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来,我绝大部分时间是待在一所破旧的房子里。这儿的城市,连同它的街道、人流,午夜里晃动的霓虹灯并不属于我,日常事物逐渐地被依据体积大小排列的书籍所替代,它们给我阅读和联想。而且我知道在哪本书后面可以找到一瓶酒,书桌底层抽屉里存放着适量的烟草。因此,我一直相信这样的生活是完整的,直到那天见到A。那时我刚好在上海,A从电话亭里出来,隔一条街叫我的名字。这个人一度和我同学,关系密切,毕业后从未联系过。他属于热情一类的人,谈话中不可避免地提到一些人和事情,现在看来有些模糊了。无非是一场闹剧,一次郊游,或者发生在雨天的球赛。后来他问起我是否还和她在一起。起先我以为自己没听清,他不得不重复了一遍。
“临毕业那会儿,你们的关系不是挺热吗?”
他说话的语调是那种涉及别人隐私时的口吻。
我想起了这个女人,她存在于我的记忆中理应忘却的一部分。
“第二年,她去了北京,”我说,“她公司老板是她现在的丈夫。”
A的目光一定很惊讶。
“在我印象中,她可是很有主见的。”
“这件事情上,她也并不缺乏主见。”
A摇了摇头,表示了同情者所能有的慨叹。
离开上海后,有一段日子我都沉湎往事,以为那和黄昏时的散步有关。接下来便到了冬天。我收到一封信,打的是外省邮戳。我把它完整地丢进抽水马桶。第一场雪落下来,书价又上涨了。
一天,A专程来看我,告诉我她已经离婚的消息。“当初多半是她父亲出面干预,再说,你总不能一个人过吧?”他说得挺有道理。我觉得目前的环境有些习惯了,便不想改变。A乘当天的夜车返回上海。我很抱歉自己的住房太小,不能留宿他。
另一天,接到一个电话。声音听上去已经很陌生了。对方询问一些关于我的近况。我极有耐心地听完这个电话,并作了简洁的答复。有一会儿,我似乎觉得电话挂掉了,寂静中传来一个人刻意屏住的呼吸。
读一本新书,梭罗关于瓦尔登湖的描述。天光黯淡下来,户外偶尔升起一串鞭炮的鸣声和火光中的人影。旧历新年的脚步近了,该是游子返乡、阖家团圆的节候。我感到那本书从手中脱落下来,我的意识停留在爱情这一十分古老的问题上。失去的岁月里,曾经以为懂得了,此刻又有些迷惘;或许等到须发皆白的一天,才能感知吧,但一切已成过去。逐渐地,我的思绪又重新回到书本上,回到当前的现实和梭罗引向的另一种现实当中。
(原创作品;樊剑勇1992年12月写于雨山旧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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