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小的时候,住在姥姥家,再大一点时,就从小镇搬到市内住了。只有偶尔才会回姥姥家,看望她。
姥姥家的院子原来很大,两栋房子连在一起。后来,在这两栋房子的前面,又盖起了两栋,大大的院子变得狭窄起来。
彼时,我们小孩子似乎也已经不需要大大的院子,而是向往更远的地方。
新房子建起来,完全遮挡住了后面的老房子。
老房子靠山,和山脚距离不到两米,可以说是和山根“长在了一起”。山靠北,屋门朝南,彼此依靠生长。
刚刚用手机的年纪,回到姥姥家,总是闲不住,两天就想回市内,究其原因,其中最大的一个,就是———没有网络。
彼时,网络信号还没有通到小镇上,虽然对面南山上有一栋高高的电缆,但它当时只是一个摆设。
我想,那段时间,姥姥是寂寞的。
后来,无线网络通到了小镇,照比没有网络的那段时间,我回去的次数多了。
有了网络,也不时常熬夜。
晚上,躺在长长的炕上,听着身边人的鼾声,向窗外看去,原本给月光照进来的面积,早已经被新建的遮阳板和前屋挡得严严实实,只有几缕倔强的光线穿破重重阻碍为我照亮。
时钟滴滴答答响着,我脑海中也幻想着一个场景:不久的将来,这个小镇拆迁了,小镇上的人们散布各地,不再是邻居;我再也不用耗时很久,花很多路费回到这里;姥姥会被接到市内,过着城市人的生活。她不用每到冬天都用大锅做饭,烧炕、扒炉子灰;不用给养的那些鸡、鸭、猫、狗一天三顿的喂食;不用每天都要把坏掉的蔬菜一刀刀切成碎块,拌着玉米面喂家禽。
深夜,我睁着眼睛,脑子里天马行空的畅想着未来。我期盼着永远离开这个小镇,成为一名真正的城市人。
真正的城市人意味着,我的上辈,上上辈都生活在城市里。我好想离开这里,想让过了一辈子农村生活的姥姥,在城市的环境中安享晚年。
我幻想着,幻想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过,我迫切地希望这一天早点到来。

我忘记是怎么离开小镇的,也忘记了小镇是怎么消失的。
在又一个天明来临时,我躺在一张榻榻米上,和姥姥说着悄悄话;起身,茶几上放着一些水果和干果;凉水杯里的水只剩下三分之一,空杯子安静地躺在它身边。
沙发上放着我换下来的衣服,低头看了一眼,我穿着很久以前给姥姥买的衣服。还记得当时她说我乱花钱,可我分明看到了她脸上的喜悦;冰箱在嗡嗡作响,里面放着晚辈们给姥姥买的水果,她说怎么也吃不完,叫大家不要总给她花钱买东西。
60寸的彩电镶在墙上,播放的农村片一定会给姥姥吸引了去;鱼缸里的鱼永远不知疲倦地游来游去,换氧电线插在插头上,水里漂着它们排泄出的分泌物;厨房干净锃亮,姥姥昨晚还在那里忙活着给我做晚饭;卫生间的门敞开着,镜台前瓶瓶罐罐都是舅妈的护肤品。
那座小镇,真的不见了。那些家禽不见了,那些一个又一个冬天,也永远不见了。
小镇,消失了。

姥姥每天都跟同龄的老人们打麻将、买菜、做理疗。
哦,对了,姥姥不抽烟了,她剪了短发,大笑时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没有一颗是自己的。
小镇,真的消失了。
前些天,姥姥80大寿。饭毕,看她熟练地找到车子,熟练地坐上副驾驶。我速度极快地给她照了一张照片。
照片中,她笑得像个8岁的孩子,仿佛那个在春天里赶集卖菜,夏天里下地干活,秋天里抱柴烧火,冬天里起早喂家禽,是另外一位老太太的生活。
关于那座小镇,回想起来,除了那一个又一个冬天的温度,还有就是走过几个更新换代的四季,陪伴我长大的姥姥。和一些,已被时光过滤掉的记忆。
写于2019年7月

她透过窗子望了我一眼
我便看到了岁月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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