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伯峻先生猝然之间走了——已经是“一七”了。这些天，杨先生的音容笑貌一直在我脑海中萦绕，觉得这怎么可能呢，这样一个好人，就在瞬间离去，不知道是生命的脆弱呢还是上帝的残忍。但又想，杨先生今年七十六了，虽然对于现代人来说不算是高寿，但人生七十古来稀，也算是颐养天年了。“上帝”不愿意杨先生这样一个好人在人世间受苦作难，就在他和别人“谈笑间”时把他带走了。这对于亲朋好友来说，是一种难以言说的痛苦和悲伤，对于杨先生来说，也许是一种解脱和升华——这正如德高望重的高僧，瞬间圆寂了，正是生命的另一种延续。
我和杨先生的相识，是始于三十年前的秋天——那是一个秋高气爽的下午，我刚刚上班的单位，在一个弹丸之地的所谓操场上举行了一场只有二十几人参加的“运动会”，尽管场地小比赛项目也少，但大家还是“参加”的轰轰烈烈的。在这乱糟糟的场面中，大家并不在乎比赛的名次和结果，只是觉得好玩有趣而已。在说说笑笑中也就完成了“比赛”，这种亲如一家的比赛以后是再也没有了。就在这样的运动会上，我看到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人，没有参加比赛，只见他穿着深灰色的西装，打着一条暗红色的领带，头发整齐而黑亮，显得文质彬彬的儒雅气质。国子型的脸庞显得俊朗而英俊，他的脖子上挎着一架120海鸥相机——这种相机现在可是难得一见了——用现在的话讲就是“男神”一枚。他非常认真地在拍照，有时候为了取一个好的角度，拍一张“运动员”飒爽英姿的照片，他甚至不顾惜西装，甚至半跪在地上更有甚至于半躺在那里，起来之后，弹一下灰尘，又去抓拍镜头了。要知道，那时候的操场是没有硬化打上水泥的。我一直跟着看这位“另类”的摄影师，在这样一种近乎“嬉耍”的所谓的运动会上，他还居然如此认真地给每一位运动员拍照，真是令人肃然起敬。在他拍摄休息的间隙，我就向他请教，这种老式海鸥黑白相机怎么使用——其实，那时候我有一架华夏相机，但拍出的照片很“臭”，一直不上手。他一开口说话，就能够听出来他的口音带着外地人的语调——他非常认真地告诉我这种相机的使用方法，还手把手地指导我拍几张。那时候的相机拍照不像现在的数码相机或者手机拍照，随便拍，拍的不好删了再来。那时候的胶卷是很昂贵的，拍坏了也不能够回看。他居然不吝惜他的胶卷，让我这样一位“二百五”摄影爱好者拿着他的相机拍来拍去的。我不知道这些照片现在还是否存在，但三十年后我想起这件事情仍然历历在目，令我感动。
有了这次“机缘”，我和杨先生就算是认识了，有时候就能够在一起聊天。一聊天这才知道他是内乡人，是老乡了。心理距离就拉近了，顿时感到亲切。他说他是从新疆调回来的，家住在育红幼儿园，有时间的话，到家里玩。——我当时听到这些话，觉得很温暖，似乎遇到了家乡亲人了。但我没有当真，只是觉得这是客气话，随便说说而已。有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我躺在单身宿舍看书（那是我才是真正的单身狗），忽然听到敲门，急忙打开一看，杨先生居然过来了。他笑嘻嘻地站在那里，说，收拾一下，到家里吃饭吧！我觉得太意外了，但也没有推辞，就骑上车子跟着他走。我那时候对南阳一无所知，更是举目无亲，忽然遇到一位如此热情的老乡，心情的温暖和感动是可想而知的。到了家里，阿姨准备了饭菜，这是我上班后第一次在人家做客，看到丰盛的家乡饭菜反而有些局促和紧张。杨先生就不停地给我讲单位里谁谁也是内乡人，谁谁是好人，领导都如何如何好——他说这些的时候，就像是在引导自家的兄弟或孩子，在单位里要注意和别人搞好关系。他说，他学没有上成，特别喜欢你们这些大学生——那时候的大学生还算是一块招牌呢——我就诺诺连声地应着。后来就问到我有没有女朋友，当得知我还是“单身狗”时，就要给我介绍育红幼儿园的老师。还不停地给我讲找对象注意事项，推介说幼儿园的老师如何如何好——我不知道这样的谆谆教导是否后来告诉杨涛没有？总而言之，这是我走向社会后“收到”（不是“受到”）的第一份入职教育和人生礼物。那时候，我少不更事，尽管对象没有介绍成，我却成了他家的常客。
杨先生一直在单位的后勤工作，兢兢业业的。后来，学校也成立了劳动服务公司，他是经理，忙忙碌碌的，来往就少了一些。但在他做经理的那段时间，每年春节，都会发一些福利之类，这让大家都很感念他。
我知道，我遇到了好人。
齐子义教授退休十年后，要出一本个人的纪念画册。齐教授是一位很怀旧的学人。出版的画册叫《古稀年祭》，他说，这件事情别人不会做，孩子们不能做，只有自己来做了。齐老师做事认真仔细，就需要翻拍许多照片。杨先生退休后就主动承担了这件事情，我去帮齐老师选照片，他人生的每一个阶段，都保存了许多具有纪念意义的个人照。杨先生不厌其烦，大约有半年时间，他几乎都和齐老师一起，把每一张照片翻拍好，重新制作，还到印刷厂，和工作人员一起调整照片。那种认真和仔细，令人肃然起敬。他把这件事情当做自己的事情，我那时候还对齐教授出这样的画册多少有些“诽腹”，不以为然。而杨先生却能够看到这事情的意义和价值，不停地给齐老师鼓气。画册终于出版了，齐老师就感慨地对我说：“柏峻是个好人啊！没有他的帮忙和支持，这本画册是不可能出版的”。那种感激之情，言溢于表。——齐老师已经走了四年了，杨先生猝然之间也走了，他们还会在“那个世界”相遇吗？杨先生还会给齐老师拍照片吗？
杨先生的一生经历曲折坎坷，尽管没有做出什么轰轰烈烈的“丰功伟业”，但在平平凡凡中生活的踏实和幸福，是大家公认的“好人”。尽管现在说谁是“好人”就像说谁是“老实人”一样，多少带有一些贬义，可我仍然觉得，在平凡的一生中，能够做一个好人，是凡夫俗子的我们一生最大的“丰功伟业”。除此之外，复何言哉！杨先生一路走好，愿你在天国里能够遇到像你一样的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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