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一直坐在门口
爷爷坐在门口，他早晨吃过饭就开始坐在那里了，因为今天姑姑要回去了。他坐在门口，一句话也不说，但又默默的注视着一切。姑姑走了很久，他才一步步挪回房间。
昨天大家因为带不带爷爷回老家的事，引发了激烈的争论。生活似乎并没有给大家太多的选择，每个人都在自己的生活里备受煎熬。
“91（岁）了，老汉了（老汉在方言中义）。”,这是爷爷最常说的一句话，一边一边用手指和我比划。他实在太老了，老到牙齿已经全部掉完，只剩下光秃秃的牙床，很多东西都咬不动，食物对他来说，已经变得索然无趣。身体已越来越衰老，做什么都必须杵拐杖，走得很慢很慢，所有的力量仿佛都寄托在那一截拐杖里。每天的活动范围就是在院子一周，走得最远的时候——从厨房到门口的厕所，上完厕所再颤颤巍巍的走回厨房。有时候太阳好，他也到院子里坐坐。
爷爷常一个人坐着发呆，然后自叹道：“91了，活这么大岁数了，活着做甚呢？”。有一天他用手在脖子那里和我比划，说：“不如死了哇，像牲口一样”。
爷爷有一只猫，叫迷糊
爷爷和他的猫
爷爷有一只猫，吃睡都和他一起。白天它总是卧在炕上睡觉，或者炕旁边的那张沙发椅上。有时候爷爷卧在炕上，它卧在爷爷的脚边。有时遇到猫发情，连着跑出去好多天也不回家，等它回来了，又和爷爷作伴。
听小妹说，有一次猫咪抓了一只老鼠放到爷爷的被子下面。小妹眉飞色舞的和我们解释，说猫咪肯定是把爷爷当成最亲近的人了，担心爷爷吃不饱，所以给爷爷抓了一只老鼠。
爷爷老了，有时候脾气不好，但又没办法发泄，猫咪和狗子就成了他的发泄对象。有时候拿着苍蝇拍子突然照着猫咪一拍子打下去，打得猫咪“嗷~”一声惨叫。猫咪虽然身手矫健，但面对爷爷，它很多时候还是选择忍辱负重。只是有一次猫咪趁爷爷睡着了，突然在爷爷的脚跟那里使劲的咬了一口，把爷爷咬疼极了，爬起来就要打，但这次猫咪跑得很快，一下就溜得跟烟一样，不知去向。
我想爷爷大概也是羡慕猫咪的，至少它能够如此自由，身手不凡，可以自如的去它想去的地方。在这一点上，猫咪和狗子都是一样。有时候爷爷坐在院子里，口齿不清的唤着：“丢丢，丢丢......”（家里的狗子叫丢丢，猫咪叫迷糊），然后丢丢闻声突然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爷爷又再唤一声，丢丢小心谨慎的靠近，始终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爷爷。有一次我刚巧在爷爷旁边，爷爷又唤丢丢，丢丢就远远的坐在旁边看着爷爷，也不走开也不走近。我就帮着爷爷唤丢丢，因为平常丢丢也爱和我玩，所以听到我叫它，丢丢就开始摇着尾巴疑惑着还是冲我们走来。等丢丢要走到跟前时，爷爷突然拿着拐杖冲丢丢挥去，丢丢一下子又吓得跑开。
我就笑着问爷爷，爷爷你为什要打丢丢呀？爷爷就抿着没有牙齿的嘴笑着说：我戏它的哇！上了年纪的爷爷，用拐杖这样逗丢丢玩，成了常态，我想，难怪丢丢不敢靠近爷爷呀！
有时候，我也在想，爷爷的这种心理算不算是一种妒忌，我有时候不禁暗自揣测爷爷的想法，当他看着丢丢和猫咪自由自在的在地上走来走去的时候，他的心里会不会想，宁愿变成它们。或者，至少他憧憬它们的来去自如。
年岁越大的爷爷，越来越像个孩子，包括情感脆弱得也如同孩子
生病
2017年的春节前夕，爷爷突然生了一场重病。感冒引起了肺部感染，输液、打针凄厉的痛楚一遍遍摧残着爷爷。折磨得爷爷几度要求众人干脆放任他死去，爷爷这么说的时候，妈妈就偷偷地一个人在外面抹眼泪，爸爸则悄悄跑到客厅给爷爷算了一卦。
最初两天尤其煎熬，爷爷无助喊着不要输液，让我去死吧。爸爸眼里泛红的说，只要过了这个节，就还能能再活几年。等输了两、三天消炎药以后，病情开始有所缓解，爷爷的状态也好了一些。那阵子爷爷的衣服兜里总是装着一根尼龙绳，有时候一个人在房间的时候就悄悄拿出来看，有时候也不避讳就在我们前勒着脖子。
那段时间，对全家人来说真的是太煎熬了。好在最后，终于从鬼门关捡回了一条命。
康复后，有一天爷爷坐在台阶上晒太阳。太阳底下他就开始抠那个刚结痂的疤，那是生病前蹭破的。黄豆粒大小的伤口，却用了好久才结出一个痂。抠了一会，血珠就开始往外冒，血几乎凝固在那里，有黄豆粒大小。爷爷看着血珠发呆。过了一会，几只循着气味的追来的苍蝇开始前赴后继的扑向那滴血珠。爷爷有些懊恼，就挥着另一只手想去赶苍蝇。可是苍蝇并不放弃，继续不屈不挠地在旁边伺机以待。
看到那一刻的时候，心里还是很悲哀的。
娘娘在老家方言里是奶奶的意思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风烛残年的爷爷会经常提起娘娘（奶奶），他很喜欢和我讲他和娘娘的故事。我发现每当他讲起娘娘的时候，爷爷的眼里就重新获得光彩。千篇一律的开头，“我17岁娶的你娘娘，那会她16岁。”，然后故事就开始了，但爷爷很少去讲他们在一起的一些细节，如果你不追问的话。有时候爷爷突然多说了一些，但很快爷爷就摆手，"不能说了，不能说了。"，我问，“为什么？”，他把手放在心口的位置，说：“这里难受。”
自娘娘40岁去世后，爷爷一直未娶。有一天聊天，爷爷和我兴奋的说起他存放在老家的大棺材还有他的寿衣。他不失得意的说，你看！我都准备好了吧！
对于死，我想他是真的已经看得很淡了，对于他来说，归途变成他漫漫常日的终结，而死后终于可以和亡妻团聚。但眼下，爷爷还有一个最大的心愿，那就是，希望可以回老家去看看他的那些老伙伴，村里还有他的两个胞弟。
手说，"不能说了，不能说了。"，我问，“为什么？”，他把手放在心口的位置，说：“这里难受。”
自娘娘40岁去世后，爷爷一直未娶。有一天聊天，爷爷和我兴奋的说起他存放在老家的大棺材还有他的寿衣。他不失得意的说，你看！我都准备好了吧！
对于死，我想他是真的已经看得很淡了，对于他来说，归途变成他漫漫常日的终结。眼下，爷爷还有一个最大的心愿，那就是可以回老家去看看他的那些老伙伴，那里还有他的两个胞弟。
我问爷爷，如果你才20岁的话，你会去做什么？
我：假如你现在才20岁，你想做什么？
爷爷：甚也能做呀！
我：甚也能做，那是做什么？
爷爷：种庄稼
我：你还要种庄稼呀！
爷爷：玉米、黄豆、高粱......甚也能种。
我：那你会去学开车吗？
爷爷：开车？不敢。
我：“可是你才20岁呀！20岁应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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