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红玫瑰与白玫瑰》|一生只爱一个女人是有多难

张爱玲《红玫瑰与白玫瑰》|一生只爱一个女人是有多难

文|吴霄眸

有人说，这篇小说是讲述婚姻出轨的鼻祖，我觉得不然，她描写更多的是人性，无论发生在什么时代背景下，都会有一个振保这样的人出现。因为出轨本身就是人性的一部分。

而我更喜欢张爱玲极其细致入微的心理描写，她的描写不是单纯直白的抒情，而是从客观的环境，人物的动作里提炼出来的某种情绪，让读者不知不觉被带入了故事里。

“街灯已经亮了，可是太阳还在头上，一点一点往下掉，掉到那方形的水门汀建筑的房顶上，再往下掉，往下掉，房顶上仿佛雪白地蚀去了一块。振保一路行来，只觉荒凉。”

张爱玲小说里永恒的基调是荒凉，落日是一点点的往下掉，就好像心情也越来越失落，同样的落日在不同的人眼里是不一样的，而此时此刻在孤单徘徊在巴黎街头的振保眼里，落日代表着孤寂。

那个要了振保童子身的是巴黎街头的一个妓女。对于与这个妓女发生的一切，张爱玲描写的又是极为荒诞。其中有一段是这样写的：

“她有很多的蓬松的黄头发，头发紧紧绷在衣裳里面，单露出一张瘦长的脸，眼睛是蓝的罢，但那点蓝都蓝到眼下的青晕里去了，眼珠子本身变了透明的玻璃球。那是个森冷的，男人的脸，古代的兵士的脸。振保的神经上受了很大的震动。 ”

这段风流韵事并没有给振保真正的欢愉，他的内心始终是拘谨的，想释放却被各种条条框框所约束。很好的刻画了一个人物的个性，像振保这样穷的人，他要发达起来的每一步都是不能错的，都是要理性的。所以他的内心不允许自己放纵，即便偶尔不为认知的放纵，也并不能让他真正快乐。

后来振保在英国又遇上一个叫玫瑰的女人。他虽然极爱这个女人的风骚，但又觉得这个女人做不了他的妻。于是，张爱玲道出了一个真理，男人啊，都理性的想要一个圣洁的妻，但都感性的爱上风情万种的女人，要一生只爱一种女人，真是难。

来看这段描写玫瑰勾引振保，但振保却坐怀不乱：

“玫瑰紧紧吊在他颈项上，老是觉得不对劲，换了一个姿势，又换一个姿势，不知道怎样贴得更紧一点才好，恨不得生在他身上，嵌在他身上。振保心里也乱了主意。他做梦也没想到玫瑰爱他到这程度。”

一个女人恨不得生在一个男人身上，嵌在一个男人身上，爱到了如此地步。男人依然拒绝了这个女人，他惊叹自己的毅力，但是潜意识里却有些许懊悔，直到他回到上海遇见了朋友的妻子王娇蕊，他之前对自己的克制，再也无法抗拒的爆发出来。

“他喜欢的是热的女人，放浪一点的，娶不得的女人。这里的一根已经做了太太而且是朋友的太太，至少没有危险了，然而……看她的头发！━━到处都是她，牵牵绊绊的。 ”

振保与王娇蕊的这段感情，实在描写的太精彩了。从振保的视角里看到的王娇蕊，无时不刻在向他表达爱意，她的身体从头发到脚趾都让振保魂牵梦萦，几个回合的推推搡搡之后，振保彻底折服了。

“男子憧憬一个女子的身体的时候，就关心到她的灵魂，自己骗自己说是爱上了她的灵魂。 唯有占领了她的身体之后，他才能够忘记她的灵魂。也许这是唯一的解脱的方法。 ”

一语道破天机，不愧是祖师奶奶，将男人的性与爱看的如此透彻。

还有一段王娇蕊爱上振保的心理描写，也堪称经典：

“你知道么？每天我坐在这里等你回来，听著电梯工东工东慢慢开上来，开过我们这层楼，一直开上去了，我就像把一颗心提了上去，放不下来。有时候，还没开到这层楼就停住了，我又像是半中间断了气。”

一个女人真爱这个男人，这个女人就完了，她以为一切刚开始，可在那个男人那，一切已经结束了。她想离了婚跟这个男人走，殊不知这个男人爱上她，也许正因为她是别人的女人。

振保匆匆逃离了王娇蕊，自毁前程的事情他不会干，爱情消散的比一切都快，他要为自己寻觅一个圣洁的清白的妻，至于王娇蕊何去何从，自然与他无碍了。

他随她母亲的意思，娶了孟烟鹂，如果王娇蕊是红玫瑰变成了朱砂痣，那孟烟鹂就是白玫瑰变成了饭粒子，孟烟鹂是另一种女人，也是另一场悲剧。张爱玲笔锋一转，一个封建思想下的苦闷的女人活脱脱出现了。

她是这么描写孟烟鹂的：

“可是给人的第一印象是笼统的白。她是细高身量，一直线下去，仅在有无间的一点波折是在那幼小的乳的尖端，和那突出的胯骨上。风迎面吹过来，衣裳朝后飞著，越显得人的单薄。脸生得宽柔秀丽，可是，还是单只觉得白。”

孟烟鹂是个中规中矩的女人，到了振保家也就成了最普通的媳妇，开始了和婆婆的斗争，振保对娘十万分的孝顺，但也是为了脸面，怕落得不孝的名声，烟鹂在家中没什么地位，好不容易生了一个女儿，也没使得她地位提高。

振保终究是厌倦家里的这个女人，尽管她是圣洁的妻，尽管她符合他所有妻的标准，他心里还是爱着那个放荡的情人。

这又非常符合振保的个性，他处处克己，不落人话柄，但是内心却住着一个猛兽，他压抑着，把这头野兽关起，独独不为自己而活。

张爱玲描写孟烟鹂便秘的一段，极为出彩，简直把这种女人的痛都表现出来。

“她低头看著自己雪白的肚子，白皑皑的一片，时而鼓起来些，时而瘪进去，肚脐的式样也改变，有时候是甜净无表情的希腊石像的眼睛，有时候是突出的怒目，有时候是邪教神佛的眼睛，眼里有一种险恶的微笑，然而很可爱，眼角弯弯的，撇出鱼尾纹。 ”

振保在外面嫖娼，把女人都带到家门口了，烟鹂也当做没看见，她还处处维护着振保的名声。

这样一个宽容大度的女人，也不见得就得到男人的爱。说到底，男人还是喜欢得不到的女人，就算泼辣一点也无妨，总是寻找刺激，寻找征服的快感。

但是振保活得并不快乐，他再一次遇见王娇蕊的时候，他竟然哭了，当她问他过的好么，他对着车子的反光镜竟然流泪了。

他过的快不快乐，只要有他自己知道。

“振保觉得她完全被打败了，得意之极，立在那里无声地笑著，静静的笑从他的眼里流出来，像眼泪似的流了一脸。 ”

有一种笑，比哭还难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