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村霸落网记》

作者: 对影成路人 | 来源:发表于2020-03-14 00:51 被阅读0次

  李塘村是豫南平原上一个普通的自然村。若是插上翅膀从天上往下看,这李塘村被一个大鱼塘围着。这鱼塘就像一只碗,碗里盛着李塘村的酸甜苦辣,还有恩怨情仇。

  村子北临一条大马路,路两边是整整齐齐的防护林。南边紧靠着村里的大鱼塘,平日里村民种田浇地,都从这里取水。这里也是村里孩子们的唯一乐园,不管是游泳,还是捕鱼捉虾,他们总是在这里度过每一个夏天。

  李塘村的西边,一栋两层别墅高耸着,大门前的罗马柱显得威严,门口停着辆摩托车。那时候,这是村里唯一的机动车。别墅的旁边,则是一间工厂,门口的木牌上写着:通达面粉厂。这里李塘村唯一的工厂,旁边也是李塘村唯一的别墅。

    再向东看去,李塘村尽是整齐划一的平房,每家每户都紧挨着,故事的主人公,就住在村子的东边……

  七月份,正值孩子们放暑假。杨树的叶子被太阳晒得低着头,无精打采。林子里的知了们叫得热烈,仿佛是拉长了喉咙喊着:热~热~

  鱼塘边一个长满杂草的角落里,正藏着一个小家伙。少年李强手里拿着一根竹竿,正在全神贯注地盯着鱼漂。没有一丝风,只有鱼儿探出头来换气的时候,才会看到一圈圈的涟漪荡漾开去……突然,李强背后感受到一股巨大的推力,然后整个瘦小的身体扑通一声落入了水中,惊得鱼塘边上喝水的牛也赶紧跑上岸去。

  李强虽小,可是会游泳的。李塘村的少年们,都会游泳。背靠着个大鱼塘,要是不会游泳,对于贪玩的孩子们来说,风险是很大的。

  李强在水中扑打着水花,挣扎了几下就平静了下来。一边仰泳着,一边回头往岸上看。岸边站着一个人,穿着西装革履,理得一个大平头。得意的看着落水的李强,冷冷一笑,漏出仅有的一颗门牙,对李强说: "看你还敢不敢钓我的鱼!再钓就弄死你!" 然后就扬长而去。

  缺少一颗门牙,说话是漏风的。可是这一脸的残破风水却意外给此人聚了财,而且村里每个人,提到此人都会忌惮有加。没错,这个人就是村子西边别墅的主人——李文彬。

  少年李强从里爬上来,脚上满是污泥。脸上挂着的,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池塘里的水。他握紧拳头,愤愤的对李文彬喊着:“这是公家的鱼塘,凭什么不能钓鱼?”可是那李文彬已经走远,少年李强愤怒的声音很快被知了的叫声淹没了。

  李强拿着鱼竿往回走。一路上,有村民看到李强这般光景,笑嘻嘻的说: "咦!强娃子,你这是咋回事儿,是不是被大鱼拉到沟里去了?"

  “是李文彬给我蹬沟里的!”李强纠正道,显得又恐惧又愤怒。

  “强娃子,你可别乱说,那家人惹不得。你赶紧回家换换衣服,可别感冒了。” 这个原本满脸堆笑的村民瞅了一眼西边的别墅之后,表情立即严肃起来,并且催促李强赶紧回家。

    “就是李文彬那个狗日的给我蹬沟里的,还说我再去钓鱼他就要弄死……”李强话未落音,就被一只大手捂住了嘴巴,这手太大了,甚至连少年李强的眼睛都给捂上了。

    后面传来一个急切的声音说道: "小兔崽子呦,小点声啊,要是让那家人听见了你在骂他,怕是俺们也得跟着倒霉啊!" 说话的这个人是李强的二婶儿,似乎她比李强还恐惧。

    "走,回家去!" 说着,拉着李强就往家里走。

   

                   

    回到家后,二婶儿给李强找了换洗衣服,然后摸了摸李强的小脑袋瓜,生怕他着凉感冒了。一边用毛巾给他擦了擦头发,一边嘟囔着: "得亏是天热,要是天冷冻感冒了,又得给你瞧病去。以后要听话,不要去钓鱼了。那家人我们了惹不起。"

    李强点了点头,显得有些困惑,又有些茫然。

  "我去擀面条,你帮我烧火去。"二婶说。

  "好!" 李强乖乖的点点头。

  “那一年,你还没有出生,村里东南边的那一家人,当年被李文彬一家打得可狠了,李文彬兄弟多。他把那家人捆在树上用鞭子抽,后来那家人觉得没面子在村里呆了,就往别的村里搬,拉了好几个架子车。结果到了人家村子又不接收,又拉着车子,拖家带口回来了。从那以后,我们李塘村就再也敢惹李文彬那家人了。”李强二婶一边擀面条,一边把老辈子的事讲给年少的李强听。

  天热渐晚,夕阳把晚霞映得通红,院子里的土墙也似乎成了金墙。李塘村的炊烟袅袅升起,知了聒噪的叫声也悄悄地消失,夜色的来临逐渐给这酷暑降了一点温度。,仿佛一切都将会变得平静。

  这时候,李强的二叔扛着锄头回来了。

  "李强呢,给我过来!" 二叔大声嚷到。

  "二叔。" 少年李强小声答应着。

  "啪!" 一个耳光甩在李强的脸上,打得李强两眼直冒金星,强大的力道甚至可以让李强感觉到二叔的手上有几个老茧。

  李强皱了皱眉头,眼泪在眼睛里打转,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几只蚂蚁爬过来,以为是好吃的,发现上当了又爬走了。一个清晰的掌印伏在脸上,红红的,像胭脂画的。

  二婶在一旁连忙劝着:"你打他干啥?今天他被李文彬踹到沟里差点淹死,你回来又打他!"

  二叔一听她劝,更是火冒三丈。指着李强的脑门说:

  "你去鱼塘那里玩,你要是淹死了咋办?我咋跟你爹娘交代?还有你死去的爷爷,我咋交代?" 二叔怒吼着,他也很委屈。似乎李强根本不是被李文彬踹到沟里的,而是他自己非要跳下去的。

  "再敢去鱼塘那里玩,我就打死你!"二叔说罢,就去锅里盛饭了。

  李强忍着眼泪,把剩下的半碗面条吃完,然后就悄悄地出了门。李文彬要打死自己,二叔也要打死自己。这句话,少年李强今天听到了两遍。

  晴朗的夏夜,李强坐在屋檐下,仰望着繁星点点,他看到勺子一样的北斗七星,这是他爷爷活着的时候告诉他的。少年李强,想他的爷爷,想他的妈妈,还有他的爸爸。

  ……

  第二天清晨,房前的杨树上,黄鹂唱着歌。二婶儿做好早饭喊李强吃饭,喊了好几遍,都没有答应。只是家里的土狗早早地等在灶台前,伸着舌头,翘着尾巴。

  "喊他干啥,白养他了,还天天惹事!"二叔一手端着稀饭,一手拿着馒头。一边蹲在火房的土墙边吸溜吸溜的喝稀饭,一边抱怨着李强。馒头屑掉在地上,附近的几只蚂蚁很快跑过来扛走了。

  吃过早饭,二叔又扛着锄头往西南地走了。庄稼人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土地,土地才是他们真正的衣食父母。

  临近中午,二婶儿送水回来。仍然不见李强的影子。她去北边的大路找,大路边除了两排防护林,就是知了的叫声。她去邻居家问,邻居们开玩笑说他被大鱼拉跑了。她又去问村口的小孩儿,小孩们只顾着玩泥巴,也说没见着。她来到鱼塘边上,大声叫着“李强,李强。”仍旧没有回应。

  鱼塘的东南边,有一间茅草房。那是几年前村里盖给五保户的。那个老光棍活着的时候,最爱给李强讲“曹操上山砍柴”的故事。老光棍死后茅草屋就荒废了,里面黑乎乎的墙,四个墙角布满了蜘蛛网,一只破旧的床断了一只脚,用砖头支了起来,上面落满了从房顶掉下来的茅草。房顶的一角,漏了一个窟窿,光线从窟窿里射进来。显得又阴森,又恐怖。潮湿的地上,一只蟾蜍正在捕食蚊虫。有人走进来,蟾蜍赶紧跳到了暗处。

  少年李强,此时就躺在这间茅草屋里。他的胳膊上,腿上。满是被蚊虫叮咬后起的包,被挠过以后更是一片一片的红肿。

  "强娃儿,你咋睡这里呢?哎,傻孩子,真是让人操不完的心啊。"

  "二婶儿。"李强揉了揉眼睛,应了一句。然后忍不住的用双手去抓挠自己的胳膊和双腿。挠着挠着,就哭了,声音很大,茅草屋里的蟋蟀因为惊吓而乱串。

  "二婶儿,我想俺妈,我想俺妈,她也不回来,我想她啊!" 少年李强哭得像个受了委屈的孤儿。

  "强娃儿,你别哭了,等明天去镇上赶集,就跟你妈打个电话。"二婶儿一边说,一边给李强擦着眼泪。

  回去的路上,二婶儿从林子里找了些艾草,因为艾草专治蚊虫叮咬。这片土地,除了可以给人们提供粮食,还有神奇的中草药。对于只有土地的李塘村村民而言,这又给他们省下了不少买药钱。

  另一边,二叔戴着草帽,扛着锄头往回走。路过西头别墅的时候,被人叫住了。看见是李文彬,二叔心里一激灵,停下了脚步,赶紧把扛着的锄头放下来。汗水从他的额头滴到他的嘴角,咸咸的。

  "以后看好强娃儿,不许让他再钓鱼塘的鱼。村里的鱼塘就是我李文彬的鱼塘。谁也不许钓。" 李文彬抬着头,漏风的嘴巴不时有吐沫星子落在二叔的脸上。

  "好,好,中,中。以后不让他钓鱼了,不让他钓了。大家都是一个村的,都姓李。小孩子不懂事,你可别生气,昨天我已经教训他了!" 二叔一边苦笑着陪不是,一边在心里骂这个王八蛋。

  只是李文彬把李强踹到沟里这个事,李文彬不提,二叔也不提,就仿佛没有发生过一样。

                 

  光阴似箭,斗转星移。一转眼,李塘村已经飘起了雪花。 异常炎热的夏天把村里的鱼塘蒸了个底朝天,秋天雨水特别少,再加上村民抗旱取水。塘底干得裂得满是寸余的大口子。

  冬天,小麦早已经播种完毕,是一年中最为农闲的时候。一到晴天村里人大多都喜欢扎堆蹲在门前,一边晒太阳,一边聊天。话题多是家长里短。谁家的鸡被黄鼠狼叼走了,谁家的媳妇儿又跟婆婆吵架了,甚至是谁家男人半夜喝醉了去敲寡妇的门了……

    夜已经很深了,北方呼呼的刮着。李塘村西边的别墅里,还亮着灯。远处不时传来几声狗吠。

  “喝喝喝,村长,来,走一个。”

  “啾!”村长端起酒盅一饮而尽,然后夹了口菜吧唧吧唧的嚼了起来。

  “大叔,你家的茅台可真辣呀!哈哈!" 旁边的家伙赞美着。说话的这个人,戴着眼镜,长相斯文。因为喝了酒,红红的脸颊却看着有些流里流气。这个人叫李有良,在镇政府上班。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残羹剩菜显得有些碍眼了。

    "玲儿,来把桌子撤了,泡些茶水。" 李文彬对着老婆喊到。

    李文彬去了趟卧室,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信封,鼓鼓囊囊的。然后放在村长的面前,又用手点了点信封。

    "这是啥?" 村长瞪大了眼睛问到,然后又笑了起来,高高的颧骨很是突兀。本来喝醉了的他都快要睡着了,这又像是被针扎了一样来了精神。

    "今年面粉厂效益不错,这是孝敬您的。当年面粉厂没有证件,多亏了村长的支持才让机器转起来呀!" 李文彬感激地说。

    "又有啥想法?直说!" 村长弹了弹烟灰,喝了口茶。没有过多的寒暄。

    "哎呦,村长大人,干嘛这么严肃了吗?我大叔可是吃水不忘挖井人啊!" 旁边的李有良看着村长有点严肃,赶紧插话缓解气氛。

    "村里的鱼塘,我想用推土机再把它推深些。然后放些鱼苗。等鱼长大了,不又是一笔钱吗?也省的村里人老是去钓。" 李文彬倒也直爽,毫不掩饰。

    "哈哈哈,李文彬啊李文彬。你这就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啊。你李文彬当年盖面粉厂的时候,不也是直接盖在集体用地上了吗?备案了吗?没有!办证了吗?也没有。李塘村还有你做不了的事吗?"村长苦笑着说。

  "可是您是村长啊,大叔办啥事总是要给您打招呼才对的嘛!您是一村之长啊!" 李有良解释道。高帽子把村长戴得频频点头。

  旁边的李文彬,眼睛盯着桌子上的信封,若有所思。

  "好,只要村长不说什么,那就好办了。" 李文彬抓起桌子上的信封,塞到村长的大衣口袋里,然后又给村长拉上拉链。对李有良说:“有良啊,已经很晚了,你骑我的摩托把村长送回去。然后你直接回镇上,明天把镇上开推土机的王大发叫过来。”

  "好的,大叔。"

  王有良扶着踉踉跄跄的村长往外走,李文彬站在别墅门口,不屑地看着呼啸而去的摩托车,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哈欠。然后往里屋走去。

               

  第二天一早,吃过早饭的村民被轰鸣的机器声吸引到了一起。那台推土机慢吞吞地走在北边的大路上,走到西边的别墅门口,没有停下来。路过李强二叔家门口,也没有停下来。村里人站在路边看着推土机一路往东去,像是在列队欢迎,还行了注目礼。一直走到最东边靠近鱼塘的时候,才停了下来。推土机的履带压在柏油路面上,留下清晰的痕迹。

  镇上来的王大发肥头大耳,一脸横肉。动作慢吞吞的,倒也跟推土机挺般配。村里几个小孩儿指着推土机的履带说:“快看,那个车的轱辘和坦克的轱辘一模一样。”他们想跑过去看个究竟,近了跟前。王大发一脸横肉的脸上立即拧出两个疙瘩,又夸张,又吓人。孩子们见这阵势,又退了回去。只得远远地看着。围观的村民越来越多,就是不见村长的身影。

  过了一会儿,李文彬走到了推土机跟前。给王大发递了根烟,告诉他开始推鱼塘。

  王大发不急不忙地点着烟,吸了一口,对李文彬说:"李总啊,路边的水杉树间距太小,怕是过不去啊!要是破坏了水杉树,就是破坏了防护林。警察可是要抓人的呀。"

  "推! 我让你推! 几棵树算什么,出了事我兜着。我说王大发你是怕我不给钱还是怎么着?给—我—推!" 李文彬故意扯大了嗓子,让附近的村民都听见。

  于是,王大发掐了烟,点着火。开着推土机对准一颗水杉树,踩下了油门。"卡擦"一声,笔直的水杉树应声倒下。柴油机冒着黑烟,顺着鱼塘的斜坡向下移动。村民们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感叹着推土机的马力可真大,比拖拉机可厉害多了。

  谁都没有注意,围观的群众里。有个人悄悄地回到了家,骑了自行车,一路向西。

  过了半晌,一辆警车闪着警笛开了过来,停在了躺在地上的水杉树的"尸体"旁,另一边,李文彬看着警车,不屑一顾。围观的村民看到警车来,围得更近了。

    "是谁干的?"

    "是我让他推鱼塘,因为这棵树很碍事,就让司机推倒了。" 李文彬不慌不忙的解释到,显得气定神闲。

    "跟我们走一趟吧。" 警察打开车门,示意李文彬上车。

    李文彬挠挠头,咧嘴一笑。钻了进去。这时候,村民更不敢说话了。茫然的看着发生的一切。倒是西边的别墅里,冲出了两个妇人,年纪大,体态胖的那个是李文彬的母亲,另一个一个颇有风韵,是李文彬的老婆。他老婆走的快在前面,他母亲走的慢,在后面。两人一边走一边骂:“哪个狗日的要带走我家文彬?”李文彬的老婆一下子就跳到了警车的引擎盖上,张口怒骂,张牙舞爪。李文彬的母亲也不示弱,顺势一躺,嘴里叫喊着:“谁要抓我儿,先从我身上轧过去!”

  坐在副驾驶的警察转过头,对李文彬说:“李总,给个面子,让她们走开。”

  “你们都回家去,我晚上就回来了。多大个事儿!”李文彬伸出脑袋,对着引擎盖上的老婆喊着,另外对她使了个眼色。

  李文彬的老婆乖乖地从引擎盖上下来,又搀扶起李文彬的母亲。

    “我儿子要是回不来,我天天去派出所门口骂你们!” 李母指着警车威胁着。

    “你们一个个看个啥子看?有啥好看的?”李文彬的老婆对着人群一顿喊。围观的村民纷纷往后退了几步。

    李母扫了一眼围观的村民。

    “我要是知道是哪个王八蛋报的警,给我吃不了兜着走。”然后背着双手,傲气冲天的向西走去。

  将近黄昏,一辆黑色的桑塔纳停在了李塘村西边的别墅前。李文彬下了车,走到车前:“张所儿,吃了晚饭再走吧!”

  黑色桑塔纳里面没有传出任何回应,而是掉了头,回到了镇上。

  天色渐晚,王大发开着推土机回家吃饭。路过别墅门口的时候,李文彬叫住了他,趴在王大发的肥头大耳边窃窃私语,然后王大发居然开着推土机掉头了。走到李强二叔家的时候却减了速,方向盘一打,竟然向李强二叔家的大门开了过去。眼看就要撞上门了,推土机熄火了。王大发拔下钥匙,跳下车就走了。

  李塘村的村民又围了过来,吃过晚饭的在围观,没吃过晚饭的端着碗,一边吃一边围观。睁大眼睛看着,心里想着: 哎呦呦,这家人要倒霉了。

  李强二叔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他打开大门,看到门前停着的推土机,还有推土机后面的村民。少年李强一脸茫然地躲在二叔的身后。

  “俺一家人老老实实的,可不敢惹事儿。这咋又欺负到俺头上了啊?”二婶儿明白过来后,扯大了嗓门儿,哭天喊地。却不敢对李文彬有半点苛责。

  “算了,别吭声了。你看我脖子上的疤,这是前年李文彬的老婆抓的。”一个围观村民拉开衣领,伸长了脖子给大伙看。

  “你看我这个大腿,去年他家的狗咬的,他也不给俺打针。俺去找村长,村长不让俺狗一般见识。他们是一伙的,蛇鼠一窝。”另一个村民把裤腿提得老高,都要看到屁股了。

    “镇政府有他亲戚,警察局有他朋友,村长是他的狗腿子。我们都是老实庄稼人,被欺负了,只有吃亏的份。”村民们围在李强二叔家门口,开了一场比惨大会,并且在会上踊跃发言,积极抱怨。

  “哎!”二叔长叹了一口气,满眼的无奈。他把二婶拉了起来,然后关上大门。围观的村民,也开始渐渐散去,好像一场好戏散了场。

    “是不是你昨天去报的警?”二婶儿抽泣着问到。

    “不是我。”二叔肯定地回答。

    “那为啥推土机不堵别人家门,非要堵咱家门?”二婶质疑着问。

    “我咋知道呢?我难道吃饱撑着了非要惹那家人嘛?”二叔也一脸委屈。

    “都怪你,你个穷鬼,李塘村你最穷,你最好欺负。”二婶儿埋怨着。

    一直到吃罢晚饭了,那推土机仍然纹丝不动的停在那里。夜深了,李强二叔开了门,从推土机上翻了出去。然后往西走。快走到别墅的时候,李文彬的狗就开始叫唤了。不一会儿,别墅上面的灯也亮了,好像这个灯知道会有人来一般。

    “这不是强娃儿他二叔吗?大半夜的,咋来了?有啥事明天再说吧!”李文彬的老婆从窗户里漏出头,对二叔说。

    “文彬呢,文彬睡了吗?我想跟他说昨天不是我去报的警。我一家老老实实的,可不敢惹事儿。可是那王大发把推土机停在俺门口,俺觉得可冤枉。”二叔站在外面冻得瑟瑟发抖。用现在的话说,这叫抖音。

  “俺家文彬已经睡了,又不是俺叫王大发把推土机停你门口的。谁停的你去问谁,找我家文彬干啥?神经病。”李文彬妻子把李强二叔责骂一顿。此时,躲在窗帘后面的李文彬捂住嘴,尽量不让自己的笑声传得太远。打发走李强二叔,就关上窗,抱起老婆,一把扔在床上,一边亲,一边夸……

  云雨之后,李文彬对老婆说:“这叫杀鸡给猴看,李塘村就数李强二叔事情多, 把他弄老实了,就没有人敢跟我李文彬对着干了。”

    “你真坏,嘿嘿!”李文彬老婆锤着他的胸口娇滴滴地说。

    李强二叔无奈地走回家,又从推土机上翻了回去。然后用袖子擦了擦推土机上的脚印,才敢上床睡了去。

  一连过了三天,村民们吃过饭继续围在二叔家门口的推土机边上,生怕错过了任何一个情节。

  王大发挪动着肥胖的身躯挤过人群,慢吞吞的爬上推土机,打着火,把推土机倒了出去。村民们赶紧让出了一条道来,王大发昂着脑袋对李强二叔说:“俺也是受人指使,你可别怪俺。”然后又开着推土机往鱼塘那边去了。

  二叔没有吭声,二婶儿也没有吭声。

  李塘村的村民们吃罢饭,又站在鱼塘边上。高的,矮的,胖的,瘦的,拄拐的,吃奶的……伸长了脖子,睁大了眼睛,看着推土机把鱼塘一点点推得更深。村民们对推土机又赞美,又崇拜。

  鱼塘是越来越深了,可是推出来的土可不少。这些土放在哪里成了一个大问题。鱼塘的南边,是李塘村的自留地,每家每户都有一块。因为面积小,村里人种些蔬菜在那里。

  这王大发可不管三七二十一,开始把土往李塘村的自留地推。

  “娘,他把土推到咱家菜园子里了。”人群中一个小孩儿拽着一个中年妇女的衣服说。

  这妇人赶紧拍掉这孩子的手,小声责怪到:“别吭声!”然后眼睛扫了一下旁边的村民,而村民们的眼睛也都齐刷刷的盯着这一妇一幼。这妇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家菜园被泥土一点点淹没,然后牵着孩子低着头从人群里走了出去。

  “哎,寡妇就是可怜啊!”

  “她男人死了,现在连个菜园子也没有了。”

  ……

  村民们七嘴八舌,指指点点。纷纷对这妇人的悲惨遭遇表示同情。他们都以为只有她家的菜园子会遭殃,他们都认为只有寡妇才会被这般欺负。可是,他们错了。

  王大发的推土机不停地往寡妇的菜园子里输送着黄土。几分地的菜园里很快成了一个小山丘,越来越多的黄土开始从高处往两边滚落。左边是李强二叔的菜园,右边是村长家的菜园子。围观的村民开始骚动了。

  土地历来都是农民的命根子。对于李强二叔来说,谁要是破坏了他的土地,就像挖了他家祖坟一般。孩子被欺负,他可以忍。被推土机堵门,他也可以忍。可是被挖了祖坟,他站不住了。他径直向推土机走过去,握紧拳头,笔直的站在菜园子里,怒目圆瞪,像是一个等待战斗的英雄。

  “你干啥?我拿钱干活,你为啥挡我财路?你这可不对,赶紧走开。”推土机上窝着的王大发指着李强二叔喊到。

  “这是俺家菜园子,是俺的土地。你不能破坏俺的地。”李强二叔一字一句的强调自己的态度。另一边的村民们又一次伸长了脖子,瞪大了眼睛,他们甚至屏住了呼吸。抽烟的赶紧掐了烟头,喂奶立即把衣服整理好。

    “你信不信我把你像水杉树一样给推倒了,你信不?”王大发一脸横肉上又拧出了两个疙瘩,威胁着李强二叔。

    李强二叔没有说话,伸了伸手,示意王大发尽管过来。

    俗话说: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王大发心里也开始打怵,并没有继续推土。

    二人正僵持着,打西边来了两个人。李文彬的母亲和李文彬的老婆,一路趾高气扬,舍我其谁。她们看着围观的村民,村民的眼神纷纷闪躲,有的看天上的鸟,有的看地上的草,还有的假装打哈欠。然后二人径直走向了李强二叔。

  “59年要不是俺家男人给你爹两个窝窝头,你早饿死了,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寡妇都没放屁,你在这装什么装?”李文彬的母亲指着李强二叔的鼻子骂。

    李强二叔也不回答,仍旧笔直得站在菜园里。这时候,李文彬的老婆龇牙咧嘴也对着李文彬骂,用手在李强二叔的脸上又是掐,又是拧。他的脸上开始多了几道抓痕,头发也被扯掉了几绺。坐在推土机上的王大发笑得像个弥勒佛一样。

    二叔知道,自己万万不可还手,一旦还手,就是对女人动了手。且不说名声不好听,还会被李文彬抓住道理。这样王大发等人就有理由殴打自己了,狗日的李文彬让女人上前,自己躲在后面,真下贱。

    见李强二叔不上当,李文彬的老婆对着李强二叔的裤裆就是一脚。就像是针尖捅了馒头。“啊!”李强一下子就被踢到在地,双手捂着裤裆,疼得额头渗出了汗水。

    “踢死他个狗日的,忘恩负义的王八蛋!他家早该绝种啦!”李文彬的母亲在旁边加着油,点着火。

    “好,好,你们今天就是打死我,我也要死在这土地上。”李强二叔忍着疼痛,再次强调了自己要与土地共存亡的态度,也深刻的阐述了自己死不还手的非暴力不合作的原则。

    “哎,太可怜了。”

    “千万不能还手!”

    远处的村民有的表示同情,有的表示佩服,没有人敢上前。推土机上的王大发叼着烟,趴在方向盘上。心里想着,反正工钱按天算,磨叽一天是一天。

    “你们这是咋回事儿?”这个时候,村长来了。王大发一看是村长,从推土机上爬下来,给村长点了根烟。然后笑嘻嘻地从新爬到了推土机上。

    “村长你看看,俺家文彬一心为村里做好事,推鱼塘推出来的土堆在这里,这王八蛋死活不让堆。来,你给评评理!”李文彬的母亲指着村长,像是将军在下命令。

    “强娃他叔啊,不是我说你,你要有大局观念。文彬推鱼塘也是为了村里好,是为了村里的经济建设更上一层楼。你要有觉悟啊!将来不只是有鱼吃,鱼卖了大家都能分红。你看这多好,占了点自留地而已,我都不说啥,你咋还作妖呢?”说完,村长深深地抽了一口烟。心里想着:妈的,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哎!

    围观的村民纷竖起了大拇指,被村长慷慨激昂地陈词深深的折服。村长一开头,村民们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齐刷刷的地表示妥协。

    “以后有鱼吃了,哈哈!”

    “以后可以爬山了,嘿嘿嘿!”

    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笑嘻嘻的各自散去。

  “你要是不服气尽管去告啊,派出所能关我一天,算你有本事。哼!”李文彬的老婆嘲笑着说,然后趾高气昂的往回走。

  “走,回家去!”村长生拉硬拽的拖着李强二叔往回走,烟灰掉进他的脖子里。李强二叔挠挠脖子,低着头。像个吃了败仗的英雄。

  经过半个月的推土作业,李塘村的鱼塘深了足有丈余,鱼塘的南岸边,从此多了“一座山”。

    这一年秋天,李强已经在镇上读初中,再也不是那个吵着要妈妈的少年了。随着青春期的到来,个子串了一大截。

  此刻,在北方的某个港口城市。两个工人正围在一个油罐车旁边,指指点点。按照老板的要求,他们要把油罐里的污水抽干。其中一个瘦瘦的,高高的家伙。就是李强的父亲。他正在把软水管铺开,接上水泵。一个小个子的东北人说:“我先进去。”

  于是小个子东北人跳了进去,然后把水泵也拖了进去。

  “妈的,什么味儿?”他埋怨着。一边憋着气,一边把水泵没入废水中。此时,他的眼睛开始不自觉的流泪。他想用胳膊去擦眼泪,可是胳膊就像麻痹了,很费劲。一瞬间,他恍然大悟,莫不是这油罐里的东西有毒。于是他赶紧往外爬,可是他的腿像灌了铅,抬不起来。一只手用尽力气抓住扶梯,这个时候他已经憋不住气了,开始大口呼吸,越呼吸,越难受。他的眼睛开始看不清物体,他想呼救,微弱的呼救声在几乎密闭的油罐里回荡。没有人听见,没有人靠近。

  “这家伙怎么还不上来?”李强的父亲嘴里嘟囔着,把水管铺到排污口以后,刚要通电,他察觉到了异常。

  当他爬上油罐的时候,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他奋不顾身的往下爬,又对着外面喊:“快来救人啊!快来救人啊!”同样,他也被油罐里面刺鼻的气味儿熏得眼泪直流,他一只手拉着东北人的手,搭在背上,想把他背出去。吃力的往油罐上面往外爬,爬了一半的时候。他和背上的东北人齐齐地落回废水中。东北人被压在下面,李强父亲也动不了了,他想喊,却张不开嘴。只能瞪大恐惧的眼睛,望着油罐车顶蓝色的天空……

  救护车来了!

  警车来了!

  消防车也来了!

  那个老板瘫坐在地上,像个泄了气的皮球,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事故现场被警戒带隔离,李强父亲的尸体仍然保持着拉拽的姿态,又冰冷,又僵硬。法医对油罐里的不明物体取了样,然后给实体拍了照片。救护车上的几个医生,拿来了绿色的尸袋,他们用力把李强父亲的肢体扳直,又给尸体瞪大的眼睛用手合上,塞到里面,拉上了尸袋的拉链。

  “你们再救救他,再救救他呀!”那个老板的老婆看到这一幕,开始哭天抢地的喊叫。几个警察拉起那个瘫坐在地上的老板,塞到了警车里。

    ……

  “刘艺,你来一下。”一个声音轻声对她喊到。这人表情严肃。

  脚踩纺织机的刘艺被叫到了领导的办公室。里面坐着厂里的领导,还有一个身着警察制服的人。那个警察确认了刘艺的身份,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照片,还有死亡通知书。刘艺看到照片,立即认出那是自己的男人。她不认识字,一脸疑惑地看着警察。警察见状,就一字一句的读给她听。刘艺听完,眼前一黑,当场昏了过去。办公室里面当即一阵骚动,那个秃头的老领导,取来一杯水,对着刘艺的脸就泼了上去。刘艺缓缓睁开眼,看着丈夫尸体的照片,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在死亡通知书上……

  “明天上午你要去某某医院确认尸体,然后要签字确认。”警察说完,就走了。

  纺织厂的领导告诉刘艺可以先回去,并且对刘艺丧夫的事情表示了同情。

    ……

  当抱着骨灰盒的刘艺出现在村口的时候,她再次大哭起来。当初走的时候,是两个人,如今自己却成了寡妇。

    李强从学校回来,远远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反而没有了当初的思念,两人之间的陌生感让李强二叔也觉得诧异。

  李强的父亲葬在了李强爷爷的坟的傍边。葬礼上李强并没有哭,他似乎不愿意靠近刘艺,又似乎死的这个人并也不是他父亲。他更愿意亲近他的二叔和二婶儿。

  “哎,可怜啊!他家就剩下强娃儿一个独苗苗了。”

  “刘艺这么年轻就守了寡,不知道她还嫁不嫁?”

    李塘村的村民们站在鱼塘边上的“新山”上指着李强父亲的新坟议论纷纷。一边可怜着刘艺,一边为刘艺的未来充满担忧。

    放假的时候,李强也会跟着二叔去田里务农。二叔跟他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你考上大学,就算对得起你爹的在天之灵了。

                     

    李强二叔坐在李强父亲的新坟边,嘴里叼着狗尾巴草,老泪纵横。他以为自己的哥哥会挣了大钱回来,他以为哥哥回来后村里就没人再欺负他。他也没想到,自己带了几年的李强在他父亲的葬礼上竟然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又是一个夏天,鱼塘里面水很深,绿色的浮萍漂浮在水面上。 炎热的温度给浮萍疯长的机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近千平方的鱼塘已经被浮萍封死。厚厚的浮萍足有一个食指的厚度,缺氧的鱼儿们因为窒息而从水面高高跃起。村民常常在岸边围观,感叹着鱼可真大啊。心里盘算着到了年底李文彬会给自己多少鱼作为年货。

  没过几天,整个鱼塘再也没有鱼儿跳跃,只有死一般的寂静。鱼塘的水面上漂满了鱼类的尸体。它们在高温下发酵,膨胀。绿头苍蝇在上面啃食,然后繁殖。臭气熏天的味道借着东南风飘遍了李塘村的角角落落。

  “可惜了啊,年货没有了。”

    “都死光了,吃不到鱼了。”

  “不知道还有多少没死的。”

  有的村民正在议论,有的已经忍不住站在岸上用网捞,有的跳进去用手抓,还有的一下子扎到水底,想找更大的鱼。他们没有觉得腐烂的味道有多么恶心,他们想吃鱼的欲望战胜了一切。

  “哪个王八蛋捞俺家鱼?”这时候,李文彬的母亲来了,一脸的凶神恶煞。

  岸边捞鱼的赶紧扔了网兜,还在水里的连忙往岸上爬,刚从水底露出头的看到李文彬母亲的脸,又一个猛子扎到了水底,肚皮贴着水底的淤泥往远处游,生怕她跳下去追。

  李文彬母亲骂骂咧咧的把村民忍着恶臭捞起来的鱼从岸上踢回水中,臭味把这个老太太熏得都捏着鼻子。回去的路上,她经过了李塘村的每家每户,每家人都站在门口看着她。

  “我家鱼就是死光了也不给你们吃,你们这群王八蛋。谁再捞俺家鱼,我就死到你家里。”李母指着村民吼到,声音比知了的叫声还要大。

  看到这阵势 ,正在扫地的村民赶紧扔了笤帚,回到屋里。正在喂猪的赶紧停止喂猪,等她走远了再喂。跟她走对脸的赶紧掉头,绕一圈再回家。

  村民们感觉自己被骗了,他们的自留地没有了,他们也没有得到鱼。他们去问村长,村长说:“那是李文彬养的鱼,不是我养的,你们不要问我。”

  “那我们的自留地怎么办?”

  “那我也不知道!”

  村民们不问了,也不再期待了。

    ……

    村民们正捂着鼻子坐在东边的路口议论着鱼塘的死鱼,突然从西边来了一辆绿色的越野车,挂着白色的车牌。虽然这几年汽车越来越多了,但是白色车牌的车子他们可没见过。

  只见那辆越野车,停到了靠近鱼塘东岸的路边。其中一个下了车,往东走了几步,一边捂着口鼻,一边指着草丛里面的一个方柱说:“应该是这里。”然后拿出纸笔画了写写画画。

    “靠近光缆的地方明显被动过土。你做好记录,我们去问问那边的村民。”那个坐在车上的人捂着鼻子说。

    “老乡啊,这鱼塘是不是被动过土啊?"

    "李文彬前几年推了鱼塘,那个山就是推鱼塘的土推出来的。"一个村民指着南面的山丘,示意让他看。

    “你们是哪里的?那家人可惹不起,可凶了。”又有一个村民开始警惕起来。

    “你们不要怕,我们是省军分区的。我们来了解下情况,你说的李文彬是谁啊?”他解释过后,然后问。

    村民们没有回答,而是用手偷偷地齐指向了村子西边的别墅。显然,他们被李文彬的母亲骂怕了,也被李文彬的老婆抓怕了,李文彬的关系网勒紧了村民的神经,也勒紧了村民的思想。

    “你是说鱼塘是李文彬挖的?”

    “不不不,是王大发挖的!”

    “嘘,是李文彬指使王大发挖的!”

    “王大发是镇上开推土机的,专门给别人挖土,取土。”

    “推土机的土把我们的菜园子都盖住了。当初村长答应给我们分鱼吃,可是现在鱼都死光了。”说着,都纷纷用手使劲扇着面前的死鱼的味道。

    “村长在哪里住?”

   

      村民们又一边捂着鼻子,一边指向了一个坐北朝南的院落。

    这人上了车,径直往村长家开了去……

      李塘村北边的柏油路上,落满了枯黄的水杉树叶。村民们正在用耙子收集这些树叶,推在各家门口,作为烧火做饭的柴薪。打西边缓缓开过来几辆车,走在最前面的,是绿色白牌的,他们昨天来过。走在后面的,是一辆白色的警车。在这两辆车的后面,还跟着一辆慢吞吞的挖土机。三辆车缓缓地向东开着,开到鱼塘边上停了下来。在路边收集树叶的村民纷纷避让,拄着耙子行注目礼。

  “怎么回事?又要推鱼塘吗?”

  “可是鱼塘还有水啊!怎么推啊?”

  “不知道啊!不知道咋回事儿,走,去看看去。”

  村民们放下了耙子,一边议论着,一边往鱼塘走过去。

    “咦,这不是以前推鱼塘的王大发吗?”有村民一眼认出了站在鱼塘边上的王大发。和之前不同的是,王大发这次没有坐在挖机上,而是站在鱼塘边上,手上还戴着锃亮的手铐,手里也没有夹着烟。身旁还站了两个警察。

  王大发对着鱼塘的一角指了指,然后低下头,一脸横肉很是平静,站在那里像个木头桩子一样。

  这时候挖机开始工作了,先是把鱼塘的东北角用土填结实,挖机上去又轧了几遍,确认安全。军车上的人,在上面自西向东画了一条线,示意挖机往下挖。大概挖了两米深的时候,挖机突然扬起了长臂,停止了动作。

  只见黄土里面漏出了一截黑色的电缆,直径足有二十公分粗。但是电缆的表面却像是被利器刮破了,漏出里面的较细的线缆,红的,黄的,绿的,橙色的。靠近外面的几根,已经断了。军车上的人,拿出相机拍了照。然后王大发也被拉到旁边,也被照了相。有的村民想走过去看,被警察隔开。

  “大约十几年前,上边来了一队人,沿着柏油路自西往东挖地,埋了电缆。没想到被王大发推鱼塘给推断了。" 一个年纪稍大的村民说。

    “是谁在挖俺家鱼塘?”李文彬的母亲从西边拄着拐走过来了。与从前不同的是李母这次没有直接开骂。

    “执行公务,请你走开。”一个警察义正言辞地说。

    “我不管你执行什么公务,你挖了俺家鱼塘。就得给个说法!”李母昂着脑袋,一字一句的说,似乎欲与天公试比高。

    “李文彬啥时候把推鱼塘的工钱给我?”警察还没有说话,一边站着的王大发开始要账了。

    “王大发,你的事情已经交代清楚,指使者同样不能逃脱法律的制裁。”警察似乎无视李母的存在,对戴着手铐的王大发说。

    “你个王八……”李母扭过身就要骂王大发,当她老眼昏花的看清王大发手上闪亮的手铐的时候,那个“蛋”字就像母鸡下蛋没下出来。她愣了一会儿,拄着拐杖往西走去。

    此时此刻,李文彬在面粉厂的办公室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焦急得等着李母的消息。村长也在家里,一手抽着烟,一手写材料。

     

      一晃几年过去了,李文彬仍然逍遥法外,他的摩托车早就被一台路虎取代。李强二叔已经年过半百,经常现在门口的柏油路上,等待着侄儿李强回来。

  “听说第二天李文彬就回来了,他死活不承认是自己雇佣的王大发。王大发没有欠条,也就没有证据。后来王大发被起诉了,听说判了好几年呢。”几个村民们在东边村口聊着天。

  “咦,那个不是李强吗?”

  “都长这么大了,不知道她娘嫁了没有。”

  “他在干啥呢?”

    此刻,李强正在和同事在村口的公示栏上粘贴一个横幅,横幅上写着:黑恶必除,除恶必尽。贴好横幅,李强拿出手机,拍了照。旁边不识字的村民向前去问,李强读给他们听,告诉他们这是中央的政策,目的是打击基层黑恶势力。

 

    “呦。这不是李强吗?都长这么大了。”

    “咦,他还当上官了,执行公务呢。幸好小时候没给你淹死,否则李塘村又少了个父母官啊!”

    李强正在给基层群众普及政策知识,李文彬夫妇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

    “扫黑除恶可是好政策,像王大发那样的恶霸就是典型,他王大发诬赖我,被抓了吧,哈哈哈。”李文彬嬉皮笑脸的对李强说。

    李强笑了笑,没有说话。仿佛早就忘记了小时候的事。他跟村民打了招呼,和同事就走了。村民们可不愿意亲近李文彬,也都各自散去。

    ……

    转眼,到了第二年的植树节,远处是一望无际的麦田,近处是鱼塘南边光秃秃的山丘。李塘村北边的防护林,也纷纷长出了嫩芽。李强的二叔上了年纪,背着双手,从街上往回走。突然,一阵警报声呼啸而过,几辆车自西向东飞驰而去,卷起尘土弥漫在路边。李强二叔停下脚步,咳嗽了几声。

    快走到李塘村的时候,李强二叔远远地看到那几辆车全都停在了李文彬的别墅和面粉厂门口。再靠近些,有的车上,写着“公安”,有的写着“司法”,还有的车上写着“工商”。李塘村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东边的村民纷纷向西边聚集,伸长了脖子,睁大了眼睛。只见李文彬被戴上了手铐,一脸不服气地被按进了警车里。他的面粉厂被工商局和国土局的同志贴了封条。一并查封的,还有李文彬刚换的路虎。看着被抓走的李文彬,李母坐在别墅门口一会哭一会笑,可能是她也没见过这大场面。李文彬的老婆指着她吼:“你家不是有亲戚在县里吗?赶紧打电话呀!老不死的!发什么神经病啊?”

  可是她们没有想到的是,刚调任县卫生局不久的李有良就在一早的工作会议上被纪委的同志带走了。这次的抓捕是因为李文彬作恶多端,非法变更土地性质,破坏国土资源,破坏生态防护林,破坏通信光缆,非法经营。依次涉及了工商,国土资源,土地,林业,重大公共设施等多个行政审批部门。李文彬无视法律,严重扰乱了基层的生产秩序,影响十分恶劣。所以县政府统一部署了这次联合行动,这也是县公安局年度扫黑除恶的头等大案。同时被抓捕涉案的在职,离退休人员共计66人。当然也包括李塘村的村长,他因为检举李文彬,将功补过,被撤了职务。

    “听说审判的时候,李文彬还不承认呢,当他听见那句“幸好小时候没给你淹死,否则李塘村就少了一个父母官啊!”的时候,李文彬才慢慢低下了头。

      村长来作证了,带着检举材料,检举材料上按满了村民的手印。

    镇上退休的警察也来了,同样举证了李文彬指使王大发破坏防护林的事实。

      王大发也来了,辩护自己是被李文彬欺骗,同时表示了冤枉。李文彬终于低下了头,承认了自己罪行。

      数罪并罚,他被判了十六年。送往监狱的时候,李文彬看了一眼李有良,他还在喊着:侄儿,救救我呀。可是李有良再也没有回应。”

“他指使王大发推断防护林的树的时候,是我去报的警。”老村长说话了。

“那你为啥当时不拦住他?”

“哎,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啊。”

    几个村民鄙夷的表情看着老村长,指着他说: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种红薯。这个年过花甲的老头子,脸上红红的。拄着拐杖走向了东边的鱼塘。鱼塘南边的小山丘上,村民们协商后种上了树,长得郁郁青青。

    鱼塘再也没有因为浮萍疯长而把鱼闷死,鱼塘重回集体的怀抱后,村民只要发现浮萍多了,就会主动去打捞浮萍。这个浮萍,可以喂猪,也可以沤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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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标题:短篇小说《村霸落网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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