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做。该做的想做的都没有。我来这儿是为了住海豚旅馆的。可是作为根本命题的海豚旅馆已经分崩离析了,还能怎样呢?没辙咯。
总之去大堂吧。坐在那个洋气的沙发上计划一下今天。可是屁计划都没出来。又不想逛街,又没有想去的地方。也考虑过看电影消磨时间,然而没有想看的电影,来札幌一趟却看电影消磨时间也太那个了。所以,该干啥呢?
没事干。
对啦,去剪个头吧。仔细想来在东京的时候忙于工作连剪头的时间都没有。已经一个半月没理发了。这想法很正当。实际而健全的想法。有空,去理发。名正言顺。去哪说都不害臊。
我去了酒店里的发廊。整洁,感觉很好。本来设想着人多的话就等等,然而这是工作日的早上当然里面空无一人。蓝色玻璃墙上挂着抽象画,背景音乐是Jacques Loussier的巴赫。到这种发廊里是生来头一遭。这简直不能称为发廊。否则就在澡堂听gregorianus圣歌,在税务局的接待室里听坂本龙一得了。给我剪头的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理发师。他也不太了解札幌的情况。就算对他说这Hotel诞生前在这里有个同名的小小的旅馆,他也不会感兴趣。这种事本来就无所谓。Cool。他穿着MEN'S BIGI的衬衫,但手艺还好。我心满意足的离开。
出得发廊,我又回到大堂考虑接下来该干啥。这样花掉45分钟。
什么都没想到。
无奈之下我只好坐在大堂的沙发里久久的呆望周围。前台那儿昨天那个戴眼镜的女孩还在。她的目光一和我的相触就显得有些紧张似的。为什么呢?莫非我的存在有什么刺激到她的地方?不明白。11点了。考虑午餐的事也不足为奇了。我走出酒店边考虑这在哪吃边在街上游荡。但是对哪家店也提不起兴致。大概是不饿的缘故吧。没办法,挑个还比较顺眼的地儿要了意大利面和沙拉。还有啤酒。仍然是要下雪的样子,但是还没开始下。云像是受惊了似的一动不动,如同《格列佛游记》里的浮在空中的国度一样沉重的遮盖着城市上空。地上的一切都被染成灰色。人群沙拉啤酒全都灰蒙蒙的。这种日子里能做什么正当的事呢?
结果打个的去了市中心,在商场购物消磨时间。买了袜子和裤子,备用电池,旅行用的牙刷和指甲刀。还有晚上吃的三明治跟小瓶白兰地。都是可有可无的东西。只是为了消磨时间罢了。这样花去了两个小时。
之后我就在大马路上溜达,无所事事的瞧瞧商店的橱窗,瞧腻了就进咖啡屋里边喝咖啡边继续读杰克•伦敦的传记。如此这般的终于到了黄昏。就像看了一场冗长乏味的电影似的一天。说是打发时间可这种过法也显得太折腾了。
回到酒店经过前台的时候,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是戴眼镜的负责接待的女孩。她在柜台里面叫我,我过去之后,她把我带到稍微离开柜台的一个角落。这里是受理租车的柜台,看板边光是堆着各种小册子,没有一个工作人员。
她把圆珠笔在手上转来转去,以想说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的表情望着我。混乱迷茫又羞涩。
“不好意思,请装作您在问我租车的事。”她说着,不时斜眼瞟一下前台那边。“因为我们有规定,不能和客人进行私人谈话。”
“明了,”我说,“我在向你询问租车的价钱,你回答我,绝对不是私人的谈话。”
她的脸稍微一红。“对不起。我们酒店规定巨多。”
我笑笑。“不过,你的眼镜非常适合你。”
“什么?”
“眼镜非常适合你。很可爱。”我说。
她用手指轻触了一下眼镜边框。然后干咳了一下。大概她是容易紧张的那一类型。 “事实上,我有件事想请问。”她调整心情说。“站在个人角度。”
如果可以我真想抚摸她的头让她放下心来,然而当然不行,于是我只有默默看着她的脸。
“是关于您昨天说的以前在这里的那家旅馆,”她小声说,“同样是叫DolphinHotel的……那是个怎样的旅馆呢?是真正的旅馆吗?”
我把一本租车的手册拿在手里,假装在看着。“真正的旅馆是指什么呢,具体说来?”
她用手指抓住白色blouse的领口的两边扥了一扥,又干咳了一下。
“说不上来,觉得那旅馆莫非有点古怪?我不由自主的非常介意那间旅馆的事。”
我看着她的眼睛。和之前想的如出一辙,她的眼睛纯真又漂亮。我一动不动的盯着。她又脸红了。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关心这件事,不管怎么说这事说来话长。在这里说的话多有不便。你又很忙。”
她瞟了一眼在前台的同事,用洁白的牙齿轻咬下唇。她稍一犹豫之后仿佛下定了决心。
“可否在我下班后,我们见面来谈?”
“你几点下班?”
“8点。可是在这附近不行。规矩巨多。如果远些就好了。”
“你如果知道离这儿远的能安心说话的地方,就去那儿。”
她点头。稍微考虑之后用圆珠笔在桌上备用的便笺纸上写下了店的名字和简单的地图。“请在这儿等吧。我八点半前到。”她说。
我把那便笺放入上衣口袋。
这回是她盯着我看。“请别误会。这样破坏规矩的做法在我还是第一次。但是我真的非这样不可。原因我以后会说。”
“我不会乱想的。你放心吧。”我说,“我不算坏人。虽然没多少人喜欢,但我也不做讨人厌的事。”
她转着手里的圆珠笔,稍稍考虑着,似乎没有完全理解我的话。她暧昧的微笑一下,然后又用食指碰了下眼镜腿。“那,再见。”她说。接着做了个事务性的样子返回前台。她富有魅力,可是精神上多少有些不安定因素。
返回房间后从冰箱里拿出啤酒喝,把在商场的地下食品卖场买的烤牛肉三明治吃了一半。罢了,我想。至少有事干了。该怎样就怎样吧,事情已经渐渐展开。不坏。去浴室,洗脸,刮胡子。默默的静静的,什么歌都没唱的刮胡子。抹刮胡水(aftershave (lotion)),刷牙。还盯着镜子中的自己的脸(很久都没这么干了)。既没什么大的发现,也没涌起什么勇气。一如既往。
我7点半出门,在酒店门前打的,把她写的纸条给司机看。司机沉默着点头把我送到那家店的面前。坐出租车一千日元出头的距离。这是家在5层建筑的地下的小而温馨的酒吧,一进门就听到音量适当的Gerry Mulligan的老唱片。Mulligan剃平头,穿着领尖有纽扣button-down衬衫,那还是Chet Baker和ボブ・ブルクマイャー的时代。以前经常听。远在adam-ant出道之前。
adam-ant。
多么无聊的名字。我坐在吧台前,听着Gerry Mulligan出色的solo,花大把的时间慢慢喝着掺水的J&B。8点45分她还没到,我也没有放在心上。也许被工作拖住了吧。一来店内的氛围不赖,再者我也习惯于一个人消磨时间。我听着音乐喝着酒,喝完后又要了一杯。因为没什么特别可以看的,我就盯着前面的烟灰缸看。
她来时已是九点零五分了。“对不起。”她急忙说,“被工作绊住了。一下来了很多客人,接替我的人又来迟了。”
“没关系,别介意。”我说。“反正也必须在哪儿消磨时间。”
到里面去坐吧,她说。我拿着酒杯走过去。她脱下皮革手套和格子围巾,又脱下灰色外套。于是剩下黄色的薄毛衣和暗绿色羊毛短裙。到她只穿着毛衣时,我才发现她的胸部要比想像的大好多。她的耳朵上戴着上等的金耳环。她要了玛丽白兰地。
喝的上来后,她先喝了一口。我问她有没有吃过饭。没有,但不怎么饿,四点时吃了一些,她回答。我把威士忌一口喝掉,她又喝了一口玛丽白兰地。她应该是急急忙忙赶来的,默默的调整呼吸用了三十秒。我用手抓起一只坚果看一看咬一咬,又拿起另一个看一看咬一咬,这样重复着等她平静下来。
她慢慢的长叹一口气。非常长的叹息。可能连她自己都觉得过长了。然后她抬起脸神经质的看着我。
“工作很辛苦?”我问。
“是啊,”她说。“非常。我还没完全适应工作,酒店也才开,上面又琐琐碎碎神经敏感。”
她把两手放在桌面上,手指纠结。小指上戴着一枚小小的戒指。并非为了装饰,非常自然而然的银戒指。我和她两人看了那戒指一会儿。“那个旧的海豚旅馆,”她说,“你不是为了取材或者之类的才来的吧。”
“取材?”我吃了一惊反问。“怎么这么说呢?”
“只是问问。”她说。
我默然。她咬着嘴唇望着墙上的一点。
“事情似乎有点复杂,所以上面对媒体非常戒备。土地的收购等等……你知道,被写得太多作为酒店是比较麻烦的。因为是服务性行业。可能会使形象受损。”
“至今为止被写了什么么?”
“一次,周刊上。渎职啦,公司雇暴力集团或右翼分子赶出拒绝搬迁的人啦等等之类的。”
“那,那些纷争和过去的海豚旅馆有关系么?”
她微一缩肩,喝了口玛丽白兰地。“大概是吧。所以经理才非常介意从前旅馆的事,你的事。真的。不过说真的我关于那些也并不清楚。只是听说这个酒店的名字和从前的旅馆有某种关联。”
“从谁那儿?”
“黑衣人中的一个。”
“黑衣人?”
“穿得一身黑的人。”
“原来如此,”我说,“除此之外你还听说过DolphinHotel的什么吗?”她摇了几下头。用左手摆弄右手小指上的戒指。“我很怕。”她窃窃的说。“怕得不行。仿佛走投无路。”
“怕?怕杂志的取材?”
她轻微的摇头。把嘴唇轻轻贴在玻璃杯的边上。怎么说好呢,她像是很苦恼。
“不是那样。杂志怎么说都没关系。因为那上面的任何事都与我无关。对吧?那只会惊慌上面的人。我说的完全是别的事。是酒店全体的事。那个酒店,总而言之,有什么地方很可疑。有点并不正当——存在某种歪斜。”
她沉默了。我喝完威士忌,又要了一杯。也为她要了第二杯玛丽白兰地。
“具体说来,你感到的是怎样一种歪斜?”我问。“有什么具体的事么?”
“当然有。”她说,“虽然有,却很难说出。所以到现在跟谁都没说过。感觉到的很具体,但要形成话语的时候具体性就淡薄下去了。所以没法说出来。”
“就像很真实的梦?”
“和梦又不同。我也常做梦,但时间一过那种真实性即便退去。但那个不是。到什么时候都一样。永远永远永远。一直都是那样,刷的一下出现在眼前。”
我默然。
“好吧,让我说说看,”她说,喝了一口酒,用纸巾擦了一下嘴。“那是一月的时候。一月初。元旦刚过。那天我上晚班——我不怎么上晚班,可是那天因为没人所以没办法——总之,干完活将近夜里12点了。那种时候一般都是公司叫车,把大家依次送回家。因为已经没有电车了。于是,12点前结束工作,换上便服,坐员工专用梯上到了16层。16层有员工的休息室,我把一本书忘在那儿了。本来第二天再拿也无妨,但是一来正读到一半,再者另一个一起打车回去的女孩还没完事,就想正好拿了再走吧。16层有会客室之外的员工用的设施,休息室啦,可以歇歇喝喝茶的地方啦,我经常去。
“所以啊,电梯门一开,我就自然而然的走了出去。不假思索。这再正常不过了吧?习以为常的事和习以为常的场所,一般都是想都不想就做了,条件反射一样。我一下就把脚迈了出去。当时肯定在想什么事,只是我不记得了。我就那样把双手揣在上衣口袋里,站在走廊里时才突然注意到:周围一片漆黑。真真正正的漆黑。等回头看时电梯门已经关了。毫无疑问,我想也许是停电了。但是不应该啊。首先Hotel有无懈可击的自发电装置,所以即使停电,也会啪的一下自动切换过去。相当的干脆的。我专门受过那种训练,知道得一清二楚。所以理论上不可能停电。况且,就算万一自发电装置出现故障,走廊的应急灯也该亮啊。总之没有漆黑一片的道理。走廊里应该有绿色的灯光才是,不容置辩,无论怎么考虑来讲。
然而,在当时,走廊里是一片漆黑。能见到的光亮只有电梯的按钮和楼层数。红色的电子数字。我当然按了按钮。但电梯慢慢的下去,再没回来。那好吧,我试着看看周围。当然是害怕的,可是同时也很气恼,知道为什么么?
我摇头。
“也就是说,变得这样漆黑是Hotel的机能上的问题不是么?机械上的,结构上的,等等。这才更气人呐,休息日也被叫来上班,从到到晚训练个没完,上面又啰里八嗦。就已经够人受的了。终于熬过了吧又遇到这等事。”
的确,我说。
“所以啊,越想就越气。比起恐惧生气的成分更多。所以我就想,让我看看到底TM怎么了。于是我就走了两三步。慢慢的。可是有些古怪。脚步声和平时不同。我当时穿的是矮跟的鞋,走路时的感觉也不一样。不是以往的鞋跟的感触。更粗糙不平些。我对此很敏感,不至于弄错。真的。而且哟,空气也很异样。怎么说好呢,带有一种霉味。和酒店的空气截然不同。我们酒店完全是用空调控制空气的。在这上面非常用心。并非普通的空调,是可以做出清新空气的,不像其他酒店那样过于干燥,不会使鼻子发干的自然空气。所以出现霉味是绝无可能的。而当时那里的空气呢,简单说来,是陈腐的空气。几十年前的空气。像是小的时候去乡下的爷爷家玩,打开古老的仓门时闻到的气味。如同各种陈旧的东西混合沉淀在那儿。
我又一次转向电梯,可是这次连电梯的开关指示灯都灭了。什么都看不到了。完完全全的死了一样。我害怕极了。无可厚非,我在黑暗中孤身一人。吓死人了。可是,还有奇怪的呢。周围也太静了。全无声响。难道不奇怪?如果停电的话大家应该都吵嚷起来才对吧?酒店几近满员,该是大大的骚乱啊。可是,只有令人发毛的安静。我完全不知所措了。
饮料上来了。我和她各喝了一口。她放下杯子,用手碰了碰眼镜。我沉默着等待她的下文。
“讲到这里的感觉你都明白了?”
“大概明白。”我说着点了点头。“在16层下了电梯。漆黑一片。气味异常。过于安静。很不对头。”
她叹了口气。“不是我自夸,我绝不是胆小鬼。我想女孩里面我多少算是勇敢的了。即使停电也不会像普通人那样哇哇大叫。当然怕是怕的,但也不想就那么认输。所以我想再确认下去吧。于是就摸索着往前走。”
“是往哪一边呢?”
“右边,”她说完,扬起右手以确认是右边没错。“对,我向右边走了。慢慢的。走廊是直的。沿着墙壁走了会儿后,走廊向右转去,而前方隐隐透着光。极弱的光。从紧里面泄露出来的蜡烛的光似的。所以我就想那是谁找到了蜡烛并点亮了它。总之就去那儿吧。走近了一看,那烛光是从微开的门里透出来的。古怪的门,我从没见过。我们酒店应该没有那种门。可是终究,那里面透着光。我站在门前不知道接下来如何是好。既不知道门里的人是谁,如果是坏人就很麻烦,又是完全没见过的门。我尝试着小声敲了一下门。介于听得见和听不见之间的,‘空空’。可是那声音比我预想的要大很多。因为周围实在太静了。但是没有任何反应。十秒钟没有反应。在那十秒钟里面我在门前呆站着。因为不知道还能怎么做。而接下来里面发出‘卡擦卡擦’的声音。怎么说呢,那声音就像穿着很厚重衣服的人从床上站起来似的。而且有脚步声。很缓慢的脚步声。Sala-sala-sala,那种穿着拖鞋走路的声音。正一步一步的向门口走来。”
她像是想起那声音似的,看着半空。摇了摇头。
“听到那声音起我就毛骨悚然。我觉得那不是人类的脚步声。虽然没有根据但是直观的那样觉得。那不是人类的脚步声。直到那时我才首次尝到脊背发凉的滋味。真的脊柱被冻住似的,这绝不是修辞上的夸张。我逃跑了。全速而逃。中途摔了一两次,因为长袜破了。但是那种事全然不放在心上了。只想着跑啊逃啊只此而已。在跑的时候我想的全是如果电梯还死在那儿该怎么办啊。但是电梯是动的。楼层和按钮都亮着。电梯停在一层。我索性按下按钮,电梯上来了。但是是以相当缓慢的速度。难以置信的缓慢程度。2——3——4——。快啊快啊,我一直祈祷着,可是没用。花了很多的时间。像是故意捉弄人似的。”
她大喘一口气,又喝了一口玛丽白兰地。把戒指转了几转。
我沉默着等待下文。音乐停了。有人笑着。
“可是,我还是听见的。那脚步声。Sala——sala——sala——在朝我逼近。缓慢然而确实的。Sala——sala——sala——出了房间,走在走廊里,在向我而来。我很怕。不,何止是怕啊,胃都顶上来了,都要到嗓子眼了。而且从身体里冒着汗,难闻的冷汗。寒气。就像有蛇在皮肤上爬着。电梯还没来。7——8——9——脚步声却越来越近。”
她沉默了二三十秒。还是转动着戒指,如同在调节收音机的波段。吧台那边一个女的说了什么,男的又笑了。快点来点音乐吧。我想。
“那种程度的害怕啊,没经历过的人是不会懂的。”她说。
“然后怎样了呢?”我问。
“回过神来后,电梯门已经开了。”她说,略一缩肩。“门一开,从里面传来久违的灯光。我一下栽了进去,毫不夸张。颤抖着按了1层的按钮。下到大厅后大家都大吃一惊。怎么能不呢,我脸色刷白,口齿不清浑身战抖。经理来了,问我诶,你怎么了。我边使自己平静下来边说。16层很诡异。经理刚一听这话就马上叫来一个男的,我们三个人一起上到了16层。想检查一下到底怎么了。但是16层什么事都没有。灯也好好的亮着,也没有特别的味道。和往常一样。也去休息室问了那里的人。那人一直醒着,说从没停过电。谨慎起见又把16层从里到外走了个遍,可是全无异常。像是我中了邪似的。但是他没生气。还叫说明得更详细些。于是我细细的全说了。包括salasala的脚步声。我自己都觉得很蠢,暗想肯定被他笑成是白日做梦。
可是他没笑。还很认真郑重。他对我说:“今天的事谁都别对谁说,”以非常温和的语气,“我觉得事有蹊跷,造成别的工作人员的恐慌就不好了,所以千万别说。”我们的经理可不是那种语气和蔼的人哟。他说话从不经大脑的。所以当时的我这么想来着,莫非经历这等事的还大有人在?
她沉默了。我在头脑中整理她说的话。貌似我该问些什么才是的氛围。
“那,你听说过其他工作人员讲类似的事么?”我问。“从经验上看有什么异样啦,变化啦,不可思议的事啦,即使是谣传也好。”她稍稍考虑过后摇了摇头,“我想——没有。但是我自有感觉。那里有古怪。听我的话时的经理的反应也好,那里的人们过多的窃窃私语也好。我解释不好,但就是有古怪。我之前供职过的酒店完全没有这等事。当然不是像这样大型的酒店,事务多少会不同,可是也不至于差这么多啊。虽然之前的酒店也有稀奇古怪的谈话——有一家也有一件类似这样的事——我们都是一笑而过。但是这里不同。没有一笑而过的气氛。所以分外可怕。经理当时如果一笑而过反而好呢。或者训斥我一顿。那样也许我就会认为是我自己搞错了。”
她眯起眼,一动不动的盯着手里的水杯。
“之后你还去过16层么?”我问。
“很多次。”她平静的说。“那就是我工作的地方不想去也得去啊。但是只在白天去。晚上不去。不管有什么事都不去。不想再经历一次了。晚班也不上了。对上面一清二楚的说我不想干。”
“这次之前你对谁都没说过?”
她小小的摇了一下头。“像我刚才说的,跟人说起今天这是第一次。即使想说也没有对象。而且觉得你似乎对那件事有所知晓。16层楼的事。”
“我?为什么你那样想?”
她漠然的看着我。“不知道……你知道海豚酒店前身的事,想知道它消失的来龙去脉……所以我就想你可能会明白我经历的事吧。”
“我也摸不着头脑。”我考虑一下说。“而且我对当时的旅馆也不了解。那只不过是个小小的无人问津的旅馆,大约四年前我在那儿住过,和老板熟识,所以再来拜访。只此而已。以前的海豚旅馆是间非常普通的旅馆。也没听说过有什么前前后后的故事。”
虽然我并不觉得海豚旅馆是普通的,但我现在不想多说什么。
“但是今天下午我问你海豚旅馆是否是间正当的旅馆时,你说说来话长又是怎么回事?”
“我那么说是以非常私人的立场。”我说明着,“要说起来真的很长,但是我想那和今天你跟我说的事并没有直接的关系。”
听我说完她似乎有些失望。她歪动着嘴唇久久的看着自己的手指甲。
“对不起我帮不到你,而你特意来说给我听。”我说。
“没事。”她说,“不是你的错。而且总之,说出来是好些,舒服些了。一个人藏着那件事心情就没法平静。”
“大概是吧,”我说,“谁也不和谁说自己一个人埋在心里的话,它就会在头脑中慢慢膨胀起来。”我张开双手做气球膨胀的样子。
她沉默点头。把戒指转了转,从手指上取下,又将之复位。
“诶,你信我说的事么,16层楼的事?”她边看着自己的手指边说。
“当然信。”我说。
“真的?不过你不觉得那不太可能?”
“也许吧。但是世上真有那种事。这我知道。所以我相信你说的。就像什么和什么突然有了关联。某种程度上。”
她考虑了一会儿我的话。“你也经历过那样的事?”
“是,”我说,“我想是的。”
“当时怕么?”她问。
“不是怕不怕的事”我说。“就是说,有各种各样关联的形式。我的话……”
然而话语在那儿戛然而止。就像远处有人拔掉了电话线的感觉。我喝一口威士忌,说“我也不知道,说不好,但是那种事确实存在。所以我确信不疑。即使别人不信我也信你所说的。真的。”
她扬起头冲我微笑一下。和之前的微笑在感觉上有些不同。那是她个人的微笑,我想。因为她说完了她的故事所以冷静下来了。“为什么呢,不知道为什么跟你说话让我平静。我是个认生的人,和初次见面的人不怎么能说好话,可是可以对你说。”
“那是因为你我之间在某种程度上有相通之处吧。”我微笑着说。
她似乎迷惑于是否要对此做些回应,结果她没有说什么。只是长叹一口气。但那不是给人糟糕感觉的叹气。只是调整了一些呼吸。“诶,吃点什么吗?突然肚子饿了起来。”
我建议去别的什么地方好好的吃顿晚餐。她说在这儿吃点就行。所以我叫来服务员点了披萨和沙拉。
吃饭的时候我们说了很多。她的酒店的工作啦,札幌的生活啦。她跟我说了些自己的事。23岁,高中毕业后在酒店从业员教育的专科学校学了两年后,在东京的酒店工作两年,然后应聘海豚酒店并被录用,来札幌对她是正好不过的事。因为她的本家在旭川附近经营旅馆。
“是家满不错的旅馆哟。做了很久了。”她説。
“那,你在这儿就是见习和学习吧,作为继承家业的准备?”我试着问。
“并非如此。”她说,又把眼镜腿拿在手里。“继承家业啦什么的还全没想过。我只是单纯的喜欢。喜欢在酒店里工作。喜欢各式各样的人来了,住了,又去了。身处其中使我放心和安心。因为从孩子时起就在那样的环境里。习惯了。”
“难怪”我说。
“难怪什么?”
“站在接待台的你就像Hotel之精灵。”
“Hotel之精灵?”她说完笑了。“了不起的词啊。真能那样的话就好啦。”
“你只要努力就能成为。”我说,我也笑了。“但是,谁也不会留在酒店里啊,这你不介意?大家都是过客,来来往往。”
“没错。”她说。“可是如果什么留下来才叫人恐怖呢。为什么呢?很胆小的想法吧?大家都是来了又走。可就是这样使我放心。很奇怪吧。一般的女孩不会那样想吧?一般的女孩都在寻求某种确实之物吧。但我不同。为什么呢,我也不清楚。”
“我不觉得你很怪。”我说,“你只是还没定性。”
她不可思议的看着我。“你为什么知道这种事呢?”
“为什么呢?”我说,“但我就是知道。”
她就之想了一下。
“说说你吧。”她说。
“我很普通哟。”我说。那也好,我想听。她说。所以我谈了谈我自己。34岁,离过婚,以写文章的零活儿维生。开旧的subaru。虽说是旧的,立体声音响和空调还是有的 。
自我介绍。客观性的事实。
而她想多了解些我的工作内容。由于没有隐瞒的必要我就据实以告了。最近做的女演员的专访和函馆的餐馆的取材。
“你那工作好像很有趣啊。”她说。“我从不觉得有趣。写文章本身倒不痛苦。我不讨厌写文章。写文章使我安心。然而写出的内容等于是0,毫无意义。”
“比如说呢?”
“比如说一天内走15家餐厅和饭馆,把端上来的食物各吃一口,其余全部剩下。我认为这种事在哪里有着本质上的错误。”
“但是也无法全部吃了呀。”
“当然。那样的话三天就死翘翘了。所有人都会觉得我是个蠢货。那种死法不会得到任何同情。”
“那就是没辙的事咯?”她边笑边说。
“完全没辙。”我说。“我心知肚明。那就像是扫雪。没办法只有做下去。而不是因为有趣才做。”
“扫雪。”她说。
“文化性质的扫雪。”我说。
接着她又想知道我离婚的事。
“并非我想离的。而是有天她突然走了,跟一个男的。”
“你觉得受伤?”
“非要那样说的话作为普通人谁都会多少受伤的。”
她把下巴支在桌上看着我的眼睛。“抱歉,问个古怪的问题,你是受了怎样的伤呢,我想象不出。你受了怎样的伤?受伤后又怎样呢?”
“就像把Keith Haring的徽章别在衣服上。”她笑了。“仅此而已?”
“我想说的是,”我说,“是像那样的慢性过程。我们被日常生活吞噬,往往不知何为受伤。但它就在那里。所谓受伤就是这样。不是能拿出来叫人看见的,至于那些可见的伤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很明白你想说的。”
“是吗?”
“也许是无形的,但我受过很多伤,很多。”她小声说,“辞去东京的酒店工作也是诸多原因。因为受了些伤,非常难过。我在某些事上处理不好人际关系。”
“唔。”我说。
“现在还在伤着。一想去那件事就会突然想死了算了。”
她又再次拔下戒指,再次戴上。然后喝了玛丽白兰地,摆弄眼镜,并且微微笑了。
我们喝了不少酒。不知道又要了多少杯。快到11点了。她看看手表,说明天要早起所以该回了。我提议打车送她到家。距她的公寓十分钟左右的车程。我付了帐。到外面时雪还在零星的下。雪并不大,但路面冻住了,滋滋的打滑。因此我们紧挽着手走到出租车乘降点。她有些醉了,走路打晃。
“那个,关于那个写土地收买种种的周刊杂志……”我突然想起,说,“你记得它的刊名么?还有大概的发行日期。”
她告诉了我那周刊的名字。是报社名下的周刊。“我想是去年秋天的时候吧。因为我是听别人说的,不知道更详细的了。”
我们在雪花的飞舞中用五分钟左右等来了出租车。那期间她一直攥着我的手。她很放松。我也安心。“像这样惬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说。我也是一样。我想我们二人间有什么是相通的。因此我才会一见她时就产生了好感。
在出租车内我们不着边际的聊着。雪天、酷寒、她的工作时间、东京的事,等等等等。与此同时我为该与她怎样而苦恼。我知道再略进一步就能和她睡了。显然如此。但对于她是否想和我睡我自然不知。不过我清楚她是觉得和我睡也可以的。从眼神呼吸谈话方式和手的动作都能清楚的知道这点。而且我当然也想和她睡。我也知道和她睡也不会产生麻烦。只是来了又走。如她所说的。可是我下不了决心。就像这样,和她做爱似乎不是光明正大的这一想法在我脑中始终挥之不去。她比我小十几岁,迷茫不定又喝醉着,脚步踉跄。就像用没有字的纸牌玩纸牌游戏一样,不光明正大。
然而在Sex的范畴内光明正大又有何意义呢,我自问。在Sex中寻求公正……
这也在理。
我在两种价值观间犹豫着,可是在出租车到她公寓的前一刻,她爽快的解除了我的矛盾。“我是和妹妹两个人住的。”她对我说。
既然如此,就没必要再冥思苦想了,我多少轻松下来。出租车一停在公寓前,她就对我说不好意思,但我害怕,能陪我到门口么,夜深后走廊里时常有心怀不轨的人,她说。我要求司机等我五分钟,拉起她的手走上了通到入口的冻住的小路。接着我们走楼梯上到三楼。这是幢毫无多余之物的极简的公寓。来到306号房门前,她打开提包,伸手进去取出了钥匙。然后向我不自然的笑笑,说谢谢,我很开心。
我也是,我说。
她转动钥匙打开了门,又把钥匙放回提包。金属扣的“啪”的干响在走廊回荡。继而她盯视着我。像是盯着写在黑板上的几何问题的眼神。她迟疑了,困惑了。没法跟我道别。我明白这点。
我把手支在墙上等她做出决定。但是她下不了决心。“晚安,代我问你妹妹好。”我说。
她把嘴唇紧紧抿住了四五秒。“我说我和妹妹住,是骗你的。”她小声说。“实际上我一个人住。”
“我知道。”我说。
她脸红了一阵。“你怎么知道?”
“就是知道而已。”我说。
“讨厌啊你。”她静静的说。
“也许吧,”我说,“但就像前面说的我不做讨人厌的事,也从不乘人之危。所以也从不撒谎。”
她又短短的迟疑了一下,还是作罢似的笑了。“是啊,从不撒谎。”
“但是——”我说。
“但是还是在劫难逃。我也承受着属于我自己的伤。就像前面说的。为了各种事情。”
“我也受着伤呢。就像胸前戴着キース・へリング的徽章。”
她笑了。“那个,进来呆会儿如何,还想多和你说些什么。”
我摇头。“谢了。我也想和你聊。但今天就这样啦。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觉得我该回了。感觉我们还是不要一次讲太多话了。点解呢?”
她以像阅读看板上的小字时的眼神盯着我。“我说不好。但是有那种感觉。”我说。“有太多事要说的时候最好一点一点说。我这么认为。也可能这想法是错的。”
她考虑着我的话。而后放弃了考虑 。“晚安。”她说,静静的关上了门。
“诶,”我试着叫她。门开了十五公分,她探出头。“我想下次再约你到附近,可以么?”我问。
她撑着门深吸了一口气。“也许吧。”她说。门再次关上。。
出租车司机百无聊赖的看着体育报。我一人返回坐席说了酒店的名字。他似乎吃了一惊。
“你真的这就回去?”他说,“我还以为你是来说‘下面不需要了,请回吧’呢。气氛上是那样。一般大概都是那样。”
“好像是。”我也同意。
“我干了这么久,还没有过例外呢。”
“久了就会有例外的,概率上。”
“也是啊。”司机用稍稍混乱的语气说。“但是乘客啊你不觉得你有点奇怪吗?”
“是吗?”我说。我有那么怪么?
回房间后洗脸刷牙。刷牙时多少有点后悔,然而最后还是沉沉睡去。对于我而言后悔通常都不会持久。
早上第一件事是给前台打电话,把房间的预约延长了三天。没有任何问题,现在是淡季,人很少。
接着买份报纸去酒店附近的当肯甜甜圈店,吃了两份火腿煎蛋,喝了两大杯咖啡。酒店的早饭一天就吃腻了。当肯甜甜圈是最佳选择,又便宜,又能添咖啡。
再然后打车去图书馆。如我所愿把我带到了札幌最大的图书馆。在图书馆我查了她告诉我的周刊刊号。登着海豚酒店的报道的是10月20日号。我将那部分拷贝,去了附近的咖啡馆,边喝咖啡边坐下看。
是一篇难懂的报道。要想全部理解必须反复看上几遍。感觉上记者力图写得易懂些,可是面对复杂的事态无从下手。于是搞得千头万绪。但是细细读来可以明白大致轮廓。报道的题目为“札幌的土地疑惑,都市再开发令黑手蠢动。”还登了从空中俯拍的海豚酒店将竣工时的照片。
简述如下。首先札幌市的一部分发生了大规模的土地独占收购。两年多的时间里土地的名义暗地里异动不止。地价毫无道理的上涨。记者得知此事展开了调查。于是发现,土地被各种各样的公司所买,但大部分都是徒有其名的空壳公司。都注册在案,也交着税,但却一无office二无职员;一个空壳公司连着另一个空壳公司。实际上是在巧妙的进行名义上的土地倒卖。两千万的土地以六千万转卖,再被抬价到两亿。要是耐心的对那些空壳公司追根溯源的话,会发现源头是唯一的,一个称为“B产业”的不动产公司。它是实体公司。在赤坂拥有大而时尚的总公司大厦。然而B产业并非堂而皇之的,而是躲在称为A总业的一家复合公司身后。后者是收纳了铁路、连锁酒店、电影公司、食品连锁、大型商场、杂志,从信贷金融到损害保险的巨型企业,在政界也有坚固的后台。记者继续追查,发现了更有趣的事。B产业收购的地皮是札幌市再开发计划内的土地,地铁的修建、政府大楼的转迁等等公共投资都在其中,资金大半都由国家来出;政府、北海道、札幌市协商推行再开发计划,最终达成决定,地点啦规模啦预算啦,等等等等;可是到头来一看呢,他们决定的那块土地在这几年里已变成别人的了;消息早就走漏进了A总业,在计划最终决定以前,土地的收购早已在地下默默进行了。就是说,那个最终的决定是从最初就被决定了的。
那场收购的先头部队就是海豚酒店。它先霸占了一等地段。这个巨大的酒店担负着A总业的奠基石的作用,它统领这一地域。吸引眼球,改变人流,成了该地域巨变的象征。一切都在周密的布置下进行。这就是高度资本主义。投下的最巨额的资本就得掌握最有效的信息,其结果是获得最有效的收益。没有善恶之分。投资就是这么回事。资本的投下要求得到与投下额等值的有效性。就像买二手车的人踩踩油门调调引擎,投下一千亿的资本也需要细细检讨其有效性,有时也会进行操作。在那个世界里公平不具有任何意义。把那些都巨细无遗的考虑进去开销也太大了。
有时也会采取强制手段。
比如说有人不赞成土地收购。开始时一家鞋店反对收购。于是不知从哪冒出一伙面目狰狞的家伙。大企业都有那种门路,从政治家、小说家、摇滚歌手到地痞无赖但凡是还喘气的,一个都不能少。手拿日本刀的恶棍们长驱直入。警察也不愿插手。因为和警察的最上头通着气呢。那甚至不是腐败。那是体制。在投资的预算之内。无疑开始时那种事多多少少的有过。和过去不同的是那资本之网已无比之细,无比强硬。巨大的电脑可以做到那样。把这世界的一切事物与事象尽收于内。依靠集约和细分,资本升华成了一种概念。极端的说,那甚至是种宗教行为。人们崇尚有资本的事物。崇尚那种神话性。崇拜东京地价,崇拜闪耀的保时捷所象征的事物。因为除此之外世间再无神话。
虽然当时不觉得,但1969年的世界还是单纯的。人们仅以向机动队员投掷石块就能表达自己。就是那样的好时代。而被复杂化了的哲学体制下,谁还去向警官扔石块呢?谁还去忍受催泪瓦斯呢?这就是现在,处处被网在网内。网外还有网,哪儿也去不得。扔石块会反过来打到自己。当真如此。
这就是高度资本主义社会。与我们的好恶无关,我们存活于这样的社会中。善恶的基准被细分化、复杂化。善中有主流的善和非主流的善。恶中有主流的恶和非主流的恶。主流的善中又有正式的、非正式的、忧郁的、冷漠的、新潮的、势利的。在这一的世界里哲学都变成经营理论。哲学成了时代的动力。
那个记者拼命要找到答案。但他再怎么大声叫嚷——不,越是大声越使那报道失去说服力。没有控诉的力气。他明白。连答案都没有。那是高度资本主义的理所当然的过程。人人都心知肚明。所以没人在意。巨大的资本不正当的取得信息,收购土地,强要政治的决定,结果无赖们恐吓小小鞋店的店主,殴打小小寒怆旅馆的老板,这种事谁会理呢?就是这样而已。时间如流沙。我们站立的场所并非我们所在的地方。
我觉得那报道很难得。做了很多调查,正义感洋溢。但是无人问津。
我把那报道的拷贝放入口袋,又喝了一杯咖啡。
我考虑起海豚旅馆的老板。那个天生被失败的阴影笼罩的不幸男。他永远没有可能呼风唤雨。“无人问津哪~”我出声说。
女服务员走过,诧异的看了我一下。我打车返回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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