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此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鲁迅先生有一句话非常有名，也颇为惹人争议，那就是散文《秋夜》的开端：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俗话说得好，“人红是非多”，有人以为这是病句，不光重复，而且啰嗦。是不是病句暂且不论，但挡不住其有意思，流传甚广，于是人们纷纷效仿。
我家门前有的只是五棵杏树。古龙有一本小说，名字叫《七把武器》，说的是“长生剑、孔雀翎、碧玉刀、多情环、离别钩、霸王枪、拳头”，对应七个主人公，七个不同的故事。
有句歌词是这么写的：每个人有他的脾气，当然，我家门前这五棵杏树也是各有自己的脾气，树上杏子的口味也各不相同。
从王虎家长坡下来，经过三四十米的一段平路，左边是继红、小都家的老庄子，右边是军军家的崖面。面前这棵杏树就是第一棵了。它旁边是一株花椒树，树枝与杏树树枝左右穿插，因此小时候攀上树摘杏子经常受到花椒树上面尖刺的干扰。这棵树长在军军家的崖头，部分树根裸露在外，站在树枝上往下看，底下是高达三四十米的深渊，掉下去绝对没命。这一幕让人想到了曾卓的那首《悬崖边的树》——
不知道是什么奇异的风
将一棵树吹到了那边——
平原的尽头
临近深谷的悬崖上
它倾听远处森林的喧哗
和深谷中小溪的歌唱
它孤独地站在那里
显得寂寞而又倔强
它的弯曲的身体
留下了风的形状
它似乎即将倾跌进深谷里
却又像是要展翅飞翔......
这棵杏树最大的特点就是果实成熟得很早，往往在麦子还没有变黄的时候，树梢的杏子已经换了颜色，分外诱人。这也是我的一个秘密——别人“临渊羡鱼”“望洋兴叹”，我却从口袋里掏出七分熟的杏子。它的成熟，还是由内而外的，外面仍是青绿，但是内里早已黄中泛红，所以还应该加上一分才是。
第二课杏树要往里走，果子是椭圆形的，并不怎么好吃，经常招惹虫子，外面看着品相还可以，捏开之后，慵懒的虫儿躺在它的粪堆里舒展着身子，真闹心！有一次，我玩“倒挂金钟”——双腿倒挂在一段横出来的树枝上，头朝下，结果挂得太久了，身上没有半分力气，又不敢伸直双腿直挺挺掉下去——距离地面一米多呢，怕伤到脑袋跟脖子，于是吓得哇哇大叫。祖父听到我的呼喊，连忙停下羊圈里的活计，将我解救下来。
第三棵杏树距离军利大大家老庄子更近，仅有一米之遥。它的果实基本没人去吃，因为口味是这里面最差的，而且它太高挑了，我们根本没有力气爬上去摘果子。如果要等果实落下来，底下不是柴草垛就是沟渠，也不好捡。这棵树距离我曾经提到的雷击木很近。当年它曾亲眼目睹旁边的洋槐树被一道天外飞雷击中，拦腰截断。天威高高在上，不可冒犯，滚滚天雷携带万钧之力，不光劈开了树身，而且烧焦了树干。从此世界上少了一棵栋梁之材（在父亲眼里，这棵又高又直的树木以后用来当做房屋的横梁那是再好不过），多了一棵被骇破了胆儿的小树苗，于是它自我放逐，越长越歪。果然是“猪肥被人宰，树直栋梁材”啊。
第四棵杏树在一个台子上面，和第二棵杏树分属不同的高度，大概有三米的落差。有一次，父亲拿了一块厚木板，一头搭在这棵杏树粗壮的树枝上，一头搭在那边的地埂上，形成了一个桥面。我曾经想趁着没人注意走过去（怕长辈看见不被允许），但是心里不敢，怕一个闪失掉下去，铸成大错。可悲哀的是，过了不久，我连犯这种错误的机会也失去了。
其实那时我早已学过那篇名叫《登山》的文章，说的是列宁和朋友想要登上山顶看日出，由于出发迟了，于是只能选择走一条小路，脚下是悬崖，只能贴着山壁一步一步挪过去。列宁当然看到了日出，但是返回的时候不用赶时间，没必要原路返回，但这次列宁还是坚持走那条小路。朋友很奇怪，列宁给出的解释是：勇敢者可没有权利让自己屈服于恐惧！我们每时每刻，都必须注意培养自己的意志，无论是什么时候，无论在什么地方......
其实吧，我倒是觉得这篇四年级的课文题目应该叫《勇气》才对吧。
西郭对面就是严家，中间隔着一道鸿沟，这也是黄土高原常有的现象。陕北民歌唱得好，“羊肚子手巾哟三道道蓝，咱们见个面面容易拉话话难。”小时候我常常就在想，要是能建一座桥就好了，从西郭到严家，也就是几分钟车程，哪管耳旁大风呼啸，哪管脚下大河纵横，哪管两边悬崖万丈。
再长大一点，看到了亭口大桥，被震撼得无以复加，内心久久不能平静，果真如毛主席所说：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
第五棵树又矮一等，在下面一个台子上，又是两三米的落差，独独这棵树上的果实被人起了名字，叫“响呱呱”，也就是“顶呱呱”的意思。它的品相极佳，分明是棵野杏树，没有经过嫁接，但是杏子又大又圆，吃起来果肉肥腻，香味浓郁，酸爽十分。
形容后娘养的孩子，人们经常这么说：“姥姥不疼，舅舅不爱”，但这棵杏树却得到了全家人的喜爱，当然包括我的姑妈，那时候她已经出嫁。
有一年，我大概十岁左右的样子，还在上小学。“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晌午时分，姑妈带了夫家的侄子来打杏子吃，也就是我表弟的堂哥。
很奇怪，人类幼崽果然天生具有很强的学习能力，而且只学坏，不学好。那时的我脑海中冒出来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心里在想：既然姑妈你都嫁人了，生下的孩子姓成不姓王，你还回来作甚？你回来了不带东西，不带礼物，竟然还惦念着娘家的东西？惦念东西倒还罢了，你竟然还带一个外人前来？带外人来也还罢了，你竟然明火执仗地在娘家人面前捞取胜利果实？捞取果实也就罢了，竟然也不给主人家打声招呼？
我幼小的自尊心受到了欺骗，还有莫名的伤害。我自然不能和亲姑妈怄气，置气，只是狠狠地回瞪了一眼，立马转身离去。希望以我干净利索的行动表明我暗藏的态度，但结果你知道的，别人哪会把我当回事啊。
曾经看到国外一个鼎鼎有名的作家写的一个短篇，说他小时候为了检验自己在亲人心目中的重要性，吃饭的时候故意躲进壁橱里，结果谁也没发现他不在，该吃吃，该喝喝，该乐乐，也没人找他，最后他悟出了一个道理：千万不要高估你在别人心目中的位置。
当然我不是说这个，我的着重点在于人在成长过程中真的很容易就走偏，好的不易学，坏的却很容易学到，还会无师自通，运用自如。正如营养学家所说的——“好吃的都不健康，健康的都不好吃。”
做个好人的确不易，但希望并且感谢这世上还是好人居多。在这里，我要向姑妈说一声欠了很久的道歉，也要感谢这件事带给我的良多感悟。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