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氏春秋.巴西侯世家

巴西侯蒲良者，字东至，并州定襄人也。其父蒲清，字典在，幼有贤名。昔时，并州牧罗金川据三晋，自立为王，久窥中原，慕其名，礼而征之，坚辞不受，数欲除之不得，乃叹曰：三晋之地，地灵人杰，武仗徐进，文仰蒲清，向使二人兼得，何患倭贼不灭。未几，太祖起事，往投之，拜行军司马，出三晋，助世祖平寇，数献奇策，因功授直隶总督，领冀州牧。及至太祖践位，授参知政事，录尚书事，领协办大学士衔，赐蓟侯。

蓟侯有妻二，生四子三女，巴西侯次焉。巴西侯幼时，适逢太祖暮年失察，致蓝后弄权，引御林军逼宫谋政，蓟侯领护卫忿而却之，不敌见执，徙沧州劳城。管营相公领上谕，数刑其体，身被八创。巴西侯因父之故，数辱于人，暗耻之。不数月，蒲母不堪其辱，自缢身亡，蓟侯得隙还家治丧，众子迎之，惟巴西侯以为辱，匿而不见。事毕，劳城营遣吏复执蓟侯收监，众子力拒，吏羞之，诉诸管营，相公怒，引军三千往缉之。

蓟侯久历沙场，虽处人下，雄风犹存。管营相公弗敢折其锐，阴说诸子道：“令尊名享寰宇，今处人下，实乃命运多桀。太祖不敏，奸人弄权，令尊搏之，何异于以卵击石？今有上谕，蒲侯有罪，罪不及亲，向使诸君绝父子之情，国子监必纳之，来日富贵亦不远矣。望诸君虑之！”诸子不言，惟巴西侯趋步向前言道：“敢问管营大人，何谓绝父子之情？”管营相公言道：“或作书绝之，或践行绝之。”众子闻之，怒，皆瞠目以向。

少顷，巴西侯书毕，转管营相公过目，管营览毕，言道：“言辞甚好，惟缺署押。”巴西侯乃携书寻父以谋之，蓟侯怒，拒署之。巴西侯遂强执其手以署之，累不就，竟断其父左肋二，遂得。管营睹之，亦以为过，乃佯言道：“少侯深明大义，本官钦佩。事既毕，本官当持此书复命，诸位少息，来日佳音必至。本官就此别过，闲话容它日再叙！”管营遂执蓟侯出，蓟侯数顾诸子，叹曰：“旧闻东至儿有狼顾相，今验之矣。”

越数载，太祖殡天，殇帝继位，蓝后及党伏诛，蓟侯复出，适逢巴西侯于国子监业成，授海城令，不数年，擢辽东太守，再迁幽州牧。后五年，迁户部右侍郎，录尚书事。未几，出镇西川，领益州牧，治江州，始拜巴西侯，妻子俱荣。其异志不辍，久窥神器，乃效太祖，制赤音于市井颂之，欲以为功，不逮，乃投太宗余党以谋之，为帝所忌，携东宫共谋之。太子阴间江州总兵于内，蒲侯逆其反，密捕之，总兵遁走番署，事乃发。

及至事发，举国哗然，帝遣御林军猝至江州，解蒲侯诸人同至大理寺论处。大理寺卿携刑部主事及督察御史，历半载余，案乃结，是时，先帝逊位在即，乃着太子列其罪七，昭告天下，曰：巧取豪夺，灭绝人伦，罪一也；荒淫无道，败坏纲纪，罪二也；屈打成招，草菅人命，罪三也；结党营私，徇私舞弊，罪四也；欺上瞒下，卖官鬻爵，罪五也；监守自盗，贪赃枉法，罪六也；里通番邦，意在谋逆，罪七也；数罪并处，斩监候。

昔日，蒲侯为海城令，总兵王神捕尚居塞北之野，以勇力闻。蒲氏久闻其名，寻机征之，神捕由是委身蒲氏，拜授参军，迹乃发焉。至太宗暮年，朝纲不振，民不聊生。有洪莲教兴，教众四布。太宗惧，以邪教之名谓之，遂假手亲信以捕之。亲信者，益州太守姬泰、枢密使涂本忠是也。姬太守偏居西鄙，力有不逮；涂枢密位居人下，时有不便。太宗患之，适逢蒲氏来叩，大喜，与言之，乃叹何见之晚也，以为心腹，与姬、涂同列。

语云：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蒲、姬、涂诸人亦然。姬氏好色，疾与蒲同。蒲氏结发李氏，起于陇亩，日久色衰，后为蒲氏所弃。继室米氏，列侯之女，色姣好，与蒲氏同游国子监授业，蒲氏患结发色衰，乃暗结于米氏，米氏亦有意于蒲氏，事乃谐矣。后蒲氏督辽东，有章氏名英实者，色甚于米氏夥矣，蒲氏故疾复发，着辽东巨贾李亮计之。李子会意，暗置金屋以匿之，蒲氏寻暇宠之，遗金无数，章氏欣然受之，遂专于蒲氏。

越三年，章氏有孕，言于蒲氏，欲代米氏而有蒲氏之私，蒲氏久不应，乃扬言曰：“君子好色，小人尚淫，自古亦然。蒲氏与妾，亦证之矣。幸天见怜，珠胎暗结，母凭子贵，衰妪安无惭乎？”米氏闻其言，大妒，逢蒲督新宠于太宗，乃止。适洪教大兴，太宗乃擢蒲氏为幽州牧，协姬、涂用事。时姬氏左迁刑部主事，执洪教党首无数，击杖二百，刺配幽州。太宗私谕曰：洪教党首，罪在不赦，虽枉杀犹未过矣。诸位便宜行事！

蒲氏既得令，携参将王氏，出诸犯，悉杖毙之，或埋或焚，难以言表。间有坐馆郎中闻之，假悬壶济世之名，以金易尸，挟尸谋利。蒲氏得利，大悦，自是因故而枉死者，无计其数。西戎巨贾冯氏名哈根斯者，纳粹苗裔也，闻利颇丰，自番邦来投。冯氏向以尸塑为业，世人唾之。冯氏既来，操以旧业，得利更甚，蒲氏得利亦甚，由是皆悦。越数年，洪教余党皆遁，蒲氏乃执蒙冤下狱者为之，由是枉死者，数以万计。及至蒲氏左迁益州，事乃发，世人闻之，皆垂泪以向。更有甚者，乃作文以悼之。

蒲氏既得利，乃委米氏匿之。敛金逾多，米氏逾惧，遂徙至番邦，着子蒲瓞营之，心少安。忽一日，姬氏远至，适蒲氏巡礼未归，米氏迎之馆驿。闲话之余，米氏求策以对章氏。姬氏允之，以身说法以教米氏，米氏顿悟，苦无良机耳，继叹姬氏之计绝。夫姬氏，名泰，字顶新，江左梁溪人也，其父起于陇亩，有子四，顶新长焉。顶新天资聪慧，有口辩，其父异之，穷资以佐其读，竟有成，致仕，累迁至益州牧。

昔日太宗治国，专宠于宋妃。适宋妃归省，假道益州，姬氏迎之馆驿，待之以相礼，妃感其诚，言于太宗，帝乃收之，用为心腹，擢为刑部主事，复迁至锦衣卫都指挥，赐爵关内侯。姬氏既至京师，逢暇之余，游走市井，流于柳巷，中有贾氏名辰熠者，年方二九，虽不盛妆浓饰，而姿色过人。姬氏深慕之，以金挑之，贾氏欣然而应。因遂留宿，甚相亲昵。明日辞去，夜则复来。如此日久，情爱甚至。及至其发妻远至，乃止。

姬妻王氏，亦梁溪人也，与其同庚，为人至孝，惟年高色衰耳。姬氏久历章台巷陌，惑于绝色，故恨妻陋，欲以贾氏易之。言于二子，悉拒其陈，乃罢。翌日，姬氏携妻远游，王氏御车，姬氏策马。少顷，道逢犬吠不止，马惊，疾驰，仆乃弃车旋走。马不能止，为车所掣，堕崖而殒，王氏亦不免。姬氏窃喜，引犬以寻之，未几归，姬氏授以骨，竟不复吠马之雄也。王氏既薨，姬氏以礼葬之。既罢，续娶贾氏还家。

及至蒲妻问策，姬氏乃以计授之，言曰：“人之行事，不患计将安出，患计出无名也，卿患章氏，亦类此。若得患绝，必欲根除。窃闻尊夫谋利于尸，计出于尸必矣。假手冯氏以戮之，卿意何如？”米氏曰：“计堪妙，夫若怪妾，当托何事以对？幸先见教！”姬氏曰：“但以实告。”米氏曰：“然则当得罪。”姬氏曰：“章氏既殒，其怒孰与卿存？”米氏叹服，乃暗嘱王参军阴行其计，章氏遂无故而隐，蒲氏累寻不得。及至日后事败，冯氏亡走，章氏乃见，僵且久矣，子存腹中，未及临盆。米氏之心，虽蛇蝎犹不及也。

蒲氏既迁益州，封巴西侯，人称蒲少侯。参军王氏同往，授总兵，爵千户，人称王总兵，亦称王神捕。越明年，按察司华纲事泄，蒲侯着王总兵缉之，下狱，问成死罪，秋后枭首，益州大震。蒲侯患益州人心不附，乃效太祖作赤曲以歌之。后岁余，蒲侯耽于酒色，米氏竟为所弃。米氏忿甚，乃遗情总兵王氏，王氏慑其威，屈就之。后蒲侯阴闻其事，竟无愠色，惟尚闲耳。蒲侯有子名瓞，尚幼，久居番邦，人称蒲衙内。有羊氏名伍功者，番人也，与蒲侯善，乃佐蒲侯以奉衙内起居，尽有蒲氏之私。

明年冬，羊氏欲霸蒲侯之资，乃挟秘闻以迫蒲侯，不得，继以衙内之危以临之。米氏惧，以利诱羊氏，为王总兵所虏，米氏亲刃之，剖其心以泄愤。翌年春，太子观政，蒲侯久欲代之不得。时姬指挥、涂枢密在朝，乃谋之，密遣锦衣卫阴图之，累不得。太子察其谋，言于上，上着江州知府黄氏阴间总兵王氏于侧，亦言泄于蒲侯。蒲侯疑王氏不忠，暗缉之，王氏惧，遁走番署，是时，羽林军奉上谕至益州，乃徙王氏于京师，罢其爵，下狱待决。后岁余，蒲氏伏诛，姬指挥、涂枢密亦不免，朝野大动。

霍仲子曰：蒲、姬、涂三君，佞臣者也，挟太宗之势，逞魏阉之威，罪恶昭彰，死有余辜。然其横征暴敛、结党营私之余，窥伺神器也久矣，数谋帝及其储。上惮之，乃收其党。向使无图君之心，三君身命岂堪舛欤？夫如是，故举国皆秽。希冀非望，多杀奸佞以立威，黔首得存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