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君伤心的时候,会习惯性地抱着她的双膝,在房间任何一个角落坐下来,久久不说一句话。
我还记得有一年她在电话中跟她的母亲吵架,她希望母亲能够回中国看她,抑或,把她接到加拿大去,她的母亲没有答应,她嚎叫般地跟她的母亲吼道,“我究竟是不是你们的亲生女儿!”挂断电话之后她无力地坐了下来,抱膝哭泣。
在这一点上我倒是能够理解她的,虽然我的父母就在国内,在距离我不远的另一个城市生活,但是从我出生开始,他们就没有认真地照看过我。我从来以为,我不是他们亲生的孩子。我也跟我的母亲说过气话,我说,“我不是你们生的,我是鱼生的,鱼是生活在水里的,你们则是生活在陆地上,水陆分离,我们永远不可能彼此真正拥有!”我的父亲打了我一个巴掌,说我尽讲糊话。我没有讲糊话,我只是离家出走,到一个不认识任何人的陌生城市,孤独谋生。
还有一次,那是在北京后海,我,之凡还有她和她的第二个男朋友在船上看夜景,本来都好好的,她忽然想去买点有纪念性的东西,我们便上了岸,一同往烟袋斜街走去,走到胡同入口的时候她想买杯果汁喝,她的男友跟她说,你没看到他们做的果汁都是兑很多水和糖的么,一点都不纯正,她坚持要买,他便打了她,我记得当时她被打了的脸立马就显出五个手指印来,她先是露出惊讶的神情,继而捂着脸哭了——那可不是在演戏,她打车跑回了东直门外斜街的如家宾馆,我便跟着跑回去,她一个劲儿地哭,不跟我说一句话。
每次她伤心难过的时候,我总会,或者只能小心翼翼地问她,“君儿,我能帮你点什么吗?”她只摇头,我便走开。然后我就只能无聊而无奈地随便翻看一些东西,抽根烟,在屋子里踱来踱去,她会一连好几个小时,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我自己,却从来没有在栾君面前哭过。
周末之凡驱车带我们去了一次郊区,我们在草地上搭起烧烤架,一边吃烤肉一边喝Maisels Weisse(德国白啤的一种)。大多数时间,我们都是沉默的。一日就此过去。
第二日晚上尤纳斯没有去栾君的房间,栾君半夜推开他的门,钻到他的被窝里,而他则转过身,背对着她。
第三日尤纳斯说,他要去书店找点书看,不需要我和栾君的陪同。我知道,他只是不想跟栾君一起罢了。
尤纳斯没吃早餐便出去了,之凡去上班,剩下我和栾君则慢慢地吃着,她手里捏着面包,眼光一边急切地向窗外打去,在人群中搜罗着,然后她就又失望地低下头,揉着捏着她的面包,把面包攒成了一个小丸子,一股脑地放入口中,又把我放到她盘子里的一块黄油用叉子捣成了碎泥,最后以无比愤怒的姿态将整杯牛奶一饮而尽。
她说,我想骂人。
我说,你骂吧。
她便各种语言的草泥马了一通。
然后她哭了。
“或许,”栾君说,“事情又过去了。但对此我很伤心,你懂得。”
我避开了她的目光,我不想看到她受伤的样子。吃完饭我带她去商场购物,我们在不大的商场里转了一圈又一圈,直到买到我们中意的衣服,鞋子和围巾,我们之间,仿若一如当初。
买完东西之后我们在一楼一家越南快餐店吃了咖喱鸡肉米饭,之后跑到楼上买冰激凌吃,卖冰激凌的是个年轻男子,三十岁左右的样子,他问我们,什么口味的,我闻到栾君身上Vanille香草味的气息,便说,香草味的,两个都要香草味的,然后我问他一共多少钱,他说,“Null(零)”,我以为我听错了,再问一遍,他说,“不要钱,送给你们。”我睁大眼睛问他,“为什么。”他说,“我知道今日是你们中国人的中秋节。”
听到‘Mid-autumn Day’的时候,栾君几乎是又要哭出来的,她拉着我回到住处,进门便冲她的房间,然后带上了门,我想敲她的门,手在半空中悬了一会儿,最终又还是放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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