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 14
弹剑奏歌作苦声(三)
by | 夏洛克
终于,
终于,
终于,
今天要正式进入西藏界了。
四川巴塘到西藏芒康!
怀着这个激动的心情,我叫醒了睡在我隔壁铺的飞机。
“飞机,我们今天就要正式进入西藏界了!走不?”
“几点了?”
“七点半。”
“再躺一会吧……”
“好,我也再躺一会……”
早上拖拖拉拉地从那个无比豪华的旅社出来后,我们检查好各自的装备,开始了今日份的爬坡。
开始的路段是一路缓上坡,无压力,沉好一口气就是干。
巴塘海拔2580,这对于刚从那五座海拔四千多的山征战过来的我们来说,就是个骑行的天堂。
久违的充足氧气被一口气吸进肺部,新鲜又躁动的氧分子开始在血液里扩散,随着心脏的不断收缩和扩张被送往身体的每个角落,发动机准备就绪,引擎轰轰作响。
没由来地,我整个人气焰汹汹。
来吧!
来!
来我的bgm里面来打败我吧!
中二之魂燃到沸腾的我很快就在坡上发动了进攻,开始了一个人的爬坡之旅。
调整姿势、保持呼吸、适应踏频——
感觉来了!
走着!
这要是在动漫里,我肯定是要给足几个分镜的特写和一大串的“欧拉欧拉欧拉”。
被一腔热情裹住的我在坡上如鱼得水,一路过关斩将,杀到了没什么人影的前方阵营,左边是山石,右边是涛涛的江水,我想起今泉在第一季里那段喜欢一个人骑车的言论,说的,就是现在了。
山风清静,天气温和,没有去想着什么,也没有苦大仇深,没人说话,也不和自己说话,一个人的时光只是一边骑一边拿眼睛看,一遍一遍,看远方的山,看轮胎下碾过的路,看路边的草草花花和什么都没有的眼前,只像是恍惚了一下,时间就都一股脑地顺着风声流走了——
金沙江大桥,
到了。
远处就是了1934年10月,红军第五次反围剿失败后,为了保存有生力量,开始长征,其中最得意的“四渡赤水”中的“赤水”,就是这玩意了。
泾渭分明长江长,黄河黄,江南多绿水,大海一片蓝,唯独这红,在水的颜色谱里很少见。尤其在转了个弯后亲眼看见巴楚河汇入金沙江,白还是白,红还是红,泾渭分明互不打扰,真是啧啧称奇。
巴山楚水凄凉地?
也不尽然。
河水翻腾,红浪滚滚,位于长江上游的金沙江夹杂着唐古拉山脉热情的泥土不断向我们涌来,湿润的风吹得心里满是激动。
桥对岸……
桥对岸就是西藏界了。
越是靠近,心里反而越是恍惚:真的这样就能进藏了?
桥上骑友们远远传来的庆祝声给了我无比肯定的答案——
是,进藏了!
车子摆好,先给小伙伴来一张。
辛苦了然后就是不得不拍的——
界牌!
已经被无数旅人留下痕迹的界牌根本没有我能写下东西的位置,合影也就算了,趁着还没什么人,我近近地拍了它一张。
现在还是搞不清楚枫叶是什么鬼牌上虽然没地方留了,但界牌下的护栏可没人会放过,密密麻麻甚者,连脚下的水泥地上也没放过,各种大写加粗的牢骚、示爱、感谢……全都一股脑地倾泄在这块没人知道你是谁的地方,每一句话都肆意又热情,都放开了心胸叫喊,毫无忌惮。
我也拿出老早买好的签字笔,在暂时干净的路面郑重其事地纵横涂画,黑色的油墨粘着细沙子在地上滑动,但到底写了啥,现在当然是想都想不起来了。
只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当时蹲在地上拼命想着写点什么来纪念纪念的我,心里一定很开心很开心。
这场无声的欢腾,这些铺在粗糙的地上的炽热情感,纵使往后风吹雨打去,也一样还是有会无数的后来人将它填满。
金沙水拍云崖暖。
过了桥,往前再走300米,就到了检查站。
第一次近距离地看见兵哥哥的我还有点小激动。
西藏治安严格,每座乡镇进出都有检查站,我们每个人的身份证就是这个地方的通关文牒,掉了的话,寸步难行。检查过程也没有多繁琐,就是拿着证件往机器上一刷,读取下信息就好了,如果是自驾的话,还得加上驾驶证,时间就多些。
这条路上的兵哥哥们对于骑行者老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了,基本不过问什么,还主动招呼我们到前面先刷,不要排在那些汽车后面,说是我们步骤简单,不耽误时间,即刷即走。
过了检查站后,整个上午就是在山里。
中午说是说要赶到温泉山庄,但我们还是随便找了一家路边饭馆,老跟着攻略走,也怪没劲的。小店里就只能炒个饭炒个粉什么的,连像样的桌子都没有,可人还是越来越多,估计是看我们在路边停了车,也跟着停了吧。
店后面江水翻腾,我飞机和韩安静地窝在一边端杯开水不想动弹,等着大叔在厨房的叮叮咚咚,一只苍蝇从不知道什么角落的角落里钻出来,在我们眼前的桌子边飞来飞去,偶尔停住在桌上走两步,但很快又开始一圈一圈地飞,我盯着它看,出奇地不想赶走它,就这样怔怔看着,放在桌子上的水一直往上冒着白气,一丝跟上一丝,消失在阴暗的角落里。
抬头往上看了一眼。
哦,原来今天是阴天啊。
饭后坐了一下,下午继续在山里。
我照例地在飞机和韩的眼里消失在坡上,飞机说过,让我不要在坡上等他。
每个人都按每个人的节奏来,没所谓一定要时时刻刻一起,生硬的步调统一反而会是拖累,只要知道大家最后是会在同一个地方集合就好了,谁先到集合地,谁等一等。
我已经做好了我要做的事了,接下来,该轮到你了。
这是我们这个队的合作。
偶尔有几阵风,偶尔有几个人,其他时候,路上都只有我一个。
回到家一对比才突然发现,这边的山很安静,不像家里的山,一进山,满世界都是各种虫子和鸟的叫声,湿润的空气,燥热的阳光,生机勃勃;而这里,山只是山,尽管江河流转,草木繁茂,但山没有声响,它沉默寡言,身躯在天空下印出宽大绵延的轮廓,看着脚下的人来人往,一如千百年前。
在这样的山里,时间就像是天那边的云,一不注意,就从头顶过去了。
山里有几处落差大点的地方,江水格外汹涌,红色的水一股接着一股冲撞在赤裸的山石上,沉下去又钻上来,吐出白色的泡沫;江里深点的地方暗流盘旋,蛮横地拉扯接近的一切,浅些的地方水又毫无顾忌,只是直直往前冲,整块地方的水没有一处在停歇的,都士气满满地卯足了劲,它们不像是水,倒像是一锅不小心倒进了水的热油。
说实话,第一眼看上去很容易看成牛肉 来一张局部的整片山谷都是汹涌的水声,听的多了,到后来竟也习惯了,反倒觉得心里安宁。
往上走了些路程,水流渐渐缓了下来,声势不再像之前那样凶猛,本以为是好事,可转了几个弯后,映入眼帘的居然是一段丧心病狂的烂路。
烂到什么地步呢?
看过水牛犁田没?
那整段路就跟老牛脚下那稀碎的田一样,走上去是一脚印着一脚,脚感稀烂如屎,拔出来全连泥带水。
这一刻我无比希望自己脚下的是一辆油门一拧,可爱的发动机就能带动宽大后轮瞬间离开这片又黏又稀的摩托车。
但我就是那只可怜的牛,车轮是我的犁,我只能靠它们俩分开潮湿与泥泞,通过这片长达2km的烂路,如果一不小……
没有如果!
上!
一进入这里面,才深深知道,原来看上去很黏和很黏,它们两个中间的很,真的是隔了很多个很的意思啊。
轮子一杀进去,首先感到难受的是发动机,也就是本体我,性能直降80%,快了不行,被轮子甩起来的泥巴分分钟教你做人;慢了也不行,除非你真的想在这块地方用身体感受西藏地区与其他地区的土质区别。
只能艰难地保持,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眼睛不断找寻最佳路段,身体不断地调整姿势,坐是不可能坐的,一坐下来灵活性就差了,碰到软一点的地方根本没时间反应,只能慢慢悠悠地摇上去了。
前半段还好,到了后半段,泥土松的厉害,这又是条主干道,车来车往,一骑绝尘的大货车和小汽车们在红色的泥巴里压出各种好看的清晰的车辙,一条一条,为我们指明了前进的道路,而深度呢,则由各个车辆的载货重量决定,深的呢,也不深,勉勉强强下去的时候过小腿吧。
我是……唉,算了算了,不骂人不骂人。
直观感受是那一刹那直接在坡上又下了一个坡。
龙头一歪我就要躺在稀烂的红泥水里洗澡啦。
所幸呢,福祸相依,货车们的大轮子把泥土压得实了很多,终于找到了在陆地上骑车的感觉,赶紧走。
无比漫长的2km,我甚至宁愿它是昨天海子山上的最后一段,宁愿在结实的水泥地面上被风吹停吹到口眼歪斜,都不愿骑这样的一段稀烂黏糊的泥巴路。
通过!
脚干干净净踏上安稳坚固的水泥地的时候,转过头去看来时路的我,心底居然隐隐有一种一条命无伤通关魂斗罗的自豪感。
来,继续向前吧,发动机已经正常启动了。
出了山,又快要进山了。
我们今天要翻的是宗拉山,海拔4150。
太阳突然就冒出来了,烈日当空,我决定先休息休息,顺便等着韩和飞机一起进山。
海通兵站前面有个小卖部,正好很多骑友也都在那里休整,我也停了下来,卸下驮包,把车摆好,坐下来听大家闲聊。
小卖部是本地人开得,阿姨很热情,推着摇篮车在外面边哄小孩边招呼我们。
摇篮里是个小姑娘,一岁多的样子,一双黑眼睛忽闪忽闪,嘴里叼着个奶瓶瞧着看那一点也不害怕,虽然小姑娘看着人有点多心里害羞,但也还是大大方方不闪躲,有人逗她的时候,她笑得很可爱。
一路上碰上的小朋友要么忙着“叔叔,叔叔,能不能给我5块钱,让我买个文具盒”,要么急于拿出自己的好奇心和热情,没有一个是像眼前这个还不太会说话的、安安静静的、头发乱七八糟、笑着笑着不好意思自己吐出舌头的小姑娘似的,一想起,嘴角就会不住上扬。
好不容易抓拍到的边看边等,三人小队凑齐之后,我们便一起开始登顶。
海子山到巴塘是一路下坡,爽到不行,今天宗拉山,这些下过的坡全回来了,也是爽到不行。
出来混,下过的坡总要还的。
说好的阳光说没就没,越靠近垭口,阴云越是浓重,坡陡风急,有几个连续陡坡的弯道甚至让我差点有了下来推的欲望,简直了。
但还是得一口气咬下,只能一口气咬下,不能,不能在这种无名之地认输。
多喘几口气吧。
上来了本来想等飞机他们的,但天上已经开始往下掉雨点了,山上又没避雨的地方,不好停留,只好发信息给飞机,说天气恶劣我提前下去了,先帮他们找好住处。
飞机说好。
简单地检查了车辆安全之后,我加好下山的衣服,冒雨下山。
这是第一次。
雨天除了潮湿、模糊、侧滑等种种缺点外,还额外多加了一个缺点在我身上,当然,飞机也是,那就是雨水滴落在眼镜镜片上对视线的阻隔,我俩近视,这让原本能见度就有所下降的路面危险指数直线上升。
还有,路烂。
刚下山有一小段路正好在修,路面情况极其糟糕,地上的碎石,猝不及防的坑洞,这些都让我放不开手里的刹车,再加上这段路还有个贼大贼大的急弯和路段全程无护栏,我第一次下山的时候心里有了些许凉意。
屏气凝神,镜片上的细水珠越来越多,世界在我眼前分成无数碎片,各自闪着危险的光晕,我从这无数的碎片里一点一点找寻安全的路径,一丝不敢懈怠,如坐针毡。
过了那一段路就好多了,剩下的路终于是坚硬的水泥,我从来没有这么为了车轮安稳地泥地上而感到心安。
安全到达检查站,记录完信息后再往下走,就到了今天的目的地,芒康。
为了他们俩好找到我,我在进城的第一个饭店就住下了。
如家,这又是一个一路上也念念不忘的地方。
放好车,拎着驮包找到住处。
一进门发现已经有一个人住下了,细看一下,居然是在和禾尼乡索波大叔那遇见的一位大叔,当时看他换轮胎还学到了好多呢。
大叔也看我眼熟,聊了两句,知道大叔居然是单飞,不禁对他竖起大拇指。
之后美美洗了个澡,哎呀,没人抢热水的感觉真好。
洗完洗衣服,洗衣机轰隆轰隆,甩完的衣服往房间一挂,拿吹风机吹边吹边等。
晚上八点多,应该是下午八点,反正这时候天上的太阳还明明晃晃,虽然在西边但丝毫没有要落下去的意思。这个时候大叔已经吃好了晚饭,在床上悠悠哉哉地躺着玩手机,我也终于等到飞机他们的信息了。
成功汇合。
这俩上坡就是雨了,湿的更透彻,赶紧让他们换好衣服,先吃饭。
三人一摸兜,傻眼了,没钱!
一路上光顾着骑了,钱都在卡里,哪里还会记得及时取钱。
大叔看我们愣着,问我们这么晚怎么还不去吃饭,问完缘由后,很热心地借了我们两百:“赶紧去,吃饭要紧。”
虽说有借有还,但这个爽快劲真的让我心头一暖。
拿到钱后,三匹饿狼直接就杀向了饭馆,这一路上都念念不忘的饭馆。
时间已经不早,但饭馆里还是灯火通明,我们仨接过菜单,做了一个无论什么时候想起来都无比明智的决定——土豆炖鸡。
高原气压低,做菜一半靠炒一半靠高压锅,从高压锅刚倒出的鸡块热气腾腾,汁水粘稠又均匀地盖在每一块肉质纤维上,香气扑鼻,伴随鸡块历经火候的土豆块酥而不烂,富含大量淀粉的它们在高温密闭的高压锅里一口一口吮吸鸡肉内部挤出来的芳香,夹在嘴里一口下去,每一粒土豆泥都把自己藏了许久的汁水立刻放开,浓香倾倒整个口腔,在卖相和口感上,碗里的土豆甚至远胜那些鲜滑的鸡块。
最最最要紧的是,说好的大碗,就真的是大碗,童叟无欺的大碗。
实在人啊。
吃!
对面正好坐了个北京大爷,骑摩托在这条线上四处玩,贼能侃,北京腔贼好玩,土豆贼好吃,唉,土豆呢,你们也太快了吧……
第一次,吃到后面,居然能剩菜。
满足。
三个人吃得一脸幸福地在座位上喘气。
得嘞,
打道回府,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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