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吗

疼痛让人纯粹。你被逼着，退回最孤独的个体状态，人与人的联结全部被斩断，你变成一座孤岛。唯一的拯救者不是胸口佩戴十字架的耶稣基督，而是脖子上挂着听诊器的医生。

疼痛是海浪一样，一波一波袭来的，你龇出牙齿，弓起背，竖起全身的毛，试图抵挡，肾上腺素携带铺天盖地的冷汗，瞬间将你淋湿透。

这时候，你一肚子的唐诗宋词，不及一声“哎哟”明朗动人。你在客厅里的优雅，在厨房里的热情，在办公室雷厉风行的职场技能，统统归零。

你甚至不再是妻子，母亲，女儿，邻居，同事，同学……任何一个社会角色都虚弱而可笑。女人?不，疼痛把你打回原形，你仅仅是个雌性生物体而已。

脸白如瓷砖，濡湿的发丝凌乱，一缕缕紧贴额头下巴，如青黑的水草缠绕。你不敢直视镜子，仿佛镜子里不是自己，而是藏了个聂小倩。

忍不住笑了：如此形象，万圣节的晚上如果需要提一盏南瓜灯到外面吓人，不必化妆，本色出演即可。

也许，每个女人的身体里，都住着一个聂小倩，妩媚，执着，单纯的孩子气，无数欲望明明灭灭，真真假假，已经分不清到底哪些是黑山姥姥强加的，哪些是自己真正想要的。

疼痛善于游击战，有时在腰椎，有时在肠胃，有时潜藏在讲不清楚的角落，需要医生专业的手，仔细敲打寻找。

世界大宇宙，人体小宇宙，你不是小宇宙完全的主人，你仅仅是个寄居者，捧着一坨模糊不清的灵魂，在此寒碜的肉身公寓暂且栖身，可惜，主客之间，彼此牵制，彼此纠缠，一根绳上栓两个蚂蚱，谁也跑不掉。

自然界的冷与热，人心的冷与热，都会让你泪落如雨，汗出如浆。疼痛，不需要任何外力，轻松得像闹着玩儿一样，却同样让你的泪水与汗水，刻骨铭心。

这是你一个人的独角戏，一个人的盛典，不需要剧本，甚至不需要舞台，因为疼痛无所不在，没有哪个舞台比它更广阔。

疼痛让人清醒。你永远处在防守一方，被迫应敌的狼狈姿态，很难看。因此，那些可以用数字衡量的东西，那些平时让你沾沾自喜的东西，此刻你不得不叹口气，承认：小王子说得对，那些真的不重要。

疼痛的火焰缓缓升腾，沉渣一层层泛起，一层层点燃，一层层消散，旷野越来越寂寥，空气越来越纯净。一朵莲花，从它心形的花苞尖儿开始，缓缓打开繁复的花瓣。火焰永远炽烈，莲花永远洁白。

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说明：普鲁卡因和镇静剂，让人头脑昏沉，除了病床静卧，别无选择。好在，不过两三天，写作的能力，慢慢又回来了。在软弱无助的时候，写作的习惯，能够给自己很好的支撑与安慰，仿佛一个我在写另一个我（荣格的共时性）。尝试写了篇小短文，一千字不到，再长，精力搭不够了。但愿这篇小短文，思路和文字，都是清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