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你们相信偶然吗？比如这次，我的pad丢了，你们觉得这个事情是偶然的吗？或者，我正在路上走着，突然迎面上来一美女和我搭讪，哭着吵着要和我好，这种事情又是偶然的吗？又或者，作为我爸放生的百万条小蝌蚪之一，我奋不顾身地一头扎进我妈放生的唯一的卵子里头，最后变成现在的我，这种事情也是偶然的吗？”刘三儿皱着眉头吸了口果汁，接着说，“如果是偶然的话，那我这条小蝌蚪游到卵子里面也不奇怪，一个美女突然对我说我是她前世的情人也不稀罕，一个pad丢了我也不会心疼，这我都能接受，毕竟这个世界总有很多事情是没法用因果报应来解释的，对吧？但是，如果是必然的话，那什么事情的发生都得有个原因吧？比如我爸放生的那颗万中无一的蝌蚪能够一头扎进我妈放生的唯一卵子里去，是因为这只蝌蚪反应迅速，泳技出众。比如一个素未相识的美女说要和我在一起，那可能是看到了我非比寻常的气质，或者是我手腕上的劳力士。但是，你们说，一个pad丢了，那会是什么原因呢？门没有锁好？上班时间房子里没人？还是说我与这个素未谋面的小偷有说不清的过节？反正我是百思不得其解，于是最后，我只能把这个事情归结于偶然。但是，这只是我的想法，不知道你们是怎么看的？”
说完这一席话，刘三儿看上去口干舌燥。在我的印象里，自从毕业后刘三儿就已经很久没有做过如此的长篇大论了。只见他拿起果汁，好像要把找不到答案的沮丧心情统统发泄出来似的，狠狠地吸了一口。之后，他满怀期待地望着围坐在圆桌一旁的我们，希望我们对他的话做出一番议论。
“我觉得是偶然吧？”李倩身体前倾，一只胳膊支着下巴，另一只胳膊横放在圆桌上，皱着眉说，“而且不就是丢了一pad吗？也用不着这样大发一通感慨吧？”
“我也觉得，都是身外之物而已啊。”我靠着椅子，一边低头玩手机一边漫不经心地说。“再者，被入室盗窃才丢了一部pad，已经算是不错了。如果我是小偷的话，我会把pad砸烂丢在显眼的地方，然后在你的房子的墙上胡画一气。作为收场，我还要在你的床上撒泡尿……”
“要是我的话……”
我为自己的想法而得意，意犹未尽地抬头，正欲把后面的话说完，却发现刘三儿和李倩已经欠着身子，离我老远。他们一脸嫌恶的表情望着我，一副想要把我拒之千里的样子。
“靠，你心理阴暗吧？”刘三儿说。
“就是，你这已经不是盗贼了的行径了，”李倩说。“你这已经属于心理变态的范畴了，就是小时候尿床，被家长严格管教，可惜家长管教无方，用力过猛，在你的内心深处留下了无法愈合的创伤那种。然后这种久久压抑着的创伤，在长大之后只有通过向床上撒尿才能得到发泄，于是你就成了变态怪盗。”
“哈，你看，她比我专业多了。”我收起手机吸了一口果汁。
“最近看了很多罪案题材的美剧来着。”李倩一边摆手一边笑着说。
“哎，话题扯远了啊，”刘三儿幽怨地望着我。“你不是说大家出来聚一下，不是说要抚慰一下我受伤的心灵的吗？”
对了，这时我才想起来，话题确实已经扯远了。不过要怪也要怪刘三儿，都怪这货扯什么偶然性必然性，搞得我都把这次聚会的目的给忘了。
其实事情是这样的，坐在我对面又瘦又高的这个家伙叫刘三儿，此人在上周丢了一部pad。与其说丢了——给人的感觉好像是pad的主人自己不小心把pad落在了某处——不如说是被盗了来得更准确。据刘三儿自己说，盗贼是在他外出上班的时光顾他的住处的。刘三儿说，他住的是农民房，没有监控，所以盗贼的身高三围体貌特征无从知晓。刘三儿还说，这个案件有两个疑点：其一，虽然是入室盗窃，但门锁居然没有被撬的痕迹。如果是被撬的话，刘三儿下班回去就能够发现住处遭贼了，但是实情是刘三儿是在好几天以后了才意识到自己的pad丢了。所以刘三儿说这个盗贼的活干得很有技术含量，不是一般的毛贼。其二，这个盗贼只偷了pad而没有拿其他的东西，这点也让刘三儿异常疑惑。不过转念一想，刘三儿说其实房子里除了pad也没啥值钱的东西，所以盗贼只拿pad也是理所之事。对了，刘三儿没事还会用pad写点小说，所以pad里还有几篇他写的小说。pad一丢，唯一的手稿也就跟着丢了，这让他非常的痛苦。
痛苦之余，刘三儿很快在微信上发了条状态，告知大家pad被盗，叫大家不要相信任何同他有关的借钱的信息。
在看到这条信息之后，我同样很快地给刘三儿发了短信，寒暄似的慰问了一番，并约好周末出来小聚一下，以便安抚刘三儿受伤的心灵。
之后，我又给李倩发了短信，邀她同去。
李倩说自己周末正好无事，于是便欣然接受了我的邀请。
于是便有了今天的聚会。
大概就是这么回事。
所以既然是要抚慰刘三儿受伤的灵魂的，那我就得说点实质性的东西，我想了想，举起果汁，说：
“来！不就是丢了一部pad吗？不要因此而觉得这个社会伤害了你，我们还是要对这个社会心存希望的。”
“我从来就没有放弃希望好吧！”刘三儿说。“不过一想到有个人破门而入，侵入了我的私人空间，我就有一种被窥视的感觉，就觉得汗毛倒立！”
“是不是感觉被强暴了？”我笑着说。
“滚！”刘三儿对我喝道，继而又问李倩：“哎，李倩，你说为什么人们总是喜欢幸灾乐祸呢？”
“因为人是一种很无聊的动物呗，尤其你们这些男人。”李倩摆摆手。“不过，你说的那种被侵入的感觉，我倒是深有体会。”
“什么？你也被偷过？”刘三儿疑惑。
“嗯，”我若有所思。“她被强暴过。”
“滚！”李倩破口，劈头盖脸地朝我打来。打完之后，她正色，说：“是之前去租房子时候的事情了。记得那天跟着中介看了好几套房子，每次同中介推门而入的时候，我就有一种偷窥别人的生活的感觉。就好像房子的主人昨天还在这里生活，今天早上就因为什么缘故搬走了。或者说，不知道对不对，房子里好像还有人气，还有生活的气息，还有人的味道……”
“哈，还真是够玄乎的。”我闭眼，试图回想起自己经历过的类似场景。
“我说的都是自己真实的感受啊。”李倩吸了口果汁，“你们不信就算了。”
“信啊，你的话谁敢不信啊？不过对不起，你们都跑题了！”接着刘三儿把脸转向我，说：“哎，你，刚才李倩已经说过了。现在轮到你了，关于必然和偶然的问题，你是怎么看的？”
“既然李倩说是偶然的话，那我就觉得是必然，不然的话就太无聊了，对吧？”然后我正襟危坐，装模作样地分析起来：“首先，对于疑点一，刘三儿你说对方是个高技术盗贼，这确实不无可能。被盗之后门锁一点儿都没坏，至少说明这个盗贼开锁技术不坏。但是，我在想，如果一个盗贼开锁技术了得的话，那他为什么要来偷农民房呢？以他的盗窃能力，完全可以找一个更有价值的目标下手啊。自然了，你们可以说偷窃农民房的风险小，成功率高。但是，从一个会开锁的小偷的角度考虑，他花大代价学习开锁，难道就仅仅是为了打开农民房的门，难道就仅仅是为了偷一台pad？从投入产出比的角度来看，这么做也未免太划不来了吧？”
“唔，也许他只是误打误撞吧？”刘三儿摸着脑袋说。
“误打误撞就不是必然了，”李倩用胳膊肘捅了一下刘三儿，然后转向我，说：“那么依照你的分析，再排除误打误撞的可能性，会开锁的小偷是不会来偷农民房的，因为那样的话对小偷来说成本太高了。而不会开锁的小偷，显然不会把这次偷窃做的神不知鬼不觉。所以，你觉得盗窃者不是小偷，是吧？”
“是的，不过这都是基于必然性的推理啦。”我摆摆手。
“感觉你说的和真的一样，”刘三儿一脸凝重。“既然不是小偷干的，那还有可能是谁呢？”
“是啊，不是小偷，那又会是谁呢？”李倩附和道。
“既然不是小偷，那还有谁能够在不损坏门锁的情况下开门呢？”我吸了一口果汁，反问。
“哈哈，那就只有刘三儿他自己了。”李倩笑嘻嘻地说，“刘三儿，你肯定是梦游了。”
“怎么可能啊？我怎么可能偷自己的东西？我有病啊？”刘三儿反驳。
“对，有病，肯定有病，没病谁梦游啊？”李倩依旧笑嘻嘻地说。
没有理会李倩的玩笑，刘三儿认真地看着我，说：
“那你的意思是房东干的？”
“都说了，是基于必然性的推论啊，又不是真的，你们可不要太入戏。”刘三儿的目光让我有点不自在，我一边把目光投向正在用吸管玩弄杯中冰块的李倩，一边自言自语似的说：“还有疑点二，这个盗贼最后只偷了pad。除非你的住处真的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了，否则在盗贼千辛万苦打开门锁之后，会只拿一个pad就罢手？”
“是你的话绝对不会罢手，还要在床上撒尿，对吧？”李倩停止摆弄冰块，抬头问我。
“如果是我的话……”我把声音拉的极长，然后话锋一转，说：“但是，如果盗贼是房东的话，仅仅只是丢了pad这个事情就很好解释了。因为作为房东，他必然知道你房子里有什么东西，而且他也没有必要拿走其他的东西。再者，像pad这么小的东西，就算拿在手里也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吧？”
“所以，”我顿了顿。“疑点之二可以作为‘房东是小偷’的论据。所以，根据以上的推论……”
“所以，”李倩接过话茬。“真相从来就只有一个！”
“没有，还有到那一步呢。”我笑着说。“所以，根据以上的推论，如果假设没有问题，如果真的是房东干的话，那我们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没有解决。”
“什么问题？”刘三儿和李倩看着我。
“我们不是在说必然性吗？那当然是动机啊！”我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门，然后盯着刘三儿，问：“房东为什么要偷你的pad？”
“对，赶紧去问房东！”李倩对刘三儿说。
说完话，我举起杯子，喝光了最后一点果汁。
之后我们三人便陷入了包含着必然又夹杂着偶然的沉默之中。
许久之后，李倩首先打破了沉默，对刘三儿说：
“你看，如果是偶然事件的话，就不用想这么多了。分析来分析去的，头都大了。”
“但是他分析的也有道理，感觉有头有脸的，还挺像回事。”刘三儿说。
“反正如果是偶然事件，那就是一次普通的盗窃。如果是必然事件，不管盗贼是不是房东，都是一次有预谋的盗窃。而且，就分析来看，这个盗窃你的人还对你很了解。”我总结道，“刘三儿，我觉得你可得小心了，感觉农民房还是不太安全，要不换个地方吧？”
“是啊！是啊！”李倩说，“要不换个地方吧？”
在李倩说话的时候，我的手机震了一下，那是我女朋友发的微信。我抬头看了一眼咖啡店里的时钟，知道时间已经不早，于是在告诉他们自己还有事之后便起身离开咖啡店。
“一定不要对这个社会失去信心。”我一边往外走一边走回头对刘三儿说。
来到马路上，挤进公交车。
透过咖啡店的橱窗还能看见刘三儿和李倩。从表情来看，李倩似乎还在回味着刚才的推理，而刘三儿好像正在为是否需要重找住处而犹豫。
在车上，找了一个位置坐定，我一边为自己编故事的能力沾沾自喜一边掏出手机打开微信，刚才女朋友发来的消息映入眼帘：
“你这pad是哪里买的？怎么还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小说在里面？”
“跟一个同学买的，二手的，小说你可别删，到时候我拷贝出来还给他。”
“你还真是个怪人，前几天对着门锁研究个没完，现在怎么又开始研究小说了？”
“我也觉得奇怪来着。”我回复道：“那我问你，你觉得我做这些事情，是出于偶然呢？还是处于必然呢？”
按下“发送”键之后，我便把手机塞进衣兜，悠哉地把目光投向车窗外的世界。
当时，我的目光透过车窗，越过马路边的神色各异的男人女人，穿过人群身后的参差错落的街道建筑，最终停留在白云和蓝天交接的地方……
当时，我问自己，这么一个五彩斑斓的世界的存在，究其本身，是出于偶然呢？还是出于必然呢？
嘿，这可真是个复杂的问题。
（完，2015年4月26日，于杭州出租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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