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破浪会有时(七)
day19
by|肖洛克
下二郎山的时候,我说在那段小小的山体滑坡面前假如手捏慢了一秒,假如前面入弯没有减速,假如我想吃汽车尾流提了速跟上,假如山里雾再大些,那我那天都已经用上了我了我出发前给自己买的旅游保险。
因为捏下刹车的那个瞬间我清楚知道,我下一秒可能会死。
今天上午的下坡里,我满是这种瞬间。
昨天睡得不错,今天天一亮,大家就都爬起来了。昨晚在这个小房子里住了一宿,但愣是没找见厕所,只有通往二楼的楼梯间上有一间疑似的,门上的石匾上赫然刻着“水帘洞”三个大字,还确确实实拿帘子盖了个严实,挺有意思的,但楼梯间没灯,晚上瞧着着实阴森恐怖,屎意全无,想问那个走路轻飘飘、脸一直不在灯光下的老奶奶,但她住二楼半天没个响动,丝毫不担心我们中途跑掉不给钱,于是作罢。天一大早,叫上飞机一起去马路对面的旱厕照顾照顾。
要不是昨天隔壁还住进来一群哥们,这栋老楼还真是一个拍恐怖片的好地方。
在鸟不拉屎的地方拉屎,还真是别有一番风味,连擅长野外作战的飞机都很快结束了战斗,提上裤子匆匆而去。
光照在狭小的入口处,有些清冷,今天怕是阴天。
收拾好后,我们奔向城里,在昨天吃晚饭的地方吃了早饭,绝尘而去。
满心想着都是怎么下坡,结果没想到,下坡之前居然还得先上一座大山。
业拉山,四千七,海拔不高不低,爬就对了,不就是坡嘛。
嗓子无大碍,风力不强,空气清新,太阳不大,真是个适合爬坡的好天气。
找好自己节奏之后,稳定巡航,专心踏频,时间一到,垭口也就到了。
我越来越对坡没什么回避厌恶之心了,反而觉得这样倾注所有精力不计回报去做一件事,而且还没人打扰的感觉,很好,很好很好的那种很好。
令我惊讶的是,妹子没多久就上来了,看来瘦一点的人爬坡有优势?
等完小伙伴们都上来之后,我们开始准备下山。
检查刹车、快拆、轮胎、打开减震、换下潮湿的面巾、戴上护膝、穿上加绒、卡好驮包、戴好头盔、绑好束裤带……这些我每次下山都在做的流程,今天却做得无比认真,我看着刚活过来没多久的码表,心底有些不宁。
今天,这整座山都是雾,大雾。
盘旋在整个山头的七十二拐隐在细密的水雾下,潮湿的空气里都是危险的味道。
这么大的雾,要下山吗?
促使我踏上踏板的是坊间流传的四字真言,来都来了!
来都来了,还能回去?干!
飞机还是没有码表,我怕他速度提得太危险,入弯来不及刹车飞出去,就让他跟在我后面,然后跟妹子和韩千说万说,打开尾灯,保持车距,然后,一定要慢。
说罢,我第一个冲出去了,身后久久不见人影。
嗯?咋回事?我速度才二十几啊?怎么这么久还没看见人?这群家伙这个速度压得也太过分了吧!
不慌,专心路况,可见度十米,考虑到地面可能有点潮湿,刹车不宜捏得太死,前刹带一点,前刹制动性好;前三后七可能不太行,前二后八吧,绝对不要捏得太死,捏死绝对会侧滑,这里侧滑可就糟糕了啊;还有刹车不能捏太久了,久了碟片可能吃不住,坡度缓的时候要记得松一松;还有,能见度这么低,我得靠边些,把好方向,给大车让出路来,前面有小石头也不要慌,我开了减震,应该没事的……
“嘭!”我的减震很快就派上用场了。
坑爹啊,为什么没一个攻略上写这里的路况差的吗?
刚过完一个长弯的我,转眼就遇上了一段糟心至极的路,这些坑的大小和密集程度丝毫不亚于三年前的我的脸。
くそ~
不慌不慌,专心路况,坑已经过去了,专心路况。
居然还有?!
减速,改坐由站,俯身,屈肘,重心后移,抓紧车把,过。
还有?!
好,不慌不慌不慌,专心路况,有多少避多少就好了。
其实,不就是过个坑吗,这有啥怕的,之前的旅途中又不是没遇见过这样的情况,但,前面那些山,所有的山,没一个会在拐弯的地方立一块警告牌,详详细细地告诉你,这个弯曾经死过几个人,那个弯已经带走了几条命的啊!
光看路牌那些死亡直播就已经很糟心了,现在居然还得再分心对付脚下的烂路。
这真是,好极了。
有十分诚恳地告诉你,这个弯你不减速可能会死的路牌,还有脚下时不时的颠簸感,眼镜镜片上越来越密的水雾,这些都在很强烈地告诉我,这次,是要玩真的了。
镜片上的小水珠越来越多,多到一定程度,几滴就会碰在一起,变成大水滴一路往下流走,镜片上就会多一道水珠分开水珠的痕迹,透过痕迹往外看,眼前的道路和雾气都模糊成一片,路是一团不知去向的灰白色,在打满马赛克的白色中艰难穿行,它一会儿偏向左边,一会儿偏向右边,不知道为什么要一直往前走,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停下。
即便如此,我还是眯起眼睛,努力从一团一团的马赛克中找到出路,透过一道道水痕和一颗颗水珠的微小缝隙,我侥幸还能应付住当前的这个局面。
但人是不会一直幸运的。
在那个瞬间,亦或是过了很久,我飞起来了。
时间很慢,慢到我清楚地知道我是如何的避无可避地冲进那个大坑里,前叉受力,弹簧一圈一圈被压缩、反弹。
车身腾空而起。
我飞起来了。
晨间的山,山中的雾,雾里的路,都不见了,大脑一片空白。
会飞到哪里去?
会摔车吗?
会滚进悬崖吗?
怎么办?
这下怎么办?
我,到此为止了吗?
还没等恐惧爬上心头,我的肉身先落了地。
巨大的冲击力从地面向车架汹涌而上,我的手被震得差点把车把松开,身体依着下落的惯性往下顿去,屁股直接坐到放着驮包的车架上后,身体又被接触地面的反作用力弹起。
车子没倒。
在那一瞬间的停顿后,车轮继续滚动,向前驶去。
一切正常。
我还活着。
在往前走了几秒之后,我猛然回过神来,捏刹车把车停住。
减震正常,货架正常,轮胎正常,车把正常……
呼——
没事了。
没事了。
被雾气打湿的面巾潮湿冰凉,我把它往下拉了些,很用力地吸了一口周围的空气。
安静、湿润、清新,这种源源不绝的存在,很让人心安。
我把眼镜摘下,发现周围的可见度并没有自己刚才看见的那么糟糕,雾气没那么大,小雨也已经停了,路还是很宽的,只是镜片上的水雾太多了而已。
我用衣服擦了擦,再重新戴上,发现好了很多。
不是每一条路都要一口气走到尽头的,这么长的一条路,偶尔也是可以停一停的吧。
不行就停一停,路就在那里,是不会跑掉的。
再上路,心里就冷静了很多,坑还是有,那个进行着死亡直播的路标依旧一块接一块地立着,漫天的水雾又是一次接着一次地向我飘来,附在镜片上,但我心里就是冷静了很多。
好像刚才没来得及害怕,现在也找不到它了。
山里的雾气渐渐散了些,我在七十二拐的大字前停下来拍了几张照,过了一会儿飞机、妹子和韩也都到了,一切平安,稍作休息之后我们继续出发。我提醒他们接下来还有一个多小时的下坡,注意醉氧,精神不对头的时候要及时停下来。
踏上踏板,大家又各自消失在雾里。
我一个人在前面,耳边是一道又一道清冷的风。
没有大车经过的轰鸣声,没有同行人车轮碾过地面细沙的顿涩声,没有人声,没有虫声,很多时候,我就这样听着自己的呼吸声,一个人走在路上,枯燥而平常。
山头往下是山腰,山腰往下是山脚,下到山腰的时候,雾气已经散得差不多了,甚至还有了一点要开天的样子,镜片上的水雾尽除,路况也变好了,一切都在往好的地方发展。
只有我不好。
我摔车了。
说起来真的是无语,在条件那么恶劣的山头我都没啥事,但快要下山了,道路平坦,视野开阔,我反而摔了?
对,摔了。
当我在仗着我前一个多小时的下坡经验显摆自己的压弯技巧时,我眼前又出现了一个稀疏平常的发卡弯,唯一有点不一样的是,这个时候对面也正好来了一辆小轿车。
没事,入弯的时候靠里一点就好了。我这样想着,把速度降到比平时还低一点的程度。
一切如常,就像是我之前过那几十个弯一样,这个弯也即将被我拿下。
但意外肯定是不会和人商量的。
就在我们俩各自扭到弯道的最大幅度时,我的视线飘向他,他的视线飘向我,下一秒,小轿车响起了清脆的喇叭声。嗯?干嘛?怕撞到我叫我让让?那我再往里拐拐。
龙头一摆,车身一拐,我,摔车。
幸好是带了手套,由于没有摔车经验,往下摔的时候双手下意识的往前扑去,在地面上滑行,但幸好没事,人和车都没事,但是我想我回头看轿车的时候,眼神一定很凶。
收拾了下心情,感受了一下身体确实没事,不像是之前看攻略里说是刚摔可能感觉不到疼但其实哪里断了都不知道的那种情况,我便又上路了。
摔完这一下,心里谨慎多了,宁愿慢也不愿莽,又下了一段时间弯后,我开始慢慢接近山脚。这是一片我之前没有看过的景色,如果说之前的山是空中花园,是高山草甸,是像女性一样有着柔美的曲线的话,那这怒江之上的山,放眼望去,就更像是男子那刀削斧砍的肌肉,无处不在彰显着力量和壮美,教人心旷神怡。
荡胸生层云,豪气贯古今。
当浮一大白!
豪情刚起,就听见前面突然想起了刺耳的汽笛声,转过弯去,入眼便是一位横停在马路中间的机车大哥,他在不停地按着喇叭,而在他身后不远处,散着一地的东西,东西附近躺着一个人和一辆自行车,那个人的脑袋好像磕在了地上,满头的血,地上也有几滴,他正挣扎着爬起来想往路边走。
他摔车了!
我赶紧停下,上前询问情况,这时候他已经站起来正往路边走,一辆大货车刚好也转弯过来,但因为提前听见了汽笛声,便提前刹住了车。得知他还好之后,我赶紧帮他把车和东西收收拾到路边,问他,他说不知道,反正在坡上下着下着就突然想睡觉了,于是就在车上睡了下去,没想到就摔车了。
我告诉他这是醉氧,因为海拔骤然变低,氧气浓度一高,人就会很容易犯困,就像喝醉了一样,下次一定小心。
安慰完他,我突然后怕起来,这个小哥现在脸上的血都快凝固了,他肯定睡了有一会了,要是他睡过去的时候没人在旁边,要是那个机车大哥就这样走了,那后面的大货车能刹好车吗?转过来发现前面有一个人,打方向盘吧,左边悬崖右边峭壁,往哪打?不打的话,难道就这样直接撞上去?
这还是在货车司机看得到的情况下,当时那个情况,司机十有八九是看不到的。
要是没人,直接就是一条人命。
机车大哥叮嘱说,一定拦辆车把这个哥们送下山,去附近医院看看,怕落下什么毛病。
见我答应下来,大哥才走,大哥前脚一走,韩后脚就来了,看见我站在路边,他一个急刹就过来找我了解情况了。后来我们一起拦了一辆公交车,感谢这种路上还能有大巴,普通的车,要么坐满了人,要么装不下车。把这哥们送上车的时候,师傅都吓坏了,问了下去哪,一脚油门就急匆匆走了。
后面飞机也到了,但半路闹出这么一茬,天高海阔任鸟飞的豪情也没了,坡度正好也没山上那么急了,我们约着说一起走。这一上路才发现,我还是动不动跑在前面,正好今天也因为这速度闹出过事来,我便问他们,韩说自己的速度捏得可死了,25以上立马开始降,飞机在后头跟着无比放心,我说我也二十几下的啊,咋就这么快呢。俩人一对表,这一对我冷汗都下来了,我的码表速度计算慢了。
我以为我就是二十几,但其实我的车速已经到了三十。
我以为的安全界限,其实在别人眼里是一直在送死的边缘大肆试探。
想想我之前翻的那些重重大山,我真觉着自己命大。
但那些终究是过去了。
下午下山的时候,看着塞满我整个眼球的座座沙石大山,脚下居然有使不完的劲,好像从层层云雾里惊魂失魄的上午已经是很遥远的往事了。
下山的时候,看见那个摔车的哥们在大桥边站着,旁边还有位站岗的民警,那哥们好像在等他的同伴,但好像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我没打招呼,一个照面就过去了。
我提议吃顿好的,庆祝大家都平安无事。
妹子让我们见识到了,一个解除了辣椒封印的广东人能有多可怕。
一切都好。
真好。
手机屏保是索隆的妹子一路没事,
怂的买了俩刹车片的飞机也没事,
一路不敢轻易上二十的韩也没事,
没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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