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压力》是一部由夏立君创作的历史散文集,对屈原、曹操、陶渊明、李白等历史人物均有专章书写,出版于2017年12月。在结集前已获《钟山》文学奖、林语堂散文奖。2018年8月11日,《时间的压力》获第七届鲁迅文学奖散文杂文奖。
“时间的压力”,何解?
“钟山文学奖”的颁奖词有提示:“系统的知识储备、卓越的哲思能力,以及把自身投入到历史长河中去的勇气,形成了夏立君开阔的历史感和锐利的想象力,从而激发和凸显出历史人物本应具备的‘时间的压力’。”
除此,“时间的压力”还有何解?读此书,我试着进入作者所构筑的历史时空和作者自身的写作时空,试着还原作者的写作过程,试着通过理解史实握住每一篇文章的脉动,试着理解作者笔下的古人,古人背后的作者,同时观照自我,期冀对这一书题有更多的解读。这些解读有的可能接近作者之意,有的则可能纯属读者的再生之义。
一、半生只为一件事而来:于时间的洪荒中,与古人相握
为了《时间的压力》,夏立君积累了几十年。他五十岁后专心投入写作,准备选择近二十位自先秦至明清的代表性文人,深入研读,每人写篇长文。原计划三个月左右读写一人,可是实际每一人都耗时半年甚至一年。五年过去,仅完成了这部不足二十万字的书。
作者究竟经历了一个怎样的写作过程?阅读序言、引言及后记,我看到他把大量的时间都用在了钻故纸堆,以学术研究的严谨态度进行资料的检索、求证、概括、评鉴。
夏立君把时间划分成一个个单元,每个单元都是历史长河中的一座孤岛,岛上是他渴望到达的古人。而他,决计登录每一座向往中的孤岛,以勇气为帆,以坚韧为舵。
可以想见,他如何摒弃市声,陶醉在故纸堆中,深度阅读,孜孜不倦,如醉甘饴;可以想见,他如何从烂泥般的故纸堆中提炼真金,其工程不亚于居里夫人从上吨的废金属中提取镭;可以想见,他仿佛驾驶星际航艇的孤胆英雄,跨越一条条千年的暗黑隧道,而窗外就是如幽灵般漂浮着的历史人物。他们陷落在是是非非的重重旋涡中,他们面目模糊。而他,凭着心中的光,顶着时间的压力,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与他们并肩而立,与他们四目对视,与他们举杯畅谈,与他们相拥相握,相知相惜。
正如《钟山》主编贾梦玮的由衷之言:“‘当作家越晚越好’,这话用在夏立君身上是合适的。像《时间的压力》这样的书,年轻时还真的写不了。它真的需要作家上升到一定的高度,能与古人平视,能体贴、对话,甚至能做古人诤友。”
穿越历史的长廊,唤醒湮灭的记忆,在时间的洪荒中,与古人相握——这是夏立君的追求,而他倾尽半生之力,最终得偿所愿。
二、时间无垠,那些文化幽灵,那些苍茫而辽阔的爱与疼痛
2008年深秋,夏立君专程赴上海拜祭夏允彝、夏完淳父子墓和陈子龙墓。在小昆山镇荡湾村,他独自盘桓在夏允彝、夏完淳父子墓前,垂手、阖目、默哀,举行只有一个人的仪式。情绪、思绪如浪潮奔涌,使他悲从中来,难以自抑。夏氏父子的英雄一生在眼前和心中闪过,冥冥之中似有一股力量命令着他:你就放声一哭吧。他张开了喉咙,放声大哭,热泪长流,直至仆地,几近虚脱。
夏立君自认,这是他人生最深长的一次哭,而读者却能于《时间的压力》字里行间体会到这种无时无处不在的歌与哭。
这歌与哭来自对时间的深刻理解。时间,深沉呼吸着的时间,无涯无际的时间。夏立君将历史文人放在“生存的时空”和“文学的时空”两个维度来体贴与解读。屈原在君昏国危的超常现实重压下,创造了一个芳菲迷离,匪夷所思的文学时空,开启了独立诗人先河,并抬升了中国文学的高度。曹操身处血腥荒原,面对的是一个异常复杂的生存时空,却有一个苍茫广阔的精神疆场,创造了张力非凡丰富又雄伟的文学时空。陶渊明一生大多数时候都无法摆脱生存的难题,需要咬紧牙关,他在田园里将人生坚持到了终点,放大了士人的精神时空,在老庄之外给中国文化额外增加了一个灵魂——田园魂。
作者似乎对李白情有独钟,全书九位历史文人,四分之一的激情文字都献给了李白。他写李白和大唐——“这个心血来潮的李白,这个异质混成并瞬间怒放的天才,需要一个心血来潮的人间,最好还有位心血来潮的皇帝。可是,人间与皇帝只可能偶尔心血来潮一下。大唐江山虽然有些醉意,但总不如李白醉得完全彻底。”于是,才有了李白被迅速地提拔于蓬蒿之间,又很快地被赐金返乡。李白,终生在诗人的赤子之心与对皇帝的婢妾心态中挣扎苦斗,呈现出了一个多元的恢弘的精神世界。“李白是简单的、坦率的、积极的、颓废的、混沌的、清澈的,李白是飘逸的、庸俗的、执着的、放况的、自负的、狂欢的、空虚的。李白是神圣的、卑琐的、多元的、两极性的、分裂的、缺失的,李白既要酒要肉,又要餐霞饮露。”李白,一个释放了时间压力的李白,一个亮丽鲜活的李白,一个丰富真实的李白,在千年之外向我们走近,丝毫没有时空的隔膜。
开阔而幽邃时空中的历史人物,肉身已灭却精神长存,“他们永远保持到达现实时空的能力,能随时随地参与后世的文化创造”,因此,夏立君给了他们另一个称谓——“文化幽灵”。
站在时间的多维度中,体贴这些伟大的文化幽灵。因为懂得,爱与疼痛便一路相随,这是屈原曹操陶渊明李白们的爱与疼痛,这是夏立君的爱与疼痛,这些爱与疼痛皆苍茫而辽阔。
三、“我只恐惧时间”
夏立君曾任中学语文教师十余年,后供职媒体。“五十岁前后,我深感恐慌与焦虑:再也不能低水平重复自己了。”于是,五十以后开始全职写作,原计划选择二十位历史文人研读,一边读史料,一边书写,三个月左右读写一个人,可是实际每一人都耗时半年甚至更久。五年光阴,仅读写九位历史人物,总计二十万字。
这样的写作更近乎一场于麻木庸常生活状态中的自我救赎。作者在引言中也的确有这样的内心独白:“我倒希望能处在一个适度焦虑状态,以免生命在麻木中悄悄溜走。”
这场自我救赎不仅孤独寂寞,而且常常充斥着恐惧。
恐惧源自于生命单元里的时间太有限,生命的生长和枯萎太匆匆。因此作者感叹“时间真是令人恐惧。”
恐惧源自于对精神麻木有着高度的自我警觉的灵魂,这颗灵魂将回报抚养自己的传统作为生命必担之任,这颗灵魂孜孜不倦地追求着生命的深刻。
这样的灵魂如何不感到深重的压力,如何不常常喟叹——“我只恐惧时间。”
因此,我们有理由相信,一颗对时间有恐惧心,对生命有敬畏心的灵魂,必定是深刻的,悲悯的,能完成对漫漫时间洪流中其他不朽灵魂的洞察之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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