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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二月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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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排行老四,家里有兄弟姐妹七个,他正好是最中间的那个。爷爷奶奶在此之前已经有了大伯和两位姑姑,所以,父亲的出生并不是很让他们期待,也不是很得他们欢喜。
俗话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疼幺儿。在那个吃饱饭都已经是幸福的年代,这种中不溜的孩子,父母亲能管你有吃有穿就很好了。虽然如此,但爷爷奶奶也不能否认,父亲确实是几个孩子当中长得最好看的,也是生得最聪明的。
父亲的学习成绩很好。然而在那个奇葩的时期,学习好不好并不重要。老实巴交的爷爷奶奶,不会也不可能帮到他什么。意料之中,父亲没能得到推荐上高中的机会。
失学后,父亲沉寂了一段时间。但很快,他就振奋起精神。毕竟,岁月的车轮还在滚滚向前,父亲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大伯和五叔在给爷爷当学徒,以后应该能成为和爷爷一样技艺娴熟的木匠。但这些可预见的人生,并不是父亲想要的。
当时的农村,人还是主要的劳动力,机械化极不普遍。国家号召年轻人学习机械知识,早日实现现代化,县里也因此开办了培训班。对于这种初生事物,很多人还持怀疑和谨慎态度在观望时,父亲已经积极地成了第一届学员。他选择了拖拉机这种既是交通工具也是生产力的机械,并以优异的成绩毕了业。而日后的某段时间里,这门技术也是我们家的全部收入来源。
但是在那年,父亲并没有立即从事与拖拉机相关的工作。因为,机缘巧合间,父亲认识了当时身为人民公仆、经常外出公干、见多识广的外公。当然,最重要的是,还认识了外公家美丽的女儿,我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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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和母亲的爱情,一开始并不顺利。当年的母亲,美丽自信,还带着些傲气。对于土里土气且动辄跑到自己家里蹲着不走的父亲,很是看不上眼。每每父亲一来,母亲转身就走。
但外婆是真的喜欢这个男孩子啊。长相好,人憨厚,脑子聪明,还很勤快,家里什么东西坏了都能立刻修好,广播啊、收音机啊、电灯电器啊等等。至于,不爱说话嘛,男子油嘴滑舌并不是优点啦;家里穷、姊妹多也没事,以后的日子是夫妻两个人过的……
事实证明,我的外婆是英明的。四十年来,父亲没有辜负九泉之下外婆的期望。父亲和母亲相携相知,走过风风雨雨,一路甘苦与共。
用今天的眼光来看,父亲当年的“撩妹”技巧很简单,也很奏效。没有甜言蜜语,也并不纠缠,但就是每天让你看到我。果然,后来,母亲的眼里有了父亲;再后来,父亲住进了母亲的心里。
外公屈服于外婆,不得不同意父亲和母亲的事。但仍然很担心父亲家庭的拖累,会让心爱的女儿受苦。所以,出差时尽可能地带着父亲。他认为,一个人只要眼界开阔了,那么做什么事格局都不会小。
后来,父亲偶尔会说起当年的糗事,跟着外公进那些办公楼或者大院子时,他常常胆怯地连路都不会走了,往往门卫就会生疑,拦着多方盘问。
我的外公是智慧的,这些经历在父亲以后的人生中起到了极其重要的作用。而他,也逐渐成长为一个敏于言行的自信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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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和母亲成家时,爷爷奶奶只分给他们一间空空的偏屋和一只旧凳子。所以,在我出生前,他们基本都住在母亲工作单位提供的宿舍里。而我出生以后的那段日子,无疑是我们家最艰难的时候。
现在回老家,一些健在的老邻居,还会调侃我当年敲着小碗说“没有油怎么吃饭”的小模样。没有菜,母亲只好用油拌着饭给我吃。而油又哪里是常有的呢?那种辛酸,也许父亲是体会得最深的。
为了照顾我,母亲没有再继续工作。随后的两年里,弟弟妹妹又相继出生。家里的负担,沉重得像座大山。而父亲,用他还很年轻的双手撑起了我们的家。
父亲放弃了外公安排的舒适工作,回到农村,开起了拖拉机。那时,整个生产队只有父亲一台拖拉机。在人们感受到机械化的便利之后,父亲变得格外抢手。收获的季节里,仗着年轻,没日没夜地开着拖拉机在打谷场上一圈一圈地转着。父亲的关节炎和静脉曲张就是那时候落下的吧。
那些年的日子虽然清苦,但在记忆里留存的只有欢乐和温馨。
父亲开着拖拉机去外公家,我们姊妹几个坐在后面敞开的车厢里,一路上都大声唱着各种开心的歌,母亲坐在父亲身边,笑微微地回头看我们。
有段时间,我的鼻子总莫名其妙地出血,每天都要去打止血针。这对晕针又晕血的我来说,是双重折磨,最后常常都是父亲背着我回去。趴在父亲宽阔的背上,听着他粗重的喘气声,我觉得世界一片宁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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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过去了,家里的境况得到了明显的改善。父亲却敏锐地感觉到了危机。因为,有的地方已经开始用上了专门的打谷机,脱粒后直接就可以装袋,比用拖拉机打谷子更先进。
父亲果断地处理了拖拉机,开始自学电器设备知识。他自己找书看,四处请教别人,动手拆装家里的电器,到一些厂里去当小工人。很快,聪明的父亲已经可以自己接一些小的电气工程业务。逐渐地,父亲做出了成绩,有了信誉口碑,一些客户开始主动来找他。父亲成立了自己的公司。
我们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好,父亲也越来越忙碌,经常要出差。可每次回家时,他的行李就是我们的八宝箱,里面总能找到各式各样的礼物,每个人的,衣服玩具书本什么都有。好多年后,当我习惯性地问出差回来的邓哥给我带了什么礼物时,他惊讶茫然的表情让我失神了很久。
因为当初没能继续学业,父亲对上学一直有着一种特殊的情结。他对我们的学习尤其重视,哪怕再难,他也没有想过让我们放弃上学。作为长女的我,更是背负着他沉沉的企望。平时的学习,他确实抽不出时间来督促我。但我的每次升学考试和新生入学,他都是放下一切陪我的,小学升初中,初中升高中,高中升大学,从来没有缺席。
我报考的大学,甚至是他亲自去南京实地考察了一番后,我们才做出决定的。大学四年,几乎每次回家都是父亲送我,以致于某次因为搭亲戚的顺风车而自己转车去学校还坐反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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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人过得太顺心了,老天也会嫉妒。正当父亲的业务顺风顺水,我们家一片祥和的时候,父亲遭遇到了他人生中一个最大的挫折。在贵州,一个陌生的城市里,一笔业务让他陷入了大笔资金,至今都没有追讨回来。那一刻,用“一夜回到解放前”来形容我们家也不为过。
父亲几乎一蹶不振。还好,我大学毕业了。那段时间,我微薄的工资几乎成了家里的主要收入。记得有两年的除夕,我们家都是最早贴上对联的。据说这样,别人就不好意思上门来讨债了。
因为资金的缺口,父亲的业务一直进展很慢。父亲的状态也不好,抽烟喝酒,酒多了就开始发脾气。当然,我的远嫁应该也是他心情不好的重要原因。母亲常常说,父亲喝酒后一说起我就会哭,怪我怎么舍得跑到那么远的地方。
希希快出生时,由于邓哥的父母年纪太大,父亲和母亲不远千里来照顾我。那天,邓哥因为急事刚好外出。医生例行检查时,突然监测到胎儿缺氧,立刻要求施行剖腹产手术。
父亲拿着手术同意书,读了一遍又一遍,询问得医生已经明显不耐烦了,终于颤抖着手签了字。不容多说,我就被推进了手术室。门合上了,长长的通道里,回响着护士清晰的脚步声。门外,有我的父亲和母亲在等着我。我不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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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住院的一周里,父亲每天往返于家和医院之间,给我们做饭送饭。父亲不常做饭,但是偶尔做的饭菜却非常可口。以前每每在外面吃到什么新奇好吃的菜,他回来都能做得像模像样来给我们尝鲜。八百八十八步,是父亲用脚丈量出来的从家到医院的距离。因为舍不得坐车。
那时父亲抽的是几块钱的劣质烟,喝的是几块钱的劣质酒。生活质量一落千丈。父亲知道我们刚买房不久,又刚有了孩子,经济上肯定非常拮据。而我们手忙脚乱地,压根儿就没注意到这些。
后来,邓哥从本地口碑很好的酒厂买了最贵的原酒回来,选了最名贵的药材,泡了两大罐药酒放在家里。可是,父亲却一直没时间来喝。
说来也巧,有了希希以后,家里的情况就开始出现转机。老家旧屋拆迁,分了几套房子。房子一经转手,很快填上了资金缺口。资金链接上后,父亲的业务跟着又开始蒸蒸日上。弟妹也相继成家生子。
一切都在好起来。年逾花甲的父亲,每天神采奕奕地在事业的道路上奔波着。他思维的缜密、技术的娴熟、业务的精炼,丝毫不输于年轻人。
我已经长大,而你还没有老。真好。感谢岁月!那么,请再慢一些流逝吧。让这个我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一直安康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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