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回

阴雨绵绵的休息日，一个人打开电脑试图整理一下前期散乱的工作进度，却意外遇到了困难。

已经多年未登陆的网站，在我想要使用某功能之前坚持需要验证登陆。我的国内手机号码已经荒废多年，QQ停用，各种国内网站的邮箱也早已经记不得密码，于是一切似乎陷入了死循环。我疯了一样地尝试了记忆中所有的用户名——我曾经似乎某网站的忠实用户，甚至拥有两个流量不算低的博客账号，然而这一切现在都消失了，留下一个茫然失措的我。

想着尝试最后一个似乎使用过的名字，却意外告知可以登录，联系了在国内的母亲，借用了她的电话号码，确认，登录。展现在我面前的界面是那样陌生，似乎多年前沉迷于此的岁月都是一场骗局，而我在多年后找了回来，似乎希望为自己留存一些证据。

意外或是不意外的，还有曾经的文档和图片留存，虽然博客功能已经下线多年，虽然这个账号下的博客内容稀少且气氛阴郁，然而顺着那些文字，我似乎又看到一个17岁的少女，站在让她感到绝望而苍白的世间，写下一件件少女心事，写下听过的歌看过的片，还有吃过的药翻过的蠢。她的文字流畅而华丽，只几行便知那时的她还读很多的小说和散文，甚至有刻意模仿的嫌疑。那些用词和句子，是现在的我不可复制的存在。不免失效，几年过去了，我几近痊愈——实习，毕业，出国，工作……经历过的东西是17岁的成倍甚至成几何倍计，然而单凭文笔这一点，确是实实在在地败了。

那年的女孩，还是脆弱且敏感的，有暗恋的男孩，也有喜欢他却不得的男孩。现在看来，那时候的感情真的青涩美好，不管有没有结果，都是不可多得的经历和回忆。而关于故事中的主人公，暗恋的男孩已经完全断了联系，至于曾经被告白过的男生，他出了书，经历着波澜壮阔却又任性放纵的人生。我曾经觉得我们很像，因而把他当做竞争对手而非倾慕的对象，现在看，我依旧很高兴自己的朋友能够达到此般的人生高度。只是我们已经走上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我曾经向他要了书还有签名，结果拿到书的时候发现签给我的是本名而非笔名。我失笑，本还指望将来能升值的，现在这样子搞得好像我向朋友借了一本书，只是没有归还的期限。不过我还是以最快的速度读完了整本，是他一向的风格，只是再没有少年时候的炫技和晦涩，我不知那是成熟还是妥协。

我还看到了那年曾经吃过的药名，因为太长，所以其实早就忘了。但我依然记得那个17岁的自己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杨树发呆。北京的冬天寒风凛冽，但如果不开窗，也只能觉得窗外色调冷得肃杀。那时候的雾霾还不严重，晴天的时候阳光也是闪亮亮的。如果说高二之前的我是可以披着乖乖女的外衣和班里的不良少女一起逃晚自习，抱着酒瓶子狂喝，然后说着脏话骂街，那么那之后的我就是终日被绝望感包围的透明人——一个人在家暴饮暴食，寻死觅活，放弃学业，放弃自己努力辛苦拼搏而来的一切，却只想要解脱。

直至今日，我仍然无法笑着看那段过去，虽然我已经可以冷静地告诉别人我曾经经历了神， 感悟了什么，成长了多少，现在过着怎样的日子。然而那些文字里的孤寂和落寞是隐藏不住的，那个女孩在书里和影视剧中拼死地找着共鸣，想着这世界上终归有人和她是相似的，想着有人可以告诉她其实你可以不用去死的。

后来的后来，很多年以后，当我习惯了每一年的冬天都去湘南一个人静静看海发呆的时候，才恍然大悟，拯救了当年的自己的其实是亲情。因为太近所以被忽略或忘却，但确确实实，当时有些什么东西就生生地把我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我很认真很认真地读完了每一篇文章，看着那些已经显得陌生的昵称和名字，努力在脑海中寻找着属于那一年的片段。却也只是发呆了片刻，再次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看着上个月的工作成果和这个月的工作目标，意识到这白驹过隙的一切让我学会了理解和原谅，甚至让我的身上再无曾经的影子，而是可以自信冷静地站在很多人的身前，而不是退缩到班级的最后。

这段时间刚好碰到一个让所有人都非常头疼的小姑娘，甚至我也罕见地和她发了火。后来冷静下来，我找了空闲和她聊天。我理解她的善良和天真，就如同那年情愿相信所有人的自己。我不得不告诉她这个世界上有好人便有坏人，有时候不必纠结于谁会离开谁会出现，人是孤单地来，大都也会孤独地去。她似是而非地点点头，我知道现在的她是不会懂的，而我也无法变成谁的守护者。但我依然希望她能够用一颗赤子之心去面对这个世界，与人为善。她总是好奇我曾经经历了什么，我也一一告知，不再隐瞒，只是我从来不想把这些作为谈资反复想起，只是当我找回当年的那些文字，那些照片，那些情绪，才明白那是属于我的不可回避的一部分。

从天堂到地狱到天堂，看文字，我用了158天。那是从欢闹到疏离到绝望再重生的158天，也终于成就了现在的我。而实际上，从自卑到自信再到自卑，直至再次找回自信，我用了7年。直到进入了现在的公司，慢慢从跟随者变成领导者，才慢慢找回了自己的位置。我曾经以为那个骄傲的，总是写着好文章的，有很多姐妹的，也会追星花痴的我再也回不来了，而事实上，现在的我的确已经和这些无缘了，但只有一点我是确定的，哪怕压力再大困难再多，大多数时候我还是幸福的。

能看海，能远行，能交谈，能买自己喜欢的漂亮衣服，能有时间读各种史书，定期运动，人生充实而忙碌，却有切实的意义。

前段时间正好读了关乎回溯到过去的小说，看了细田守的新电影，那些关乎时间旅行的妄想总是那样吸引人，从古至今，无数人执着地想象勾画，大概人真的是很容易怀旧或者后悔的生物，因此我们总是在冥冥中想着倘若能挽回，倘若有扭曲时间的力量，那么是不是有什么可以改变。但《蝴蝶效应》很早就告诉我们，操纵时间大多时候并不会有什么好的结局，人能做的不过是接受时间的流逝，接受自己慢慢变老，接受自己现在的样子。

但是，我是说但是，如果有机会可以与当年那个17岁的少女相见，我会微笑着摸摸她的头发，然而便只是安静地把她揽进怀里，一言不发，只是陪着她发呆、愤怒、哭泣，做她的同盟，让她不那么绝望孤独。

亲爱的，在未来，你还会遇到很多的人，好人或者所谓的坏人，遇到很多的事，美好的或者悲伤的。你的亲人们会渐渐离去，你的朋友们会变得杳无音信，你的会遇到无数瓶颈，无数次想要放弃，但终究活在这世上，你学会了妥协也学会了坚持自己的哲学决不让步，你会变得越来越坚强。

亲爱的，你会遇到你喜欢的人，也遇到喜欢你的人，不一定有结果，但过程也足够刻骨铭心。虽然20代已经过半，你还是孤身一人，甚至看起来比17岁的你还要孤独，但你的心灵已经变得更强大，不再惧怕被这个世间所放弃，因为你会逐渐懂得，坚持自己的信仰和生活方式，与他人无关，你会活得更轻松自信一点。

亲爱的，你会放弃做一个乖乖女，顶着世人的压力走属于自己路，不再去在乎那些所谓的成绩和排名，那些荣誉和虚名，只是为了不让人生有遗憾，做自己想做的，哪怕走的路和大多数人都不一样，哪怕有人对你冷言冷语，哪怕曾经对你那么不好的人重新回到你的生活之中，你都不会再害怕和冲动。

成长是一种很美好的痛，像是苦口的良药，你已经吃过相当苦的一剂，那还何必怕什么后续治疗。

亦或许，在我找回你的那一瞬间，突然和过去的自己再一次和解。我的身体依旧很差，也依旧与各种药物和治疗为伴，但再没有是医治心灵的。我想，如果17岁的你能够得知9年后自己活成了这样，应该也会有些许欣慰和安心吧。

我还记得那年的4月，天气尚且微寒，我和母亲坐在可以看得到窗外风景的书桌前，做着一张又一长试卷，偶尔听窗外的鸟鸣，直到我一个人走上高考的战场，然后载誉而归。从那年开始我已经学会和孤独和睦相处，那便再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2018·1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