
“不少!你一个人摘挂就摘了三次,还要多少?”
“三次?可不是三次,是四次!最要命的就是第四次!命悬一线呀……是有点革命加拼命的意思了。”
刘进才看我脸色凝重,也不再调侃,而是对着后面两个人喊了句“吃饭了,别在后面磨磨蹭蹭了,快些点!”
周立看到如此狼狈不堪的现场后,也不禁嚷道:“靠!这么乱,怎么搞的,没出啥事吧?”
“出了!出了一位摘挂大师。”刘进才故弄玄虚地斜了我一眼。我没有展示任何表情,只是用手臂向回帐篷的路上一摆。没跟他废话。
下午,我们回到了130号小班号,他们三个人正想往道路深处走,被我制止了。下午我可不想摘挂了。
“行了,还是别往前冲了,先把脚下收拾干净。把上午采伐的树木全都造好段,归好楞,把道路上的枝桠、树头清理干净。”
“好办法,我们踩着枝桠、树头过去采伐确实不好走,挺费劲的,还不如把脚下这些活干完,以后走起来也干净利落”
“少林和尚捡辫子——得法!”周立也随声附和。
就这样,整整一个下午,我们围绕着造材、归楞、清理路面,忙乎到天黑。
当天空星斗闪烁、月牙微露时,我们已走在返回帐篷的路上,路的一侧是森森树木在微风里沐浴,另一侧是晶亮的小溪在冰下款款流淌。我们扛着斧锯,走在流光泛起的雪路上,脚步悠闲散漫。
走进帐篷的第一件事,是把已经湿透的棉胶鞋换下来,把泡得发白的脚洗过晾干,穿上干爽的棉鞋。让一双被冰和水包裹一天的脚得以解放出来。
那双湿透的棉胶鞋是半冻的,不用来活动的地方都冻成了冰块,硬邦邦的,不能马上处理,挂在炉筒上的铁丝勾上缓冻。由于炉筒的热量较大,一会功夫便化冻了,化冻后,用手将棉胶鞋拧一拧,一股黑水汤涌出后,再挂上烘干。鞋垫也要拧干挂在旁边,切不了贴近炉筒,否则,片刻间便会化为灰烬。
此刻,炉筒下端的铁丝钩上已挂满了湿漉漉的鞋子,来晚的人,只能把自己的鞋挂在自己的铺头之上了。帐篷中间的铁炉子里被大家填满了柈子,炉子上盖红通通的,时有一丝火星在上面一闪即逝。
两米宽的过道两侧各拉起一条铁线,一边一行,铁线悬挂在每个人的床铺边沿上方,那里离炉桶子只有一米之远,也是人们晾晒鞋子和衣服的地方。
这时,三川半大叔一声“吃饭了”的喊声,传到了帐篷里每一个人的耳朵中,大家排起长队依次开始打饭。
有想喝酒的,在这个时候可以放心大胆的小酌一杯,因为不是工作时间。山场的帐篷里历来不禁止喝酒,只要你不喝多,不影响别人,不影响明天的工作,没有人理会你,甚者还同你一起推杯换盏、划拳唱歌。
刘进才买了饭菜后,又掏出两张钱票。
“叔,给我打一瓶酒。”
“你也喝酒呀?看来我们帐篷里不喝酒的人不多啊!”
“不是不多,估计是没有,我们组四个人都是酒仙!”
刘进才笑笑回头一摆手,周立上去接了酒瓶拎了回来,放在我和刘进才的床铺上。
床铺上的行李都卷成卷堆放在脚下,四个人的饭菜摆在我和刘进才床板上,四个人盘坐一圈。
夜色降临,人们吃着饭,喝着酒,漫无边际的谈话便开始了。每一桌上的人的话题各有不同,大都是一天的见闻和遇到的奇事。有说出来求得释放的;有带着疑惑向大家求证的;有做出漂亮的施为炫耀一下的。有说出来博得同情的;有说出来逗人一乐的。不拘一格,且随时变换主题。
今天徐主任下山了,不在其中。帐篷里共计四伙人说着不同的话题,我们在讨论今天搭挂的事;徐彬他们议论使用油锯遇到的一些问题;李志强组在谈论着棉胶鞋怎样才能不湿,只有董建华两个人盘坐在门口的旮旯中喝着闷酒,不声不响。
我招呼了一下,两个人加入了我们这桌。
“琢磨啥呢?这几天顺利吗?”刘进才问董建华。
“还是不太行!毕竟是新马,没干过这种活,还得再顺两天。”
“别犯愁!这两匹马都很强壮,等顺过架,都是好劳力。”
“没犯愁,我心里有数,用不了几天,肯定是把好手”董建华展开双眉,给自己打气。
这时,周立喝了一口酒,别出心裁问了一个问题:你们觉得采伐工作怎样?我干了几天,可干上瘾了,又新鲜有痛快又刺激!
这一句话声音并不大,却引爆了全帐篷,大家就这个话题说开了,各抒己见、天马行空,没有任何限制和约束。
“活是不错,就是太危险了!稍不注意,刮坏衣服划破脸是平常事。”
“太苦太累了!起早贪黑不说,一天下来两个臂膀都是酸痛的!”
“是呀!太遭罪了,你们看看住的地方,睡的地方!每天穿着汗水湿透的衣服顶着寒风,穿着水鞋一样棉胶鞋趟着深雪,带着潮乎乎的帽子还挂着霜,出门冷风刺骨,进门臭味刺鼻……哎……”
“其实这个工作挣得钱还是不少的,在家你能挣多少?50块?你知道这里一个月能挣多少吗?1000元差不多吧!干了这几天,你可以平均一下算算……”
“钱倒是不少,只是这样干下来对身体不利,老一辈人有很多得了职业病,老寒腿、风湿病、颈椎病、骨质增生、胃病,都和趟雪、归楞、住帐篷有关!”
“当一辈子采伐工找不到对象!”
“哈哈!怎么找不到对象?”
“你想想呀,常年在山场,没有时间回家和谁对象去!其实也不是这个,主要是说采伐工作危险重重,也许你这一次入山就再也回不去了……所以没有人肯嫁给你……”
有那么一刻,帐篷里寂静得只剩下炉火的喘息声。
“呸呸……闭上你的乌鸦嘴!”
我斜眼瞅了刘进才一眼,拍了拍他的大腿。装作若有其事的样子。
“看样,你得和我们小芳同志多套近乎了,别等着人家移情别恋就晚了!”
刘进才把我的手用力甩开,端起杯和其他人碰了一下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然后啁了一大口。看到的人都大笑不止。
“采伐工有什么不好的,整天游山玩水的,亲近自然,享受自然的无限风光,多少坐办公室的想来还干不了呢!”刘进才挤兑完我,似乎没加思索,脱口而出。
“是呀,有多少领导都没上过山,却在纸上谈兵指导山场工作,做着山场工作报告。”
“要说领导没上过山,却实有,最多在山道上走走,但是山里的山珍比你吃得多。”
这句话说完,帐篷内又寂静下来,显然大家对这句话不置可否,或者也有同感。但这是敏感的话题,不易多谈。很快有人找到了新话题,这些年轻人总能找到让人快乐的话题,说个不停,并且斗嘴不停。
直到喝完酒躺到被窝里,还在喋喋不休地说个没完。最后的烛光被熄灭了,聊天的声音才渐渐止歇。
36窜坡
杨晓敏目光炯炯,扫过每一条小班道,扫过每一个楞垛,扫过每一个枝桠堆。
她身边王副主任也在悉心检查着每一项工作的完成情况,这些天他时常来到山场查看,作为主抓生产的主任,他从大队人马入山的第一天开始,一根神经就绷紧了。
杨晓敏对王副主任的印象不是很好,总觉得他不苟言笑的后面隐藏着无数不可告人的秘密。那些看似纯真无暇的冷言冷语多次挫伤她的自尊心,使她心生反感,但是庆幸的是,每次被王副主任小觑讽刺后,自己都能把事情原原本本做好,甚者更上一层楼。
王副主任今天笑得格外灿烂,一改往日古板的面孔,还破天荒一般夸赞杨晓敏几句。
“晓敏啊,今年任务量大,我们的动作也不慢,这么快就进入正轨了,多亏了你们技术股了,你们还真是有点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猛。”
“王主任您过奖了!我们作为林场作业的先锋队伍,理该如此”
“说得好!不争功、不夺利,敢于挑战困难,敢于牺牲自我。你们这些年轻人超出了我的预期。”
接着王副主任脸色又严肃起来,一副忧国忧民的神态表露出来。
“晓敏啊!今年任务多,我们处在超负荷的劳动状态下,一定要把安全生产放到第一位。我们的年轻人都是一些敢打敢冲的硬汉,为了完成任务,不惜代价,时常不把安全放在心上。这就要求我们要时刻提醒他们,做好安全防范,防止生命受到伤害,做他们的保护神。”
这正是杨晓敏想要对他们说的,可是有一次她刚说出口,便被张强主任顶了回来。而今王副主任的一席话如同钻进别人锁芯里的钥匙一样,轻易打开了杨晓敏的心扉。使她明白上层领导对安全的重视程度远远不是她想象的那么糟糕。
他们一路走着,一路检查着,还一路说着话,杨晓敏觉得她对王副主任那种遇人不淑的感觉在被冲淡,在微微发生改变。但杨晓敏还会对这样的人有所提防,而敬而远之的。这和她对张强主任的印象大不相同了,张强主任大刀阔斧、敢说敢干、雷厉风行的气概简直迷住了她,像神祇一样立在她的心中,让她信服、膜拜,甚者……
一个女孩的芳心是不会轻易任人获得的,只有他在她心里足够伟岸、足够强大、足够值得依靠,她才会满心欢喜地芳心暗许。杨晓敏自己也说不清楚,总是想见到他,却又怕见到他。
又行了一会,到了三弯水楞场,杨晓敏突然说到:“我得去包装板厂的小班号看看,那天放树搭挂的比较多,我得教教他们!”
王副主任露出挪愉的微笑。
“好吧!我们在这里分手,你去包装板厂小班号,我一会绕道去两洞桥楞场瞧瞧。记住:书本上得来的东西都是肤浅的,千万轻言教教这个教教那个的!”
杨晓敏讪然扭脸尴尬一笑,便顺着河边小路向上走去,王副主任要在三弯水楞场驻足停留一阵,查看一下这个楞场的情况。
他看着杨晓敏远去的身影点了点头,继而又摇了摇头,便轻轻举步向装车的人群靠去。
今天,三弯水楞场迎来了第一辆运材汽车,这辆车正是运输队队长庄志开的,是目前哈拉林场仅存的一辆解放牌了,也是林业局最早的一批运材车之一,庄志对车辆视如生命,爱护有加,才使得这辆车服役多年,还保持半新的状态。
宽大的楞场里已高高垛起无数个楞垛,松原木、松径木、松杆、桦元木、桦径木、杨原木、杨径木、碳材,种类繁多。离帐篷较远的西侧还留有一块空旷地面,是给外协单位留的,那里目前还是空白,用不了多久,那里也要摞成小山。
四个装车新手正在老装车工的指导下努力捅着原木,一棵棵松原木被送到解放车的海田架上。
穆小天在一旁指手画脚、大喊大叫着。在穆小天身边还站着庄志,有时看到不妥的地方也要亮两声嗓子。装车的场面也因此热闹非凡。王副主任站到他们身后,居然没有人发现。
一棵原木被新手们轻而易举捅上车,王副主任也脱口喊了一声“好”。穆小天回头看见,急忙箭步如飞跑了过去。
“王主任来了!”
“非常好!有成就!马上都成了装车能手了!”
“今年的装车新人实力很强,上手快,不拖泥带水,给我们装车组增光不少!”
“哈哈!你就知道增光,一定把好安全关!不允许出安全事故。”
穆小天心领神会地答到:“是的!您放心!”
“你们干吧,我进帐篷检查一下,看看伙食怎样;床铺舒适度行不行;帐篷内温度如何。”王副主任向庄志招了一下手,两人便进了帐篷。
王副主任走出帐篷后,没有停留,沿山路向上而去。他对三弯水楞场的一切都很满意。他一路走着,一路看着,还常同林场职工搭讪片刻。就这样他绕过了三弯水运材道,翻过一个山坡,便到了两洞桥运材路。
走三弯水运材路时,是从外面向林深处走的,而走两洞桥时就得从林深处向外走,一路上坡形缓慢,覆雪皑皑、林密如墙。他仿佛置身于小区高楼的十字路上,拥挤的林带把运材路和小班道挤成的十字人行路。
今天,他来山场的主要目的是安全生产,一定要把安全意识送到每个人的心里,千万不要像往年那样,一幕幕触目惊心的安全事故屡屡发生,令人望而生畏、不寒而栗。那些血的教训一定要让工友们牢记。但是他也知道,有些规定只能停留在纸上,真正实施起来难上加难,比如往返的工人要坐运材车这件事,是因为路太远,不坐车走不起;比如树木搭挂时要人工摘挂的事,不摘更是积蓄危险;比如装车时瞬息万变的危情,更是无法控制,这些,在目前的条件下他都无力改变,只能多督促大家在危险时提高警惕
因为两洞桥楞场设在公路边缘,从林内走出距离非常遥远,时间也将近中午了,王副主任不免加快了脚步。很快离楞场近在眼前,眼前的山势也渐渐陡峭起来。
这片山林处在牛背山脖颈上面,嶙峋而起的陡坡洽似牛背上的脊骨,凸起挺立在那里。那里是牛背山唯一的一片陡坡,积雪漫过那片光秃秃的石砬子,直晃眼睛。坡下正和两洞桥运材路衔接。
此刻,二段段长孙云峰正和一段段长王凯商量着什么,两个人站在高高的坡顶,居高临下,向下指着、比划着。他们所在的小班因为坡陡,与其他小班有所不同,不同之处是多出了串坡的工作。
“这样不行……这样也不行”孙云峰做了两个手势后摇头说到。
“直接窜下去肯定不行!”
“不行,怎么办?要不要窜两根试试。”
“郑黑子!拽过来两根原木到这里。”
郑黑子听到后回答一声,便用绳套套住一根原木,向这边拉来,拉到孙云峰脚下,稳固住,又去拉第二根。郑黑子人高马大,在雪地上拉一根原木根本不在话下,何况还有一个坡度,一会功夫就摆好了三根直径30厘米的原木。原木停在雪里,稍一用力,便能顺着石砬子冲下山去。
“放坡!”
郑黑子的脚用力蹬在原木的上端上,原木开始向下滑行,速度由慢渐快,变得如同激射的箭失一般,激起冲天雪浪。雪浪飞速穿行在石砬子上,带起身下的石块也跟着下滚,场面壮观而震撼,让人产生恐惧,王凯两人的心也随着原木和石块起伏跌宕。
这根原木在即将到达路边时,顶到一个岩石上,被岩石顶裂,一块大木片从原木身上脱落,抛向空中。
“这个方向不行,换个方向。”
话音刚落,郑黑子把第二根也放了出来。第二根原木扬着雪花,向着另外一个方向滑去。
“坏了!”王凯喊了一声,只见一辆马套子快速由两洞桥运材路下方移动而来。王凯情急高声呼喊起来。
“闪开!快闪开!……”
马套子和原木两个点在快速相交,越来越近,突然前行的马匹发现不妙,一声嘶鸣,两只前蹄举了起来,前蹄刚刚离开雪地,一溜雪影倏地钻了过去,那根原木横穿道路,一头扎进另一侧的林中,坐在爬犁上的李大盲流子被掀翻在雪地上。
李大盲流子爬了起来,用手闷子拍打几下马腿上的雪沫,对着山上喊了起来。
“你们干什么呢!有这么干的吗?玩命呢?……”
王凯两人愣在那里,惊魂未定,哪有什么话答复。
李大盲流子发泄一阵子,准备离开,迎面走来王副主任。
王副主任把刚才发生的一切都看到了眼里,面容严肃,只对李大盲流子说了一句:多注意安全,便来到坡下,对着上边喊到。
“都给我下来!”
话语中透着威严,显然他压着怒火,随时要发作。
王凯两人互相望了一下,不得不向下走去,两人走的很慢,控制自己下溜的身体,亦步亦趋。王凯很担心上面那根原木,怕它也滑下来。因为刚才王副主任向上喊话的时候,郑黑子一看苗头不对,溜之大吉了,现在没人看管那根原木。正想着,突然山下传来大喊。
“快!回头!你们快回头看!”
“木头下来了!小心!”
下面,王副主任和李大盲流子焦急地对着他两人喊了起来。
王凯和孙云峰没加思索,猛然回过头去,却见那根原木正向他两人冲来。
本来并排放置的原木都处在静止状态,被放下去两根后,两侧雪痕被刮得下陷,这根原木在原地没法再保持静止不动,只会压碎身下承重减少的雪块,向两侧低于它所处的某一个方向潜移默化地溜下。这一点,王凯确实想到了,但是经王副主任歇斯底里的一喊,两人有些发毛,顾不上处理原木就匆匆往下走。而那个毛手毛脚的郑黑子又不知去向。就这样,这根原木动了,而且越动越快。
正所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在王副主任看来,只要两人向两侧躲闪,就会万事大吉。而在两个人眼里,则是无路可退,无论躲向哪里都是原木撞来的方向。片刻犹豫,原木已滑至眼前。
王凯就地一滚,让开了身子,孙云峰想滚已来不及了,向前一扑趴到原木身上,随原木向下冲去,接着,“嗵”的一声,原木顶在一块碎石上,孙云峰掉了下来,翻了几个跟头,停在雪珂里。那根原木停顿一下,又快速下滑,最终抵在运材路边缘上,搁浅了。
王凯被刚才的情况惊出了一身冷汗,这时见大势已去,没有多想,连挪带滑到了路边。孙云峰这边却不容乐观,因为刚才原木和石头撞击时,他的一只脚被夹在其中,此刻已经麻木没有知觉了,他心知不妙,坐在雪上抓紧向下滑,还没有到达运材路上,一股鲜红的血已从脚脖处流了出来。直流到运材路上。
他想站起来,脚刚一点地,一阵剧痛将他击倒在路上。路上的三个人也围了过来,七手八脚将他驾到爬犁上,护送他回帐篷。
王副主任跟在爬犁后面,不禁忧从心起,采伐才刚刚开始,就损兵折将,出了工伤,而且还是自己检查安全工作的档口……有必要开个会强调一下安全的重要性了。
37休整
采伐的季节是不休礼拜天的,但是这一天尽管不是礼拜天,却要休息,而且牛背山上一切生产活动都暂时停止,因为哈拉林场上层要求全体休整一天,对孙云峰串坡事件进行总结。
哈拉林场大小头领都被传唤到会议室,包括各外协队伍的领导,徐枫、芈天来、尤宝山等人也被传唤而来。会上张强大动肝火,摔碎茶碗,拍裂办公桌,气愤已极。王凯龟缩在一边,双手捂着脑袋,显得无地自容。孙云峰虽然没有在场,住进了医院,也连遭无数次炮轰和骂娘。
张强咄咄逼人地发泄完后,摔门出去了,留下满腔怒意弥漫扩散,会议室内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如何是好。
王副主任从座位上起来,望了一眼周围的人。
“刚才大家也看到了,孙云峰挤断脚趾这一件事,让张主任大为恼怒,为什么?还不是因为活蹦乱跳的一个人,就这样残了!关于5小班放坡的路径,我查了图纸,图纸上白纸黑字,标的清清楚楚,石砬子根本不是你们该放坡的地方。为什么在那里放了呢?大家心里都明白,路途近……对,是近了点,但是却付出了血的代价!”
王副主任不苟言笑的脸上一如既往的平淡,他的话语也未见激昂,但是他吐出的每一个字,却如一颗颗炸雷在每个人的内心炸开。
“孙云峰同志已经进行了截肢处理,他的一根小脚趾被原木生生挤碎,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享受苦痛带来的反思!……这件事,彻底暴露出我们大家对安全生产认识的不足,没有对安全提起足够的重视!”
“经过昨天这件事,大家进行了深刻讨论和反思,林场领导班子也作了一下几点新规定,大家可以记一下:一、采伐作业必须按照图纸进行;二、运材车原木上非特殊工种,特殊情况,不允许乘人;三、遇到搭挂由专人进行摘挂。”
“我要说一下第二点,只有装车人员在转场的特定情况下可以,其他人驾驶室外绝对不允许。还有这第三点,以后摘挂的工作交给穆焕师傅来做,其他人不要插手……谁要是触碰到上面三条,重罚,绝不手软……”
时间虽然是非常抽象的概念,但是通过实物媒介还是能看得清清楚楚。尽管立冬已过了一个星期,阳光朗照的日子却并不稀缺,今天就是一个不可多得的风和日丽的天气。充足的光线透过细密的树枝,照亮整座牛背山,照亮牛背山上的积雪,也照在历历在目的孙云峰留下的血渍上。
难得休整一天,对每个人的身心来说都是一种放松,美好的阳光不容辜负,大家早起后抓紧忙完自己的洗漱、吃饭等事宜,再洗衣、伐锯等惯事一一做完,便三三两两走出帐篷,出去探索自然去了。三川半大叔也带了一串套子溜出帐篷。
都说君子有成人之美,既然都出去了,我只好当一回君子,留在帐篷里看炉子了。既要保持帐篷里的温暖,又要看护好不能火烧连营。刘进才想出去溜达溜达,没有伴,也留在帐篷里,独自翻看一本歌谱,哼哼唧唧,自娱自乐。
眼看中午了,没有一个人回来,三川半大叔更是不见踪影,看样今天要改成两顿饭了,反正也不饿,无所事事,还是出帐篷去挑两挑水,补充一下水源吧。
掀开帐篷门帘,外面明亮的光晕便笼罩在身上,温暖得不像是冬天,帐篷顶上还时有融化的冰凌滴着水滴。难怪这些人都忘记了回帐篷,原来都在享受冬日里难得的暖阳呢。我挑着空桶走了二十多米到了河溪上,河溪有四、五米宽,水面已经冻实了,下面还在汩汩流淌着,我试图将水桶塞进去直接灌水,但是已经不够高度了,只好拾起旁边的水舀子,一舀子一舀子往水桶里倒,溪水清澈,溪底的水草和卵石显得异常鲜活,虽然不断舀水,溪水却不见减少。
我挑完水回来,见刘进才正在铁炉子上面烤馒头,馒头烤得金黄。我拿起一片嚼了一口,酥脆可口,正要再拿一片,门帘子一抖,徐彬一伙人走了进来。他们有两个人手里拿着一些大树积子,还有两个人手里拿着狭长的杜香叶子,兴高采烈。
“你们摘这么多树积子干嘛用?”刘进才不解。
“这可是好东西,留着带回家,过年时点着,它能保持一直不灭,还没有明火,燃放爆竹最好,还有淡淡的树脂味”徐彬解释着,顺便塞给我一把杜香叶。
“这个干嘛用?”
“外行了吧,这是茶叶呀!你泡水看看,金黄金黄的,还漂着香味,喝进口味觉不错。”
“这么神奇!你们今天可得到宝贝了,一会我试试!”
其实,对于树积子和杜香叶来说,都是山里人见惯不怪的东西,但是它有这些功能还头一次听说。不过达达香叶也就是杜鹃花叶能泡茶我是听说过。还有止咳平喘的作用。我迫不及待沏了一杯杜香茶,味道确实不错,水色也宜人,想着见到了也摘点回来。
门帘再次被掀开时,李志强一伙人乐呵呵进了帐篷。他们几个人扛了一个圆鼓鼓的丝袋子,袋子里装的是什么,却看不出来。
“得了什么宝贝?乐成这样!快拿过来看看!”
扛着袋子的张心满把袋子放了下来,打开袋口,还故意让开铁炉子一些距离。
“这不是草吗?有什么用处?”
“你再仔细看看是草吗?”
我使劲眨了眨眼,是草没错呀,枯黄衰败、细若绳麻、轻似发丝,哦!我知道了。还没等我开口,李志强便张嘴了。
“是草没错!但不是一般的草,这是闻名遐迩的乌拉草。”
“乌拉草就这样!听说过,没见过。今天见过,感觉似曾相识”
的确,看着眼熟,在哪里见过,东北三宝之一的乌拉草一般都生长在沼泽地的密林里,一簇簇丛生在伐头甸子上,像人的头发一样倒伏成一堆。把乌拉草塞进棉胶鞋里,又保温又吸湿,绝对不错,绝对少遭罪。我心里活了,瞅了刘进才一眼,刘进才会意,抓了几片馒头,问明路线,拎了丝袋便与我出了帐篷。
按着李志强说的方向,跨过流溪,向东南角斜插。脚趟过明晃晃的雪地,身体挤过勾肩搭背的灌木林,一路小跑,仿佛前面有无数宝藏等着瓜分。
虽然只有一溪之隔,这里的物种却有着天壤之别,大片的灌木和小乔木贯穿始终,榛子、臭李子、山丁子、水冬瓜、接骨木等,集中连片又有纬度差别,还有时穿插存在。灌木、小乔木下面是厚实的黑土和隐而不露的垡头。和牛背山到处都是高大挺拔的树木及脚下嶙峋凸起的岩石相比,完全不是一个世界。
跑了一会,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开始喘气加粗,开始散发热气,两人只好趟着雪珂缓慢向前了。
前面树木渐渐稀少,不那么浓密了,可见度增加了不少,往前一望,正瞧见三个人影晃晃荡荡向这边移动,根据形骸可以认出是三川半大叔和周立、谷东平三个人。对方也看到了我们,正向我们摇手。
还没等到走到跟前,我便看到谷东平怀里抱着一只雪兔,周身毛发洁白胜雪,两根雪色耳朵上方都染了一抹靓丽的墨色,眼珠红光潋滟却不再转动。多美的一个小生命!我赶上前抚摸了一下,手掌上传导来丝丝凉意。知道这只雪兔被套住后冻硬了,多少有些可惜。
“大叔这是你套的吧?”
“废话!不是我套的还是你套的呀!今晚给你们开开荤!”
“好啊!只是觉得有点可惜了!”
“可惜啥?这里野兔多得是,我又下了好些套,你们就瞧好吧!”
三个人说着话停也没停,直接奔帐篷方向走了,谷东平怀里抱着雪兔,搂得紧紧的,唯恐雪兔跳下去跑了。
“我说,咱两个别往上边走了,往这边看看,这片林子疏松,还有垡头,应该有乌拉草”
“行啊!有就行,不一定要到李志强指定的地方找”
我和刘进才向左前方找去,林子越见稀疏,雪地上的脚印却越来越多,野兔的、狍子的、野猪的,还有很多辨别不出来的。在一个很大的脚印下露出一撮毛绒绒的细草。
刘进才眼尖,上前扒开覆雪,一片细密的乌拉草顿时露出。两人喜不自胜,争抢着抓取往袋子里塞去。
抓完这一片,正要向前挪动,一起身,望见前方远处一个硕大的黑影正在雪地里拱来拱去。我一把拉住刘进才,小声道:“别动!有情况。”
刘进才向我手指的方向一望,不禁也吓出了一身冷汗。
那里一头野猪正独自觅食呢,悠然自得的神态被释放得淋漓尽致。视乎对周围的一切都视而不见。尽管我们被吓得寒毛倒立,而它却在享受在 一树一世界,一雪一天堂的意境当中,没有察觉到。野猪时而拱开雪地,时而静静聆听,时而对着拱出来的树叶、草根大快朵颐。黑色的背毛很长,腹部的却浓密较短,分布凌乱,大多都卷曲着,毛尖上还有棕红色光泽,身长一米五左右。偏尖的嘴鼻挂满雪花,嘴里在嚼着硬物,似乎很远的视距里都能听到咯嘣咯嘣的响声。
在牠远处,也有野猪的影子晃动。
野猪是胆小的动物,一般情况下是不攻击人的,但也有撵人的事件发生,由于野猪个体大,一但暴怒起来,力大无穷,破坏力不可小觑,因此在山里见到牠,尽可能避开,避免引来无妄之灾。
我轻拉刘进才一把,用头暗示快走,便拽起丝袋子向回溜,恍惚间看见野猪停顿一下,正蓄积力量准备向我们扑来,我顾不得细看,加快速度狂奔起来。
野猪的厉害是有出处的,一猪二熊三老虎,就是说的这里的野猪。估计这群猪也是撞倒徐主任的那一群,也未可知。
我只觉得刘进才在身后也狂奔起来,也听到野猪追赶的声音。于是加快速度再加快速度,转眼到了溪流边,顾不得细想,便踏上了冰面,谁知道这处的水域较深,只听窟咚窟咚两声,我和刘进才都踩碎冰面掉进水里,被齐腰深的溪水和冰面限制了行动。
这回可完了,肯定被野猪生嚼了。可是当我们回头看去的时候,空荡荡的树林里,哪有什么野猪的影子。
“你把我吓死了,跑什么呀!”
刘进才埋怨着,爬上岸边。
“我怎么听见野猪追来了呢……”
“根本没那事,野猪都动都没动!你倒好!神经兮兮的,自己吓唬自己!”
我一时语塞,把袋子塞给他,从水里挪了出来。
38老站干
我和刘进才像落汤鸡一般钻进帐篷里,下身都冻成了冰裤,表面冰晶寒光四射。即便外面暖阳如火,但冬天还是冬天,不允许水以液态形式存在。进屋后,两人争先恐后脱得一丝不挂,擦干身上水痕,换上干爽衣服。看得周围人目瞪口呆,莫名其妙。
“这是怎么了呀?难道冬泳去了?小心感冒着凉喽!”躺在铺上的周立挺身坐了起来。
“别提了……碰上一头野猪……”
我赶紧拉了刘进才一把,希望他不要把有野猪的事说出去。因为这个消息一但传出,恐怕这些野猪就性命堪忧了,且不说三川半大叔是个下套的高手,连徐彬那帮人也个个都是狩猎奇才。
刘进才瞅了我一眼,似有所悟,调转话头。
“啊!是这样,我跟着猪一起往前走,这头猪也不看道,把我带到冰窟窿里去了,乌拉草也没采到……”
我一脚踢在刘进才的腿肚子上,他单膝一软,险些跪倒,不再胡诌了。帐篷里的人笑成一团。
三川半大叔锅里炖的兔肉粉条,浓香飘进帐篷里,引来无数嘴馋人的流涎,言谈又回到套兔子上去了。我暗暗庆幸没有道出山那边有野猪的事,不然满帐篷人现在都会摩拳擦掌准备套野猪了。
“这么香!炖肉了?今晚又得喝点酒吧!”徐主任进入帐篷后问了一句,然后把大家聚拢一起。
“明天我们接着干活,干活时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千万要注意安全。从今天开始我们就不要坐林场运材车出入山场了。多人需要回家时,我会联系林场汽车,送我们到林场去坐小火车,人数少的就委屈点步行回林场坐小火车回家。再有以后遇到搭挂的情况,能自己解决的还是要自己办,那种过于危险的,自己解决不了的,我们可以请穆焕师傅帮忙,千万不要蛮干。明天上午,穆焕师傅要给大家演示一下采伐的要领,顺便把三弯水楞厂边上那根老站干放倒,我们的油锯手都过去看看,学学……昨天,哈拉林场生产段段长孙云峰把脚趾头挤掉了,大家都知道了吧!都要引以为戒,虽然我们这里没有窜坡工作,但类似的工作也要注意,归楞时多加小心!”
放倒那棵老站干?大家一听都来了精神,因为那可不是一般的树,每次大家走到那里,都会被它的高大伟岸而震慑,它鹤立鸡群、顶天立地,宛如擎天一柱。虽枯槁不堪,却如神祇一般傲世屹立。没点本事想放倒它分明是痴心妄想,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如今有能人拿它做示范,必须得看看,过过眼瘾也不枉一世。
次日,万里晴空当中,白云纯净得有些透明。牛背山上银白世界里没有一丝风,没有氤氲弥漫的飞雪,没有油锯时高时低的合弦。
三弯水楞厂旁边,靠近包装板厂小班号的这一侧,已经站满了人。人群当中,一棵顶天立地的枯立松树挺立其中,树下,一位中年男子放下油锯和斧头,站立枯树侧面,身穿灰色羽绒服,套一件劳动布外裤,踏一双棉胶鞋,最惹人眼的是他戴一顶狗皮帽子,帽子的毛长得遮住了他的眼睛。
围绕在大树和穆焕叔周围的人很多,有林场王副主任和技术员杨晓敏,还有生产段段长王凯及手下众多油锯手,有装车组的人员,有包装板厂的人,还有木楦厂和芈天来、尤宝山队伍里的人。
穆焕叔望了一望周围的人,点了点头。
“今天我受林场领导指派采伐这棵大树,顺便和大家谈谈我对采伐的一些粗浅认识,和大家互相学习,互相共勉,共同提高采伐技能”
穆焕叔看了看这棵枯树。树尖和一些细枝都已枯败凋零,不复存在,只剩下六根没有梢头的粗大枝桠,不太和谐地衬托着光秃秃的树尖。枝桠堪比一棵小树般壮实,且顽固地长在上面。整个树身和枝桠上满目疮痍,留下无数啄木鸟啄食的痕迹。
“一会我就开始伐掉这棵枯立木,采伐之前,我先要向树顶上看看,看有没有可能随时掉下来的树杈,我们叫它吊死鬼,有吊死鬼的树我们一定要加倍小心,这棵树应该是没有。但也不能说没有隐形的,隐形的吊死鬼就是那种看着不是,但有一点震动就能断掉的枝桠。然后,清理一下树根处的枯枝和杂草,仔细辨别好树倒的方向。这棵树高度20多米,接近30米了,根据这一侧枝桠多这一特征,我判断树倒下时要顺着马厩后面方向,倒下时树梢的位置应该抵达小溪边。”
穆焕叔开始清理大树周围,又用斧头对着树身敲了几下,并没有掉落任何东西。有人想上前帮助清理,却被王副主任和杨晓敏拦下。
“穆师傅,注意点”阿华心里不安的望着他师傅。
穆焕叔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周围众多面孔,露出坦然自若表情,也不多说废话,直接切入主题。
“现在,我就从这里开始下锯拉起,选择这侧的这个位置拉下匝,这棵树特殊,所以下匝要离地比通常要高点,而且下匝要切片,不然锯片不够长”
穆焕叔从一个随身携带的帆布背包中拿出油锯启动器,扣在油锯的底部,打开油阀,用脚踏稳油锯,弯下腰,向上拉起,复又松开。四五次后猛的一拽,一缕青烟喷了出来。穆焕叔用手捏了捏油门,突突突……着火了。穆焕叔又试了试,直到轻重缓急的链条变化到随心随意。
穆焕叔使用的是国产柳州高把85锯,他端起油锯,对着他刚才说的下匝处拉去。油锯的刺牙深深扎进木质当中,牢牢固定住锯身,链条开始啃食老干的躯干并向里钻去,一股股木屑喷溅出来。
这棵老干根部约有1.2米的直径,而油锯的锯片切割长度仅有45厘米,无论如何都是不能一次性的将老干斩断。如果围绕这棵老干拉一圈,中间也还剩下直径30厘米的树芯没有拉到,这是放倒这棵树的难度。
油锯的导链板带着链条一直向老干纵深挺进,直到油锯与树木的弧度垂直了,才向后挪了一个角度,再拉到与树的弧度垂直,几次后,抽出锯来。然后穆焕叔把油锯向上提高了十几公分,又重复上一个锯口的拉法。不同的是这个锯口是倾斜的,与第一个锯口在树木内部相交,两锯口之间形成一个夹角。拉完后,他再次抽出锯片来,熄火放到一边。抓起斧头向夹角砍削,砍了一会,一块较大的三角形木片掉落出来。老站干的根部出现一个张开的大嘴,却纹丝不动、仍然倔强地傲立在人们面前。
“大家看到了吧,这棵老树外观看着腐朽,其实内部非常结实,如果木芯拉不到,估计是倒不下去的,所以木芯处必须着锯不可,所以我只能先拉出个缺口,把锯探进去拉木芯,拉断部分木芯,然后我转到对面先拉出锯口,再比照锯口拉断左右面,最后斩断中间部分,这样不出意外的话树就会倒了。”
穆焕叔看了一眼阿华。
“准备好了吗?一会看准时机用力支杆。”
阿华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又举了举手中的支杆。
油锯又启动了,这次启动后的声音比第一次好像响亮了良多,传出去的距离也很远,仿佛不是牛背山包围着油锯的轰鸣,而是油锯的轰鸣包围了牛背山。
穆焕叔把油锯探入缺口当中,链条旋转,锯片尖端切进木芯当中。穆焕叔身子前倾,左膝盖顶在油箱上。
转眼功夫,穆焕叔斩断木芯将油锯抽出,来到站干另一侧。
在离下匝高出大约20厘米的地方,开始拉上匝,少顷刀片便没入了树木当中,接着,穆焕叔左右开工,将两侧都拉到与下匝锯口接近的地方。最后又回到上匝正中继续加深锯口的深度。此刻离拉断老站干已近在眼前了。他回头示意阿华。
阿华心领神会,一根长杆已结实地顶在老站干的树干上,开始用力。
穆焕叔挪动了一下油锯的位置,扣紧油门拉线,油锯的链条更加疯狂的向树木中心掏去,不久,油锯上匝锯口这才渐渐张开,而穆焕叔也及时松开油门,提起油锯向侧面躲去。
阿华不误时机,干净利落向前一顶。
老站干下匝的豁口一点点闭合,树身向马厩方向倾斜。当人们还在担心砸到马厩时,老站干已不偏不倚倒在马厩后面。刹那间激起雪雾飞扬,脚下地面随之震动,惊天动地的声响澎湃汹涌。再看那根老站干,已断成了几节,树上的枝桠也摔成了无数碎片,整个树干在雪地上断断续续排到小溪边,在树墩上可以清楚的看到中间没有拉透的芯部被生生扯断。
“好!”王副主任带头喊了一声。
所有人都跟着手舞足蹈乱喊起来,人们抑制不住兴奋的心情,向着倒木围拢过来。
穆焕叔看着群情激奋的人们不觉露出笑容,顺手拍了拍站在身旁的阿华说:“干得好!”
我没有动,也没有笑,只是默默注视着穆焕叔。想从他的笑容里读出点什么。
39油锯碎裂
经过几天的努力,小班道工作有了一定的进展,徐彬小组也迎头赶了上来。今天我们组开始了137号小班的打道工作。
自从那天看了穆焕叔采伐老站干以后,人们备受鼓舞,干起活来都生龙活虎起来,群情一直亢奋着。但是我从那一天开始,却乐不起来了,不免为穆焕叔担忧起来,因为我知道穆焕叔从山东来到大东北,经历了多少辛酸苦楚。为了改变贫困面貌,他直面危险,做了多年的采伐工,遇到了太多的险情。那些日积月累的经验赋予他采伐能手的称号,虽然那些经验历久弥新、无往而不利。但是人有失手、马有失蹄,一但有所闪失,将是追悔莫及的。
“想什么呢?还不闪开!树马上要倒了!”
刘进才停下手中快速拉动的弯把子锯。见我离开危险区域后,又加劲拉了几下,一棵约有20厘米粗细的大树颓然倒下。
我抡起清林斧子开始砍枝桠,一会便砍到刘进才伐树的地方。他伐倒那棵树后没有继续向前追赶其他人,只是静静等着我砍到他跟前。
“我说老兄!今天该是还我们油锯的时候了,你是不是在想这事呢?”
“不是,我想这个干嘛,人家还不还有领导操心,我想也没用。”
“当时说好了,等徐彬他们赶上进度后就还给我们”
“你信了?信他还不如信鬼!你不是知道徐彬是徐主任的亲弟弟吗?怎么还幻想还回油锯,要是真的还回来,那徐主任就真不是徐主任了。”
“我看也是。这两天徐彬说还在找人,又找了一些他的老乡,很快过来。还说现在包装板厂生产任务出奇的多,可能要调回去一批人,弄不好要把我们组调回去。”
“你怎么觉得会调我们组?”
“我们组没有油锯呀!没有油锯进度跟不上,不调我们调谁?虽然我们暂时没有被落下,但也挺不了多久了。”
“事倒是如此,但不知道徐主任怎么想的,如果他想缴获李志强手里的油锯的话,就有可能把他们请回去,也未可知。”
我说到这里,也不禁脊背森然,人的心不能揣摩,如若揣摩,真是细思极恐的一件事。
前方小班道右侧出现一片沼泽地块,积雪较深,树木寥寥无几,而且大都枯萎风干,树枝上挂满了丝丝缕缕的绿藓,像是爬满了树身的绿色线虫。
可能是这块地面低洼,降雨滞留造成这些树木根部浸泡水中,不能进行呼吸作用,溺亡枯萎。
我和刘进才说着话,手里没有停,一直干到这片沼泽地块,顿时视线拉长,一眼看到徐彬他们的小班道,看到徐彬和一个人也处在这个位置采伐呢。他正端着油锯拉着一棵30厘米粗细的大树。
我放下斧头,把双手拄在斧把上,观望徐彬采伐,刘进才也走过来,立在我身体左侧。
30厘米的树木要用弯把子锯拉的话,肯定得拉一会,可是在油锯的链条疯狂摧毁下,简直不堪一击。徐彬也是按照上下匝的要领起锯的,但是他的下匝很浅,在我看来没有到位就开始拉上匝。
那天穆焕叔伐倒老站干的场面一直在我心头萦绕,那声地动山摇的落地声也一直震荡于我的内心,让我产生恐惧。这两天我对油锯似乎有种抵触,这种抵触近乎风声鹤唳的地步,把以前对油锯的狂热完全冲淡,也对从小就有英雄崇拜情结的我有了新的认识。但是我知道这是一时的情绪免疫,不会太久。我骨子里永远存在的还是个人英雄概念,想做一个英雄人物。这种想法根深蒂固,这才是我人生的乐趣。
可是此刻我的乐趣变成了恶趣,直想徐彬出点笑话让我看看。却没想到这个不争气的徐彬竟然真的出岔了。
因为他的下匝不深,上匝拉过去就如同大抹头了。拉到最后树木坐垫了,两人用力支杆将树推倒,却偏了方向,搭在附近一棵枯立木上。
徐彬看了一会,果断向那棵枯立木下锯了。
“厉害!全场就两棵树,都能放搭挂了?真是个人物!”刘进才把眼前的囧态放大为天大的笑话。
但事实如此,周围树木不多,能搭挂的也就这两棵树,他竟然弄搭挂了。传出去势必贻笑大方、笑掉大牙。
“真是个山炮,又把树倒方向弄反了,我在这都看见那棵枯树有斜度了,他还在那里拉呢!”刘进才不放过任何打击敌人的机会,赤裸裸地骂着。
徐彬继续拉着枯立木,拉着拉着,树木开始倾斜,不幸的是没有向下匝的方向倒,反其道向上匝方向压来,徐彬想抽出油锯,可是油锯被锯口牢牢夹住,没办法,他只好松开双手向一旁闪避。
枯立木和那棵搭挂树交叉倒地,眼看着油锯被搭挂树砸在身下,钻进雪中,锯把手也崩飞出去,掉落深雪里,不见踪影。
不好!出事了,我两人还在嘲笑徐彬的时候,突然意识到这是事故。不能再旁观。于是便趟着深雪冲了过去。
等我们跑过去,徐彬已经站在油锯旁边,直勾勾盯着被砸坏的油锯,懊恼不已。我的目光转向雪地,雪地上的油锯后盖连同把手不翼而飞,不知去向,曲轴箱也开裂了,导链板断成两节。汽油洒了一雪地,在清冷的空气中弥散着一股刺鼻的气味。
我不知道我的内心是什么感觉,是幸灾乐祸,还是倍感惋惜,亦或是对失败者的同情。可能兼而有之。
反正我是这件事的事外之人,心存怎样的好恶乖方都是理所当然的。但我觉得我内心里更多的还是幸灾乐祸。虽然我口口声声说还不还油锯无关紧要,但其实我和刘进才他们一样,那种嫉妒的火苗一直在蔓延。这也说明我们心胸、格局还不够大,还没有达到荣辱不惊的高度。但这和徐主任的阴险、狡诈不能同日而语,恶心的程度可是小巫见大巫了。
“完了!完了!到归还油锯的时候竟然坏了。”刘进才也不顾及徐彬此刻还恼怒未平,犹在积火加薪。
徐彬恶毒的瞅了一眼刘进才,然后四下里去找油锯崩飞的部件了,没有理我们。他心知肚明,我们过来帮不了他什么,纯粹是来看热闹,虽不至于落井下石,但也是偷着乐的。
徐彬出了这种事肯定不好向他哥哥交代。
油锯报废了,这对加快采伐进度带来了不小的难题,再买一台也不是说买就能买到的,而且买一台油锯也要很大的花费。这无疑会给徐主任出个难题。
我拉了刘进才一下,默默走回我们的小班道。
刘进才嘿嘿笑道:“这回好!我们不使他们也别使,都他娘的用弯把子锯,看还牛逼不牛逼。”
“看到了吧?这就是游击队和正规军的不同了。我们这些外协的单位都是一两把油锯,坏了就嗝屁,剩下的都是弯把子锯。人家林场就不同了,采伐基本都是油锯,打枝桠用小刀锯和斧头,根本不用这又笨又蠢的弯把子。”
“真是呀!你一说,我才想起,是这样。这两年油锯也在咱们内蒙林区普及了,不那么难买了。”
“市场放开了,一些商品也不再是指定采购的奢侈品了,前几年还不行,油锯须得到供应科去领。现在有钱到大城市随处可见。”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还可以买台油锯回来?”
“对!不买肯定不行,完不成任务。”
“这回要买的话……”
“还不一定给我们用……”
“你说这些事薛厂长知道吗?”
“肯定不知道,他的所作所为都是瞒着薛厂长的。都说兵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徐主任就是领兵的人,当然有权安排外务的具体事宜。然后他在工作中把控局面,逐渐淘汰工厂派来的人,塞进他的老乡。再以各种理由和借口搬弄是非,最终蒙混过关,达到他想承包目的。薛厂长不了解现场情况,只能听徐主任一面之辞,见他为完成采伐任务四处张罗人马,便以为徐主任功莫大焉,处处听信于他,导致徐主任一点点把工厂的采伐工作变成他自己的采伐工作。借助老乡帮忙使工作变成了他的摇钱树。”
“你说的真对,他不断找人来的目的其实是想把我们挤走,让他弟弟领人承包采伐。”
“或者他弟弟代他承包,他只管坐收渔利便是。现在又赶上工厂生产缺人,他正好名正言顺地为工厂解决人员短缺的问题,而调走李志强等人。”
“没错!……我们怎么办?”
“我们能怎么办?要么回单位,要么在这里凑合。因为到一定时候,这里都是人家徐主任的人了,薛厂长权衡利弊,也只好把山场承包给他了。包装板厂干活的人手还不够,根本派不出人来。”
“我们也回去得了!在这里耗着有啥意思?”
“回去!我也想过,只是活再忙也就是挣一百块钱,在这里差不多1000元,我倒是想在这里干一个冬天再说。”
“行!我看行!我陪你在这里干一个冬天。我也得挣点钱,刘小芳家里还催她早点结婚呢!”
“她结婚和你有什么关系呀?”我知道刘小芳一直在追求她心中的帅哥刘进才,却不知道刘进才什么时候投降的,感觉有点快,但在我心里他们确实是天生的一对。
“新郎官是我呀!上回采伐知识竞赛后我们确立了关系。这次回家去见了她的家长,他妈身体不好,想让她早些结婚。”
“闪婚呀,你这是明显的闪婚。”
“确立关系是闪了点!可在一起工作了两年了,知己知彼,也不算闪了。”
“是知己知彼了,难怪刘小芳对你百般嘲讽,原来你的缺点糗事她早已了然于心了吧。”
“真是这么回事,她以前总是对我鸡蛋里挑骨头,对着我又讽刺又嘲弄的,极其刻薄。现在突然转变了,变成了柔柔弱弱的一个人了,不再挑三捡四了怎么回事?”
“目的已达到,当然要改变模式了……”
“得了吧,不和你说这个了,你看徐彬背着破油锯回去了。”
刘进才手指的地方,徐彬手里拎着,肩上挎着,胳膊中还抱着那台被砸碎油锯的部件,向回去的方向慢吞吞走着。
40拆台
包装板厂厂长办公室里,薛厂长来回踱着步子,他在想着厂里发生的一系列问题。
今年最后一个季度,来自各方的订单迅猛增加,使得包装板厂的工作量大幅度上涨,现有职工接应不暇,必须要通过增加人手来保证生产进度的完成。但是,处于山场各大林场采伐的紧要时期,大批人马被招进山里进行森林采伐,哪有多余人手来填补包装板厂的空缺?薛厂长也曾四处寻觅人手,可是应召而来的新人寥寥无几。新手进厂不能马上进入角色,特别是有危险的岗位必须做到万无一失,薛厂长不禁感到非常棘手,想起山场的人员。
如果把加工厂的人员集体由山场调回,那么留在山场的人员都是徐枫找来的人了,一但徐枫提出什么过分要求,或者山场出现各种质量问题,及安全事故,都将对包装板厂造成极大的影响。薛厂长思前想后,眉头紧锁。
徐枫是什么样的人?薛厂长心知肚明。他是齐大胜的小舅子,先在学校教小学,后通过齐大胜的关系调到教务处工作,由于徐枫业务上较同事相差悬殊,干下去有点难度。没办法又通过齐大胜调到包装板厂当主任。
这个齐大胜乃是劳动服务公司总经理,当政多年。他性格刚烈,办事果决,因为为官日久,沾染了一些居功自傲、一手遮天的不良习惯。平时发号施令便颐指气使、盛气凌人的一副神态,天王老子也不放在眼里,所以劳动服务公司的各个厂长都会卖给他个面子,避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丢官降职。
薛厂长思揣到这里也不由唉声叹气,想着徐枫刚来时,他也是百般阻挠万般拒绝,可奈何不了齐大胜的各种威逼利诱,直到他薛厂长深深感到自己的乌纱帽要不保了,才勉强同意。这并不是说他是非观念不强,也不是说他廉政决心不大,还不能说它奋争力度不够。因为他面对的是安排他、指导他工作的领导,任谁也无法违抗上级的安排,更何况是对工厂有附加照顾条件的安排。
正是林大有奇葩鸟;树大有枯萎枝,任何事物都是一样:物必先腐然后虫生。一个领导人物腐败堕落后,必会引起其裙带关系的私欲膨胀是不言而喻的。要想彻底消灭官僚腐败,回到弊绝风清的地步谈何容易?
薛厂长不觉独自叹息,自语道:“官大一级压死人呀!当官难!想当个利于百姓的小官真难啊!”
他觉得背后有把无形的铡刀逼视着他,掌握铡刀的人时而是齐天胜,时而是包装板厂的工人们。周围是一些吃瓜群众在大呼小叫,欢呼雀跃,不分青红皂白,只以铡死他为乐。
当官真的是一门大学问,无论多大官都有难以言喻的苦脑。官大的,受各种金钱、美色、名誉所困,还受到对力面虎视眈眈的觊觎和下层百姓怨声载道的谩骂。做的好的两袖清风,一肩明月,人们不理解。做的孬的欺上瞒下、卖官鬻爵、贪污收受,致使背后脊梁骨被戳破。官小的,受各种挤压、胁迫、监督的困扰,很多时候受到上级领导的刁难和黑恶势力的恐吓以及一些刁钻百姓的无理取闹。做的好的,名誉归上级领导,做的不好受到各种法律法规的惩罚,更有甚者,身陷囹圄、锒铛入狱。
今天,薛厂长把徐主任叫回工厂,目的是要了解一下山场的情况以及做好下一步的安排。
踏进门来的徐枫脸上洋溢着莫名的激动,好像中了彩票似的。在接到薛厂长电话指示后,他马不停蹄网络人员,一刻没有停歇,他知道这里的重要性,也许对他来说还有其他惊喜存在。
“薛厂长!徐彬已经联系老乡找人了,这两天就能来。我明天上山通知工厂人员回厂吧?”徐主任目光扫视一下薛厂长,仿佛漫不经心地道。
面对徐枫开门见山的提出问题,薛厂长有些措手不及。
“那好!可以……不过,山场那边还得有咱们的人才行,先坐下。”薛厂长犹豫一下,没有直接给于他肯定的答案。
“薛厂长您放心吧!徐彬他们已经完全掌握了采伐的各种要求和要领,哪怕我们全都离开了,他们也能漂漂亮亮的完成任务。”徐枫坐到薛厂长对面加重了语气。
“那就好,现在看来,迫不得已,只能把工厂的锯手调回来一些了。本来我还担心山场那边的人员不够,既然人找到了,你看把谁调回来好呢?”
薛厂长试探似的说出了问题。
“依我看,把李志强班组调回来,如果人员还不够,张晓峰和其他人也可以自愿回厂工作。这次徐彬从老家找来了不少人,人员方面不会有任何压力。”
徐主任不加思索,脱口而出。似乎早已成竹在胸。
薛厂长又停顿了一下,心想果不其然,事态的进程正和他预想的一样。他一定要控制住这个局面,绝不能让他发展到无法应付的地步,最后草草推给他徐枫,让他个人钻了空子、渔翁得利,获得最大的利益。这不是他想要的,也不是工厂和工厂里的工人想要的。
想到这里,他语气坚定地说:“即使山场的人员充足,也必须留下几个我们工厂的人,还有,你也要坚守在山场,不必返回工厂。山场作为我们生产的第一线,绝不能掌握在外来人手里。”
徐枫讪讪一笑,脸色有些微变,显然 他感受到一种碰撞,是对面行走才能产生的那种碰撞。
“好吧!不过我总感觉很难支配徐彬找来的这些新人了,将来徐彬的人再来一批,徐彬肯定会成为他们的带头人,我会被他们架空,束之高阁、敬而远之。”徐主任试探着干笑了两下。
“所以不能让你回来,你在山场管理好徐彬,一切都会一顺百顺,抓住主要矛盾,务必做好每个人的思想工作,绝不能出现被牵着牛鼻子走的现象。只有你留下才能办到,换了别人恐怕被垂帘听政了。”
徐枫安静下来,思索良久。
“还有薛厂长,徐彬是我弟弟,他那里我可以做主,新找来的人都是徐彬许以高工资才来的,你看能不能在定额上倾斜一点,避免这些人产生不满引起离开的现象发生……”
“徐枫呀徐枫,你拐弯抹角终于说出了你的心里话,你的目的还是为了给你的老乡加薪是不是?接下来你是不是还想要承包这个山场作业?我实话告诉你吧,这绝不可能。”
薛厂长拾起桌子上的文件夹“啪”的一声,摔在办公桌上。
“薛厂长!……您别生气!我只是把事情真想告诉你。至于不能给他们增加定额,我还可以和他们坐下来谈谈,争得他们的理解。”
薛厂长,没有吱声,刚刚激动站起来的身体,一屁股坐回椅子上。
“我的确想承包这个活,可是我不能,我知道工厂不会同意这么做,这样做,我是挣了些钱,但影响非常不好,工人们都会对我们、对我们厂嗤之以鼻,背后戳破我们的脊梁,骂我们见钱眼开,见利忘义。”
徐枫话锋一转,宛然不似刚才城府极深的样子,倒像没有任何诉求而受到别人奚落的委屈背锅者。
薛厂长慢慢站了起来,拍了拍徐枫的肩膀,长舒了一口气。
“对喽!我们不能这样做,上级把这个厂子交给了我们,把这个厂子的职工交给了我们,我们责任很大,绝不能置工厂和职工于不顾,而去谋一己私利。我们赶上了改革开放的好年代,要抓住契机、提高能力经营好我们的工厂,普惠我们的职工。我最看不上那些借着改革开放的机会捞取个人资本的官员,他们得寸进尺、贪得无厌,塞满了自己的腰包还欲壑难平,最终成为社会和百姓的蛀虫。”
徐主任听完释然的笑了,他有种庆幸的感觉,感觉自己将要迈入死亡地带的那一瞬间,被迎头推了出来。
薛厂长也笑了,他可是爽朗的笑,他把他自己的想法毫不顾忌的表达了出来,犹如盼了好久的红烧肉终于吃到嘴了般舒爽;犹如吃药时,那种难以忍受的苦楚被清水漱尽后恢复了知觉般舒畅。
但是他知道这件事是绕不开齐天胜的,或早或晚是要被齐天胜知道的,到时候会不会遭到他的报复还是个未知数。毕竟徐彬和徐枫一样都是齐天胜的小舅子。事已至此,他也没必要再瞻前顾后,顾虑重重的,尽管凭命由天。天上有雷、有雨、不是他可以左右的。
41薛厂长
徐枫离开办公室的脚步声,渐渐远了,薛厂长呆呆的站了有一分钟的时间,然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迈步走到窗前,向外望去。他在思考着什么?或者忧虑着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说不清,道不明,甚至此刻他对自己的做法是对是错,都难以评判清楚。
透过窗户,远外的景象是那般开阔明朗,那般深远广褒。一座座巍峨的雪山遥遥伫立,艳阳照耀下的山体上,林木幽静肃然,雪装却显得异常妖娆绚丽。雪山之侧,一望无际的雪线勾勒了茫茫草甸,这片沼泽湿地已盛装加身,似穿戴了一件银白的裘皮大衣般华丽。
他看了一下墙上的挂钟,九点多,到了出去给大家鼓鼓劲的时候了,积习成常,他的这一做法渐渐变成了他的习惯。于是开门向外面走去。
他先到厂院的归楞场地,那里,电工王杰在指挥几个新人往楞垛上滚原木,每个人的身上和棉帽子上都在向上蒸腾着一股股热浪,在热浪薄雾般笼罩下,喊号声低沉深厚,一点也不比专业队伍逊色。他没有上前,往天他看到用掐勾抬原木时还曾替换一下,一展当年风采,提震队伍的士气。今天他没有过去,他想起一句老话:人老不以筋骨为能。是的,他已经度过了那个挥斥方遒、豪情喷涌的年龄。五八年他来到这里时,这里还是一个蛮荒待拓的荒山野岭,他应招而来,和许许多多的拓荒者一样,怀揣着改变自己命运和建设林区的远大梦想。用稚嫩的肩膀扛起森林采伐工的称号。爬过无数个山顶,趟过无数个雪峰。二十多年过去了,他也从人生的惶恐滩头移步至康庄大道,成为林业局的中流砥柱。林业局驻地也由原来的几间茅草房成为了一座井井有条的林城小镇。但是这些天他有些迷茫。
他又沿着运送板方的小径进了板方加工车间,车间里,一声声尖锐的破空声冲击着耳膜,时高时低,时缓时急。那是圆锯的锯片飞速旋转时撕裂、削切原木的声音,其中还掺杂着板方之间的撞击声,及甩板皮时的摔砸声。还有如旁鼓边锣一般无二的人的对话。整个车间组成一个声响的聚合体。声大的摔杯裂帛般刺耳,声小的切切私语一样婉转,此起彼伏、缠梁绕栋,连绵不绝。这种声音,一般人都会觉得厌烦,而他却发自内心的喜欢。他看见原木顷刻间被剖为板方的一幕,便想起当年工友们为他们老班长做寿材的事情来。那是带领他们每天奋战在密林当中的人,准确点说是一位如钢铁一样的人,冲锋在前、吃苦在前的一位兄长,有一天终于倒下了,到外地大医院确诊是尿毒症。原因是长期在寒冷雪域中工作,积劳成疾得了慢性肾炎,没有引起足够重视,拖累成重疾,病入膏肓。弥留之际,痛苦万分。那几天整个工段里的工友都停工守候在老班长身边,陪他唠嗑,为它钉制棺椁。那时剖木材用的手锯是二人抬,由两个人合力拉动,工作时一上一下或一左一右,一个人拉一个人推,轮番交替。当时几把“二人抬”同时开动,才将原木剖成板材。木匠师傅用锛子、斧头将板材再精细加工成合适的用料,榫卯连接起来,最后拼成老班长的栖身之地,那个长眠于斯的木板房。在病人奄奄一息时刻,赶制出来,完成了工友们对一位可敬的森林人的离别祝愿。当时花费三天时间,可谓神速了,但是和现在圆锯的速度比起来却是天差地别,简直不能同日而语。
他向大锯手点了点头,表示对他们的工作很是满意。在这个车间里想通过语言沟通是有些困难的,对方根本听不到你在说什么,吐出的语音被车间内剖木声吞噬得所剩无几。薛厂长转身移步走了出去。
不久他进了成品制作车间,这里有两种产品正在有序的加工中。纸夹板是一家大型纸业公司的订单,一火车皮的量,月底发货。地拖是一家饮料厂的订单,也是月底发货。并且下个月的订单也已经排满。工作量如此之多,他也暗暗高兴。改革开放、市场经济,的确给市场注入了前所未有的活力,各行各业都把目光投向“价值”开发上。利用自己手中资源,有价值的开发其“价值”,没有价值的附加其“价值”再开发,然后推广。市场上需求立时旺盛至极,盛况空前。这样的市场行情无疑会给林业带来各种契机,成为林业职工改变命运的福祉。想到这里,他似乎又郁闷起来,去年冬天,在这个一向朴素平淡的小镇里突然冒出了无数个万元户,拢来许多惊羡目光同时,也让小镇平静的河面上激起了一层层涟漪,而这些万元户口袋里还将越来越鼓,其中有一些人致富的办法却不太地道,另人不齿,让很多人极不服气,甚至背地里诋毁、谩骂声四起。
薛厂长的这些不快想法一闪而过,稍纵即逝,他可不是杞人忧天的泛泛之辈,不会因一丝小小的不足使情绪深陷到不能自拔的地步。当年他接了老班长的班,带领一众人前赴后继,和很多先驱者一道开创了林业局的未来,如今他一样有信心做好市场经济的排头兵,抵御不良行为给市场竞争抹黑。他只是有一种感觉,感觉在他的生命中,永无止境的探索构成他的全部,他时刻面对的都是新的开始,和对未来的拓展。
他走到一位新来的工人身边,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小伙子!怎么样?这个工作不难上手吧!”
“不难!很好学,开始我还认为是木工活,现在才知道和木工活根本不搭边。”
小伙子看着薛厂长笑嘻嘻的回答。
薛厂长放下搭在小伙子肩膀上的手,卡在腰间。
“那天我说了半天你都不信,干一干就明白了吧,一点技术含量也没有,就一个模子,把板方往上一放,摆好,然后开始钉钉子,钉子钉完了,纸夹板就成了。就这么简单。”
小伙子望了望薛厂长的脸,收敛了一点笑容,脱口而出道:“简单是好事也不是好事。”
“说的对!简单、容易上手好处在于任何人都能做,干活的人好找。它的弊端是科技含量低,缺乏竞争力,没有高额和持久的工资回报,还很容易被其他同行挤垮。”
小伙子不住地点头,赞同薛厂长一针见血的解释。
“说白了,我们还停留在倒卖木材的层面上,要想获得更高的利润,必须走深加工这条路!像林业局的纤维板厂那样,有自己的品牌,才能在强者如林的森工企业中立于不败之地”
周围的工人停下了手里的工作,静静地听着薛厂长的讲话。车间里顿时静谧下来,不再有乒乒乓乓钉钉子的声音了。
“我们要想发展起来,绝不能粗枝大叶的靠卖原料和简单加工,一定要把眼光放长远了,搞精加工、细加工,有自己的品牌,这就要靠大家对市场进行琢磨、研究。才能真正的融入市场……”
薛厂长今天没有套用官话,而是用浅显容易理解的话语,讲出了当前包装板厂的处境。大家听得明明白白,都在寻思着自己能为包装板厂做点什么。直到薛厂长已经走出车间大门了,仍没有人抬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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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们,你发现没有?徐主任这次回山有点特别,坐卧不宁、心事重重的,一上午来了两三次了,想说什么欲言又止,不知道怎么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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