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有可能被救赎,一切都有可能披上阳光的花朵,一切都有可能沐浴神性的晨曦和宁静得辽阔无涯的夜晚。

有很多我至今叫不出来名字的杂草,有着无法想象的生命力。这种无法想象的程度,超越了我个人的想象力,我无论动用怎样的词语来形容,都觉得不可触及事物的本质,或者说,这是一条漫长得没有尽头的道路,我不知道需要花今生和来世多少的时间才可以到达。关键是,即使我将所有生命的时间都全部倾倒在一根不知名的杂草的生命里,我也无法企及它的自身。这会令我恐慌,那么强大的人的思想,却在杂草的生命力上显得如此懦弱不堪,甚至无能。一个植物学家或者博物学家,比如写《生命的未来》的爱德华·威尔逊,以及比他早很多年的梭罗,很多时候就会臣服在神圣的自然事物的面前,他们宁愿承认自己的浅薄,宁愿接受事物自身因为和造物主在一起所拥有的神性法则,而在一朵野花和一株杂草面前,顿陷不安和谦卑。这样的一种生命意识,使得我们谨慎,进入思考。
人的生命究竟有多么强大,本身就值得怀疑。我相信透过小窗户看见远处马栗子树的安妮小女孩,一直活在另外一个世界,这个世界覆盖了她自身的存在,这和与她同时代的成人维克多·弗兰克尔一样,后者把对家人的想象与焚烧尸体的烟囱下面的野草联结在一起,于是,依靠这种单凭脆弱不堪一击的想象就能够存活下来的力量,使得我们重返二战历史的时候,变得触目惊心和心潮澎湃:如果是我们自己在当时的现场,我们会怎样和生命在一起?不是捍卫、对抗、奋斗或者拼死一搏,而仅仅是依赖于生命自身?
依赖于生命自身,这种自我相拥并且迫使自己相信某种空幻的事实,接近理想的事物,促使我们认真地思考一切事物。一株又一株杂草曾经被我父亲拔出来,扔在干燥夏天的山坎边,你很难想象,在那种裸露岩石没有任何水分的地方,竟然能够保存杂草的生命力量,我不知道它们会软弱到什么程度,却总有一些会活下来,触及土地就和安泰回到大地一样。——这一神话从来不是对于整体的人类来说,而是对于每一个单独的个体,以及造物主眼中的万事万物:一根草,一朵花,一只受伤的鸽子,一棵被风吹倒的白杨树,被吹送到遥远的地方的蒲公英。
一切都有可能被救赎,一切都有可能披上阳光的花朵,一切都有可能沐浴神性的晨曦和宁静得辽阔无涯的夜晚。在乡村朝阳的山坡,会有一个属于村子的坟地,那里阳光总是最早到来,星星总是第一时间莅临,从来没有人注意这些简单的现象,而这些现象却和祖辈的精神彼此联结。我一直不惧怕坟地的原因,既来自于那些我能喊得出来名字的太公和太婆,也来自于我和他们都曾经喝着同一口井里的水,滋润喉咙,感觉甘甜,都曾经在围绕着电杆的屋场中心,坐在余温的石头上,看那些总是按时到来的社火表演。
因此,我把近乎死亡状态的薄荷枝条,插在书桌上水杯里的时候,我开始为它祝福,我相信这种相互回应的力量能够支撑一株无根植物重新长出来新的白色根须,那和一个受精的卵子没有任何区别,难道我们会忘记伤口愈合的早期不是白色的细嫩的肉吗?谈到这里,我会哭泣,因为生命如此细小,如此自带爱的力量,如此不慌不忙,如此寻找任意的机遇,使得生命不仅仅苟延残喘,更能够散发馥郁的芬芳。
书房小窗户的外面是一堵三米高的墙,墙体没有丝毫缝隙,却在一年又一年之后,在某个地方长出来奇妙的野薰衣草和小菊花,它们会枯萎,第二年又长出来,然后枯萎,再长出来,雏菊开始蔓延,白色和粉色的花朵缀挂着,于是,一堵墙成为了一个令我无法安睡的秘密花园,只要我坐在窗前,就可以听见这些植物的话语。它们在那里生长,早已忘记了怎样到来,它们开花,回应自然的恩典和生命的福分。
(原创,坐在山谷看星星)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