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诀择
秋风送暖,秋天是丰收的季节,马家后院的桂花开得格外花繁叶茂,但秋天也同样带来落叶遍地,秋风瑟瑟的阴冷季节。
转眼,马睿明到街道办事处接受教育改造也近三年有余,到人民群众中间,到工农兵中间,马睿明深受街道上领导和同志们的尊重和关心,他工作能力强,任劳任怨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他还通晓少林达摩拳、达摩剑,街道上搞些活动,和搞些宣传栏,这些都是由他策划,亲自动手制作道具,还带动了一些好学的年轻人,这样街道上工作开展的有声有色,街道上还出资创办了一个小形的工艺美术厂,特邀马睿明为工艺美术厂技师。
马府一家平静的生活在古城、马睿明也不求名不求利的、淡泊人生,在街道上接受教育和改造世界观,但这样的日子也不长久。1960年9月的这个秋天,他被曾经战斗生活的公安部门正式宣布逮捕,押送到外地劳改农场进行改造,这阴霾的日子又一次笼罩在马家,马家断了的不仅是生活的唯一来源,精神遭受着极大的摧残,妻子靠着她柔弱的身躯和坚强的意志承担着抚育一双儿女的重任。
这时儿子自铭,也因受父亲的牵连,而失去他在公私和营商店的工作岗位,闲赋在家中。自铭因自小性性格内向,不善多言,闲赋在家的他自觉的分担起一些帮助母亲维系家庭生活和供妹妹上学的责任,自铭他每天早上四、五点钟起床同伙伴一块,到山上打一背柴火,中午一点钟左右到家,然后到集市上换回一些零钱,吃上一点午饭又上路再上山背回一背柴用作家里的薪柴,当时城市居民还供给一些副食、粮食也是按国家平价供给按人口定量供应,回族因不饮白酒,这样家中每月的白酒票都剩着,自铭上山就带一些粮票,白酒、茶叶副食票,遇到管山的护林员都给他一些,这样护林员得到一些好处也就不为难他,这些票证也算是第二种货币,长此以往自铭跟护林员也拉近了关系,有时护林员还给他准备一些干树枝垭,母亲看到儿子为了这个家这样辛劳,起早贪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更重要的是儿子这样长期荒废学习,“将来就一辈子打柴吗?”想到这里母亲从睡梦中惊梦,这样怎么对得住在劳改的丈夫。儿子的性格母亲是知道的,儿子性格倔犟,他要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最后马夫人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隔天让他上山一趟,在家一天用心读书,到机会成熟再去考学。
儿子受命于母亲,一边打柴,一边温习功课。母亲脱离家庭全职太太,做一些小饮食,冰粉、凉虾,白天到人流集中的影剧院门口卖卖,早晚在女儿的帮助下承揽一些浆洗衣物、被子的粗活,一家人也就这样在夹缝中平静的生活着。
然而,更大灾难又将降临,人们常说:福不双全,祸不单行。1965年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极左思潮进一步升级,马睿明在劳改农场的劳动改造没有个终结的定论,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结束这灰暗的日子,极左路线的肆虐对五种人——“地、富、反、坏、右”的改造,斗争进一步升级,唯成份论,血统论,历史上有问题的,被戴上帽子的,其子女升学,参加工作,参军都受株连。
《古兰经》故事中有这样的描述,拒信者们把易布拉欣送进牢中。几天来,这些人紧张地一起谋划着。他们深知,易布拉欣不仅能使人们从偶像崇拜中挣脱出来,而且还能摆脱愚弄和奴役,使他们暴露邪恶的原形。易布拉欣反剪着两臂被士兵押进广场。拒信者们嗷嗷怪叫,其他的都唏嘘哀叹。易布拉欣从容地迈着步子,他心里充满了对安拉的敬意,此时,他有多少话要对大家讲,可人声、火声喘息成一片,他无法讲给人们听。易布拉欣一步一步向火坑走去。在火坑边他突然转身向人们喊道:“我是无罪的!只是为了使众人不受蒙蔽,不受欺凌,崇信安拉,走上正道,才遭暴徒们的暗算。百姓们哪!我将葬身火海,只希望你们从中得到启示,认清这些拒信者们的嘴脸,说罢,他默涌着真主的名字,一跃而起,跳入火坑。”
这样的日子,这样的煎熬也许是烈火的考验,我们只有祈求真主、默念真主,才能得到宽恕和拯救。这是主的启示吗?
“这是主的启示吗?”马夫人这样叩问自己。
灾难日的再次降临,马夫人被遣送下放到边远偏僻的山区,同时注销城市户口。在那样的年代,这是灭顶之灾,注销城市户口意味着断了国家对你的一切保障供应。
这一天,昕梅送别了哥哥和母亲,哥哥背着母亲常用的一点简单行李,随行搭了一段拉运木料的货车到了不能通公路的山脚,徒步爬涉经过崎岖的山路弯弯,来到生产队队部报到,随后生产队长把马夫人安排在一户老乡家安顿好,自铭休息片刻草草吃了一点食物,举着火把星夜赶到公社所在地住宿,第二天还要搭上乡村唯一一趟客车返回家中,回家要担起父亲、母亲、兄长的义务照顾妹妹,妹妹将要迎接高考,她是家中现在唯一的希望之星,也是母亲的一再重托。
自铭兄妹在大理城相依相靠的生活着,自铭每天依旧上山砍柴,第二天又在温习学习,妹妹昕梅经历这一次一次的劫难,家庭的变故,父亲、母亲的离散,更加用功学习。母亲在山区农村过着农耕生活,日出而出日落而息。睿明在劳改农场煎熬着,管教人员也没有给他带来一纸确切的判决,这个人在这里似乎已经被单位和政府遗忘,其它一起来的人大大小小、长长短短都有了结论,或判、或关、或毙都有了结论,没有结论这对一个人说是多么痛苦的精神折磨,有了结论似乎是一种幸福,是进地狱,是走出囚笼,多少是一种祈盼中的安籍,马睿明每每问起自己的判决,管教人员都态度很温和的对他说:“老马,你急什么?安心在着,这里有吃有住,把心揣好多和我们待一天是一天。”
在这劳改农场,从管教到犯人,睿明都算一个知识份子,并且他多才多艺,能写会画,为了布置劳改农场的礼堂背景,在管教农场领导的支持下,睿明凭着《毛泽东选集》扉页上的一幅毛主席正面标准像,临摹放大了一幅符合礼堂背景悬挂的伟大领袖毛主席像,这幅像极为逼真,把主席那种神态画得惟妙惟肖,在那极左的年代,没有金钢钻谁敢揽这瓷器活,稍不慎将带来杀头之罪,当然场领导把这个任务交给他,如有问题也可以全推在马睿明身上。可以把这个小资产阶级,右派份子永远打入冷宫。但这一冒险成功了,这毛主席画像近看是毛主席他老人家,远看也是救星毛主席,这一成功之举,轰动了农场所在的县城,经县革命委员会特批,马睿明亲自挑选几位县里的美术教师,组成文化部门的绘画小组专门到各单位画壁画、宣传画,重大节日专为县里做展览宣传,生活起居长期在县文化馆,关系还隶属劳改农场。
这段时间,睿明心里边得到一丝慰藉,睿明牵挂着妻子、孩子他经常存攒一些县里特批给他的副食:鸡蛋、白糖、食油捎回家,请农场的人带回家中,让成长期孩子多一些油腥。在县里大家都很尊重马睿明,周围同志很纯朴,年轻的同志尊他为师长,同辈的视他为知己,年老的对他关爱有佳,大家相敬如宾,大家知道他是回族,家里有点咸菜要给马老师一点,季节到了做点油鸡,要捎给他一点,马睿明就把这些好吃的东西省下,在那缺吃少穿的年代油鸡这样的副食特产,弥为珍贵,在大理城也没有几家餐桌能摆得出来。他把这些珍贵的副食捎回家中。
好人终有好报。在家中一双儿女自强不息,靠自己的劳动和家中母亲珍藏着的一些玉器饰品,在揭不开锅的时候,自铭拿上一件玉镯或是玉雕挂件,到居委会上打上一个证明,证明来路,到外贸文物商店兑成几十元现钱,又熬上一段日子,女儿昕梅发奋读书成就全家人的希冀。
全国高等院校统一招生考试已经在一个多月前结束。对昕梅来说,那场激烈的争夺战已经成为过去。但她还时时觉得那森严的考场上书写考卷的“沙沙”声仍萦绕耳畔,家中的灾难变迁,刺激着她求知欲和上进心,同时也刺激着她逃离晦运的环境,寻求新环境的期盼,或许是精神的折磨,她青春年少的身心无比承载的重负,或是勤奋学习劳其体肤,昕梅显得黑瘦,那一双初涉世事的眼睛才显得更大,更可爱。为了挣脱,为了亲人的期盼,她在拼搏,这意味着超过别人,击败别人,使自己胜利,在那庄严的时刻,对每个人都应该是平等的、公证的,在命运的抉择面前,任何伪装、虚饰和自欺欺人的侥幸心理都变得毫无意义,唯一可以使自己镇定的是真才实学。一开始,昕梅也难免有些紧张,甚至怀有一种慕名的恐惧,但当试卷在她面前展开时,她感觉到不公允的社会,像自己这样背负着资产阶级女儿的她更应该镇定,失控的心律才跳动正常。她忘记了周围的一切,眼前只有试卷。仿佛走进了一座静谧的四合院,孤孑的她要面对一切责难,只有一一应答,耐心对付……
经过数月等待,终于又有人敲响了马家大院的门钹,“马昕梅,马昕梅,挂号信!”被报考志愿受限的马昕梅考取了重庆建筑工程学院土木工程系,这段时间母亲沙兰芝也从山区回到家中伺候女儿考学,是哥哥抢先撕开着的,读着上面简短的公文式的字句,哥哥激动得嘴唇都在颤抖,在一旁洗耳恭听的妈妈撩起围裙擦着眼角的泪花:“主啊!托靠主,知感主!”哥哥仔仔细细地看了又看,才郑重地还给昕梅!“赶快写信告诉阿大,让他也高兴、高兴。”昕梅却没有多少喜意,论她的成绩是考北大、考清华的料,由于政审无法通过只能考读一些冷僻的专业,这算是无法圆满的一点缺憾吧!在这种苦难的蹉跎岁月,有这样喜悦,也算是真主的巧安排。在这僻远的西南一隅,能考上一所大学也算是状元极第了,金榜提名的人生幸事吧!
经过整个暑假的准备,母亲从山村回到家中为女儿准备一切行装,实际上这多年女儿生活能力极强,该备的行装都准备好了,母亲的操心显得有些多余,远在农场的马睿明知道女儿如愿考上大学,他一颗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对女儿即将远行求学,因他身陷囹圄不能为她送行,只能遥祝女儿平安远行,安心求学,勤奋学习。睿明特意给女儿写了一封信:
小梅女儿:
见字悉面。
阿大,预祝你金榜提名,勤奋耕耘得到收获的成果,这是努力学习的回报,你一定要珍惜到大学深造学习的机会,要一如既往继续努力。
现在父亲是改造的对象,身不由已,在这里我一定好好改造,改掉自己陈旧的资产阶级思想,一定接受广大工农兵群众的监督改造,在这里我为人民做了一点事,领导也很关心我,在改造的同时,还让我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这样我心情比较畅快,可以说对一个人来说,工作和学习是最畅快的事。在工作中享受成果;在学习中提高;在书海中跟智人对话;在实践中跟睿智的人、阅历比你丰富的人对话,这些都是提高自己的机会。
圣人穆罕默德说:“学问哪怕远在中国,你当求之。”爱女,大希望你持之以恒,坚持不断的努力学习。到了重庆要自己照顾自己,要注意身体的健康,生活上不必苛刻自己。有一个健康的身体,才能很好的学习和工作。
届时,大也无能给你送行,你到了学校要多给家里通信,要关心你母亲,要知感主的赐福。人没有什么能为,一切凭主的安排,我们回回要记想真主,要心中有主。对你哥要多开导他,让他不要荒废学业,有机会继续读书,不管什么时候知识才是力量。
祝
安康幸福!
父:睿明笔
一九六五年八月十日
马家长时间没有这样喜悦,大家欢畅的交谈,邻居间纷纷到马家道喜。送走了昕梅,马家又冷清下来,马夫人也只能赶快回到下放的山区,继续她的改造,此时马家就剩自铭一个人在家守家护院,俨然已经成了一条无言可对的护院犬。昔日,热闹的家现在冷冷清清,各奔东西,接受着不同的教育和改造。
自铭依旧上山砍柴,和同伴们在一起能排遣那郁闷和孤独,此时的马家夜晚成了一群孩娃们聚会,打闹的场所,但父亲的书房和他们的卧室自铭决不准小伙伴进去探视。
自铭他们一起上山打柴,在山中与大自然亲近,他们可以对着大山大声吼叫,以排解心中的烦闷,他们可以在山上相互传阅一种手抄本的书,什么《一双绣花鞋》、《梅花档案》……书中离奇,恐怖的故事情节,让个别女同胞都不敢单行独走。
这些小大人,生理上已经进入青春发育期,对异性他们都本能的存在一种暗恋和好感,自己平时熟悉和有好感的女性来到自己身边,自铭自不然有一种涌动和羞臊,加上他自身内向,不善言辞,这时的他更是脸色通气,语无伦次。在山中他们可做一些在家不敢做的事,男孩子之间,相互品评身边每一位熟悉的女伴,因为好奇和无知,相互间还观察伙伴之间的阴茎的大小,长短,甚至来上一阵调侃,排解内心的一些胆怯和禁畏感。
每回到家中,除了回家吃饭、上学、上班、夜间他们都要到自铭家集合,他们或是在自铭家游戏、神侃。或是一道到周边放露天电映的单位和村镇。这是他们唯一的文化活动。
当时,部队大院内总是放一些新电影,这时昕梅一位同学陈静秋,她是部队首长的千金,她和昕梅很要好,学习成绩也还不错,但高考时怎么就差了几分没考上,所以现闲赋在部队大院中,她不爱太和院内的部队子弟玩,在那种年代,部队子弟都有一种优越感,他们总是同地方上的青年孩子有些摩擦,陈静秋属他们中的另类,她经常到马家找昕梅,自铭也和她相处较好,昕梅走后,她还依然如故,常到马家带自铭他们进部队看电影,到军人娱乐室打打乒乓球,大家在一起娱乐、学习。
陈静秋父亲是部队师参谋长,家中哥姐都比她大许多,大哥在北京总部机关,大姐是西南军区总医院的军医,一家人基本都在部队谋事,家里条件较好,父母都很宠爱她,不管束她的自由。陈静秋人也长得很漂亮、性格爽直,是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孩,她的性格中蕴含军人的一种内质,她父亲也是一位通晓琴棋书画的儒将,家中父亲的藏书很丰富,陈静秋时常拿一些小说借给自铭看,如《青春之歌》、《红岩》、《家》、《秋》、《春》,古典名著《三国演义》、《西厢记》,在六十年代全国山河一片红,是很难找到这些禁书。
一对有着共同爱好,又性格迥异的年轻人,在共同借阅书籍中,他(她)们对每本书的故事,主人翁进行品析、欣赏发表各自的感想,交流着心中的情感,有时他俩争的面红耳赤;有时他俩又不约而同,总之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俩在相互关注着对方。
马睿明一家在那种动荡的年代各奔东西,自铭独自在家看家护院,成为城市闲散人口,要不是家庭的出身问题,他就是跟其他同伴一道到农村,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在广阔的农村你可以大有作为,独自在家的自铭上山打柴,到建筑工地做零工,他经历了多少不同的职业,为了生计、为了承担妹妹上学的供给。
在建筑工地,自铭提砂灰,挖基坑什么杂活都干,干一天活足足八个多小时能挣到一元贰毛钱,在建筑工地做零工,他善于钻研善于学习,不长一段时间他学会看图纸,他知道了各种工种的操作程序,为了有一个稳定的工作环境状态,自铭跟随一位上海到边疆援建的老师傅学习木匠,木匠很是吃香,一个成熟的木匠师傅一天可得到捌元钱的高工资,自铭在上海师傅的传授下学会做家具,他勤奋且善于钻研,他做了许多家中适用的家俱。自铭利用休息时间找了一些边角废料做了一个小木箱,小木箱是长方体形状,做工精细,木箱是一个由榫卯相接的木制箱框,箱盖由铰链联接盖上箱盖,箱子严丝合缝,可以藏住主人的任何“密秘”,他把这个自己用心制造的核桃木箱子送给了阿秋。看着这个箱子,阿秋爱不释手,心中那种少女涌动的激情已经无法用语言来表述,她真想冲上前深深的拥抱亲吻“自铭哥”,但不能,也不可以,她只有把这种爱暂时悄悄埋在自己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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