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的人间味

作者: 子鱼ziyu | 来源:发表于2016-06-28 12:55 被阅读0次

    我住过很多种地方,比如山里的农村,小县城新开发的现代化小区,改造成大学的公园,帝都三环边的半老城区......

    这几天住在一个小县城的城中村。没有一个地方像它一样让我感觉如此舒适,它既不像山里农村那么容易被打扰,又不像县城小区那样半土不洋让人尴尬,还不像帝都新家那样被锁在钢筋水泥、人声鼎沸里。

    这个小院子是哥哥十几年前花两万五买下的,哥哥是我大伯的儿子,我们有共同的爷爷奶奶。他是世界上最好的孙子,也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

    鲁迅的《野草集》里有篇文章叫《秋夜》,他说“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

    我住的小院儿里也有几株树,一株是李子树,还有一株也是李子树。除了李子树,还有一株梨树,一株柿子树,另外就是一架金银花,一丛月季,一架蔷薇。

    满架蔷薇一院香。

    我没赶上。

    我在山里农村住的时候,是没有自己的,邻居随时会突然闯进来无主题无中心地跟你瞎聊。尤其一些老人,他们会把几十年前的芝麻谷子倒腾出来,最崩溃的是,他们第二天会把那些东西再倒腾一遍。

    在这个小院子就好了,没人会打扰你,邻居从来不串门,想聊天就到街上去,丰俭由人。

    平时大家不干扰,但遇到困难的时候,都会很热情。我写稿子得上网,就趁邻居中午回家的时候跳上院墙去喊人,喊了几声,歪歪扭扭出来一个小男孩,四五岁,大眼睛,大脑门儿,我说小宝宝你去喊你爸爸。

    小男孩摇摇摆摆又进去了,只听他说:“巴巴,外面有个阿姨在叫你!”(阿字请读三声)

    于是风一般冲出一个中年男子,干瘦干瘦的,和小男孩一样有着一双大眼睛。

    我说:“大哥,我是海亮的妹妹,想借你家无线网密码用一下往网上传点东西......放心我不看视频的。”

    “啊呀,你是海亮妹妹呀,快,你快记一下,158.....0658,随便用啊,你看视频也没关系,我这50兆的!”

    我说了“谢谢”,跳下墙头。

    一看这密码就是电话号码,这里人几乎全用这个作密码,他们好像嫌秘密很累赘似的。

    网络信号很好,随时随地都满格,我就每天写啊写。

    邻居白天都去上班,但是他们每天中午都回来,女主人十一点多就开始做饭,铲子与锅铿锵有力地碰撞,一会儿就飘出黄瓜炒鸡蛋的香味。然后男主人回来,两人一起吃饭。中午听不到孩子的声音,可能都在上学。

    我就在想这是什么样的工作啊?中午还能回家聚个餐?这在北京可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转念一想,我的哥哥嫂子不也这样吗?小城市嘛,回家方便。

    最热闹的是晚上,小宝宝回了家,偶尔会哭两声,但更多的是“嘻嘻哈哈”地笑。女主人又会“叮叮当当”地切菜做饭,锅和铲再次发出铿锵有力的声响,油烟机“呜呜”地蒸腾出烟火味。

    晚饭一般比午饭丰盛,锅铲碰撞的时间长,饭菜的香味也更复杂。

    吃饭时,男主人偶尔会接个电话:

    “啊,老王啊,生啦?恭喜恭喜啊!哪个饭店?好,好,我一定去,一定去!”

    “什么?他要告他?他怎么还有脸告他啊!这不是倒打一耙嘛!”

    “没关系没关系,举手之劳,不用谢我哦。”

    ......

    他的电话一般影响不了他的心情,因为没一会儿他就唱上了。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爱唱歌的人,天天都要唱,没有任何伴奏,也没有观众,旁若无人,深情款款,就那么一首接一首地唱。

    我这几天复习了八九十年代整个华语乐坛所有的流行歌曲,真的,整个华语乐坛!所有!

    他一会儿唱一个《新鸳鸯蝴蝶梦》,一会唱一个《她来听我的演唱会》,一会又唱一下《一千零一夜》,风格飘忽,行踪不定。

    他唱歌算不上好听,也算不上难听,但真的很动情,他把情歌唱得柔肠百转,如痴如醉,我都能听见心碎的声音。

    那一刻,世界都为他让路。

    他唱歌的时候,我就写字,我一点也不会被他影响,就像一个人夜行在旷野中,偶尔会有狼“嗷——”地一声长叫,有大鸟“扑楞楞”展翅上天,有风吹山林响,雪染江湖白。

    那是自然本来的样子,静极反而不正常。

    它提示着你不寂寞,这世上还有人跟你酬唱作答,还有人跟你灵犀一点,还有人跟你交相辉映。

    但你又清楚地知道,他们与你,永无交集。他在他的世界长啸,你在你的世界独舞。

    歌声结束很准时,必是九点四十,因为他大儿子回来了。当儿子的自行车“叮叮当当”靠在墙角的时候,邻居不管唱到什么阶段都会戛然而止。

    “快去吃饭,你妈给你留的鸡翅。”

    “不想吃了,就想睡觉!”

    “不吃饭怎么行?写字那么苦,营养会跟不上的。”

    “一点胃口也没有。”

    “那也得吃。”女主人很少说话,但在儿子吃饭这事上,她不缺席。

    想起当年我上高中,也是每天九点半才下晚自习,下了自习,真恨不得红尘了断。

    儿子当然会在爸爸妈妈的催促中吃点东西,然后一家人洗漱,睡觉,世界终于安静。

    我会静静地看着窗外的圆月划过天幕,旧棉花一样乌乌的云围着月亮飘散,天空是铅色的,无声低垂。

    有一天夜里,风雨大作,院子里的梨树被摇得像个蹦迪的疯子,一只铁脸盆被吹得擦着地奔突乱窜,炸雷像利爪一样闪在我的窗前。

    我害怕极了。

    我担心会不会有鬼来抓我,披散着长发飘忽而至,我冲窗户躺着就觉得鬼在门边,冲门躺着就觉得鬼在窗前,我仰躺着,骨碌着眼睛左右扫视,又觉得无可依傍。

    后来我就想,没事的,前后左右都是人家,万一鬼来抓我,我就奋力大喊,他们一定都帮我,尤其爱唱歌的那位,那么热心。

    于是我就踏实地睡了下来。

    第二天哥哥来探我,问我在这住得怎么样?昨晚怕不怕?

    我说好,非常棒,又安静,又安全。昨晚也不怕。

    他说隔壁唱歌影不影响你“创作”?

    我说不影响,他唱他的,我作我的嘛。

    哥哥说这大哥已经唱了几十年了,习惯了就好,邻居们如果哪天听不到他唱了,还得睡不着。

    我说挺好啊,养一门爱好,陪他终老。

    爱好真的比人可靠。人会变、会跑、会死、会老,但爱好,你不弃它,它永远不跑。

    有一天我们会退休,还可能失掉爱人,会垂垂老矣,雪满白头,那时候对着一灯如豆,该如何填满那苍白的时间?只有或歌唱,或吟哦,或琴棋书画,或纺绩桑麻.....

    哥哥还说,这大哥是个二婚,上高中的儿子是前妻的,小不点是后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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