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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禅随笔》三十一

《习禅随笔》三十一

作者: 得闲山人的文章 | 来源:发表于2021-11-21 11:16 被阅读0次

    高高山顶立,深深海底行

    沣(fēng)州药山(今湖南省津市市棠华乡一带)惟俨禅师(737—834),乃石头希迁禅师最重要的法嗣(sì)之一,绛(jiàng)州(今山西侯马)韩氏子,十七岁南下潮州出家,二十二岁赴南岳受具足戒,博通经论,戒律严谨。一天,忽然感悟曰:“大丈夫当离法自净,谁能屑屑事细行于布巾耶!”

    于是往参石头希迁禅师,问曰:“三乘十二分教法,学人粗略知晓,听说南方有直指人心见性成佛之法,这个确实不明白,还望大和尚您慈悲指示。”

    希迁禅师乃指示曰:“恁么(nèn me)也不得,不恁么也不得,恁么不恁么总不得,子做么生?”

    惟俨禅师一下子懵了,无言以对。

    希迁禅师乃告曰:“子因缘不在此,且往马大师处去。”

    于是,惟俨禅师遵命前往江西参马祖大师,见礼后,便把与石头禅师之间的问答复述了一遍,请马祖再开示。

    马祖大师再指示曰:“我有时教它扬眉瞬目,有时不教它扬眉瞬目,有时扬眉瞬目者是,有时扬眉瞬目者不是。子做么生?”

    惟俨禅师一听,当即领悟,便礼拜谢法。

    马祖问:“你见了个什么道理便礼拜?”

    惟俨禅师答:“我在石头禅师那里,就好比蚊子落在了铁牛身上,没处下嘴呀。”

    马祖曰:“汝既如是,善自护持。”

    问:石头希迁禅师的指示啥意思呀?

    答:大约可语译为:“这样也不是,不这样也不是,这样不这样都不是,你如何体会?”

    问:这是在直指人心吗?

    答:是的,这是在呈现心的本来面目,从离言绝相那面来呈现心性。离一切相,即一切心。所谓直指人心见性成佛,就是要脱开外相和概念的包装,脱开思路,直接呈现它。如果能够观察到这里,便会发现它空而无相,您的一切作为都是它在作用,但任何作为都不能代表它。

    故希迁禅师指示曰:“恁么也不得,不恁么也不得,恁么不恁么总不得。”但恰在此时,您的心死了吗?没有。那它在哪里呢?于是再追问一句“子做么生”,你如何体会?你又为何能够体会呢?那能够体会的,不是你的心又是什么呢?

    希迁禅师巧妙地用三个“不得”,把当前所有的思维出路都堵死了,当思维心无路可走之时,现前的就是心性。当时惟俨禅师法缘尚未成熟,思路被堵死了,但他还不肯放下思维心,便陷入了迷茫,一下子懵了。

    问:希迁禅师为何把他推荐到马祖大师那里去,为何不再继续方便开导呢?

    答:最直接的开导已经给你了,需要你慢慢消化,慢慢参悟。所以把你支出去参学,一路上好些日子你自然会时时参悟,功到自然成。最后紧要关头,还需要一位绝顶高手给你指引,在当时非马祖大师莫属。

    问:谁能保证惟俨禅师一路上都在参悟希迁禅师的指示呢?他不会游山玩水偷懒吗?

    答:只因希迁禅师看准了惟俨禅师是块好材料,是真正的修行人,他既然不懂,自然会反复参悟,不会罢休的。没有谁能够保证你持之以恒地修行,除了你自己。

    问:马祖大师的指示和前面希迁禅师的指示有关系吗?

    答:有密切关系。马祖的指示大意是:“我(指自性)有时让它(指色身)扬眉眨眼,有时不让它扬眉眨眼,有时那扬眉眨眼的是(自性),有时那扬眉眨眼的又不是(自性)。你如何领会?”这是在希迁禅师那指示的基础上,做了方便疏导。希迁禅师把思路堵死了,马祖大师则开显了自性的活路。

    问:让色身扬眉眨眼的是自性,不让色身扬眉眨眼的也是自性,这不难理解。可为何扬眉眨眼的有时是自性,有时又不是自性呢?

    答:扬眉眨眼的那个本来是自性,可一旦落入思维心念,着了扬眉眨眼之相,陷入情执当中,则本来面目迷失,那就不是自性了。一切“现量”境界本来都在呈现自性,都是本来面目,但思维分别一发动,便转入了“比量”和“非量”,落入了道理和是非当中,烦恼于是显现,自性随之迷失。所以马祖说它有时是自性,有时又不是自性。

    问:马大师问惟俨禅师“见了个什么道理便礼拜”,他为何说到了石头禅师那边的事呢?

    答:只因他一路反复参寻石头禅师的指示,始终无法契入,如今终于在马大师进一步的指示下明白了,得以绝处逢生。

    问:如何是“蚊子落在铁牛上”呢?

    答:这是比喻,惟俨禅师把自己的思维心比作蚊子,把自性和石头禅师的指示比作铁牛。只因自己当时习气作怪,不肯放舍思维分别,面对着石头禅师开示的自性大餐没处下嘴,就好比蚊子落在了铁牛身上一样。

    各位同修能否明心见性,除了愿力和持续参悟之外,关键在于能否脱开思维分别之心。这不是容易的事,也没有太多窍门,只需要踏踏实实去静修。

    惟俨禅师留在江西,侍奉了马祖大师三年。一天,马祖问他:“你近来见地如何?”

    惟俨禅师答:“皮肤脱落尽,唯有一真实。”

    马祖大师赞叹曰:“你的心得,可谓是契合于心体,遍布于四肢啊。既然如此,那就衣食随缘,随处住山去吧。”

    惟俨禅师谦逊曰:“我是什么人呐,怎敢去住山呢!”

    马祖曰:“不要这样说,虽无所为也可利益众生,你应当为大众做舟航,不要在此耽搁。”

    惟俨禅师于是辞别马祖大师,再回南岳,亲近石头希迁禅师。

    一天,惟俨禅师在山石上静坐,希迁禅师忽然到来,问他:“你在这里做么?”

    惟俨答:“一物也不为。”

    希迁禅师云:“那就是闲坐咯?”

    惟俨答:“若是闲坐,就有所为了。”

    希迁禅师问:“你说不为,到底不为个什么?”

    惟俨答:“纵千佛出世,也不识它。”

    希迁禅师闻言欢喜,乃以偈语赞曰:

    “从来共住不知名,任运相将只么行;

    自古上贤犹不识,造次凡流岂可明。”

    问:禅宗提倡明心见性,为何又说“纵千佛出世,也不识它”呢?

    答:您若明心见性,便会晓得心性非识心可认识,它确实毕竟空,确实不可得,也不属于任何名字。一切名字都是方便之说,乃至于明心见性也是不得已的方便表述,究其根本,无心可明,无性可见,全明是心,全见是性。您应当如此观察,如此自见自明。

    又一次,石头希迁禅师对惟俨禅师说:“言语动用没交涉(指言语行动等等与自性不相干)。”看他如何反应。

    惟俨回应:“非言语动用亦没交涉(指不言语、不行动等等,也与自性不相干)。”

    希迁禅师曰:“我这里似针扎不入(比喻自性无门可通)。”

    惟俨回应:“我这里如石上栽花(比喻自性无路可到)。”

    希迁禅师欣然首肯,便为惟俨禅师传法,命他去随缘弘化。惟俨禅师后至沣州药山,渐渐声名显赫,座下海众云集。

    一次,惟俨禅师闲坐山边,弟子道吾禅师和云岩禅师侍立在身旁。惟俨禅师指着不远处一枯一荣两棵树问道吾:“枯的是(道),荣的是(道)?”

    道吾答:“荣的是。”

    惟俨禅师下评语曰:“你将来一切处大放光明去也。”又问云岩:“枯的是(道),荣的是(道)?”

    云岩答:“枯的是。”

    惟俨禅师下评语曰:“你将来一切处虚融淡泊去也。”

    恰在此时,一位俗姓高的小沙弥忽然跑来,惟俨禅师便指着两棵树问他:“枯的是(道),荣的是(道)?”

    高沙弥答:“枯的任它枯,荣的任它荣。”

    惟俨禅师转身对道吾和云岩曰:“不是了,不是了。”

    问:关于这个公案,历来多认为高沙弥的回答最高明,您以为如何?

    答:不是了,不是了。惟俨禅师说得很清楚,你搬弄来那看似圆融的道理,却早已经不是了。你只学会了“道之理”,却尚未“见道”也。

    问:按理说来,枯荣皆是道,为何道吾禅师和云岩禅师却只回答一边呢?

    答:问得好。像“枯荣皆是道”这样的大道理,连小沙弥都懂,道吾禅师和云岩禅师怎会不知呢!但惟俨禅师问的不是道理,而是你当前的见地和机缘。当时的道吾禅师和云岩禅师已经见性,这个不需要再考察,惟俨禅师考察的是他们未来的禅风,未来你们将如何行道与弘法。

    道吾禅师和云岩禅师的回答,没有经过思考,而是当前呈现自己的心地机缘,对,就是按照直觉回答。这一回答,其内心所蕴含的机缘随之呈现,惟俨禅师便为二位弟子下评语,预言其未来的禅风。

    问:那高沙弥呢,惟俨禅师为何问他?

    答:无巧不成书,他凑巧跑来了,惟俨禅师便顺便问他,这属于一般的考察,看看你有无真知灼见。

    问:请法师答,“枯的是(道),荣的是(道)”?

    答:您把哪个叫做枯,哪个叫做荣!

    问:难道不是没叶子的那棵叫做枯,绿葱葱的那棵叫做荣吗?

    答:您那见枯、见荣的东东,它还有枯和荣吗?请自己反观。

    问:哦!明白了,不是枯荣皆是道,而是枯荣皆在道也。是否?

    答:是否皆在君心,向外求不来。

    一天,惟俨禅师正在看经,一僧忽来相问:“大和尚您平常不许别人看经,为什么您自己却在看呢?”

    惟俨禅师答:“我只图用这个遮眼睛。”

    僧问:“那我可以学您吗?”

    惟俨禅师答:“你要看经,首先要把那牛皮看穿。”

    问:如何看穿牛皮呢,透视眼吗?

    答:不是这个意思。看穿就是看破,心里不再执着它的相,心眼不再被它所障碍。牛皮也罢,万物也罢,清清楚楚地知晓它虚假不实,把尘世的一切看得如此透彻,故名看穿。如此看穿,必须具备空性智慧眼。

    问:“我只图用这个遮眼睛”啥意思?

    答:惟俨禅师已经见道,正在随缘修道。所谓修道,关键在于六根不攀缘六尘,即遮止六根,不让它放逸奔走。“遮眼睛”就代表遮止六根,如何做到呢?持戒、读经、坐禅、静修,等等,即便是悟道的禅师也需要如此行持。

    一次,惟俨禅师看经完毕,掩合经卷,问身边的侍者云岩禅师:“日头早晚啦?”

    云岩答:“正当午也。”

    惟俨禅师责难曰:“你还有这个文彩(指多余的修饰)在呀?”

    云岩答:“某甲(古人自称)不落虚无。”

    惟俨禅师云:“你太过聪明了。”

    云岩问:“某甲只如此,大和尚您尊意如何?”

    惟俨禅师答:“我跛跛羸羸百丑千拙,就这么过日子。”

    问:云岩禅师回答“正当午也”,这是实情,惟俨禅师为何要责难他呢?

    答:对,就是要责难他,只有通过这样的磨练,才能够将弟子捶打成器。

    问:云岩禅师说自己“不落虚无”,我觉得很高明呀,为何惟俨禅师说他“太过聪明”,这是讽刺他吗?

    答:是指出他的不足,虽然他已经见性,但还时常会随着习气落在分别思维当中,还会用道理来维护自我立场。

    问:惟俨禅师最后一句什么意思啊?

    答:老汉我跛就跛,瘸就瘸,病弱就病弱,纵有千百种丑态与拙劣,我也不去美化它,随它去,就这么憨憨呆呆过日子。

    问:这高明在哪里呢?

    答:惟俨禅师太了不起,他已经摧破了我执,超然于美丑、优劣、对错等等之外了。

    问:哦,我明白云岩禅师的问题在哪里了!当师父批评他还有文彩之时,他还要找个道理为自己辩解,这就是问题所在。是吗?

    答:然也。纵然见道了,修道仍不可缺少,将来彻底摧破我执和法执,便会随缘证入无修道。所谓见性成佛,道理如此,真正要做到,大多数人都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像悉达多太子那样一悟就到佛地,或像六祖大师那样一悟便成圣果的,终究是凤毛麟角。

    一次,惟俨禅师问一位老禅僧:“您多大年纪啦?”

    老禅僧答:“七十二也。”

    惟俨禅师高声再问:“就是七十二了吗?”

    老禅僧答:“是。”

    惟俨禅师挥手便打他。

    问:人家本来就七十二岁,你打人家干嘛呢?

    答:你参了一辈子禅,只知道色身七十二岁,竟然不晓得自性不是七十二岁,它本无岁数可言,还不该打吗!

    问:哦,原来见性的人不把色身当做自己,是吗?

    答:这叫做“转身”,以往是把色身和意识心当做自己,自打见性之后,便开始扭转这个谬见,虽然无始习气还在,但我执已经不那么坚固了,开始慢慢消融。只有透彻了知自性本来空,自我本来空,才叫做明心见性。此性无有寿命,或者说寿命无量,如同无量寿佛一般无二。

    一次,惟俨禅师独自静坐,有禅僧来问:“大和尚您兀兀地思量个什么呢?”

    惟俨禅师答:“思量那个不曾思量的。”

    禅僧再问:“那不曾思量的如何思量呢?”

    惟俨禅师答:“终非思量。”

    禅僧不解,再问:“我自己的生死大事尚未明白,请大和尚您慈悲指示。”

    惟俨禅师沉默许久,答曰:“我如今为你说一句也不难,但你必须当下自见还差不多。如果把我的话拿去不停思量其中的道理,反而成了我的罪过。不如大家都闭口,免得相互拖累。”

    禅在于自悟,就算有善知识指点,也必须要离开言语和思量,自观、自见、自悟,才可以。禅宗语录当中有无尽的道理,但那都不是禅师们的本意。如何是禅师的本意?惟俨禅师沉默许久才讲的这段开示,足可彰显其中奥妙。

    朗州(今湖南常德一带)刺史李翱,久闻药山惟俨禅师之名,屡次派人相邀,惟俨禅师都推辞了。李翱于是亲自来到药山,恰逢惟俨禅师手执经卷在看经,李翱拱手作礼,惟俨禅师竟然没做任何回应。侍者僧在一旁提醒:“太守在此。”

    李翱是个急性子,乃曰:“见面不如闻名!”便拂袖而出。

    惟俨禅师这时才大声说道:“太守何得贵耳贱目乎!”

    李翱听得明白,于是回来,拱手问曰:“如何是道?”

    只见惟俨禅师用手指了指天上,又指了指地下,曰:“会么?”

    李翱答:“不会。”

    惟俨禅师曰:“云在青天水在瓶。”

    太守李翱听后豁然开朗,乃欣然作礼,即兴做诗一首曰:

    “练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

    我来问道无余话,云在青天水在瓶。”

    李翱又问:“如何是戒、定、慧?”

    惟俨禅师答:“贫僧这里无此闲家具。”

    李翱陷入迷惘,不知其妙旨何在。

    惟俨禅师接着他前面的豁然开朗说道:“太守欲保任此事,必须向高高山顶立,深深海底行。但闺阁中物(指美女)舍不得,则难免渗漏。”

    得一点真知灼见固然可贵,但就修行来说,确实得从戒、定、慧下手。持戒当中最难的,就是不贪美色。男不贪女,女不贪男,不与任何人发生感情纠缠。

    问:如何是“高高山顶立,深深海底行”?

    答:“贫僧这里无此闲家具”是也,高者超越其表相,深者超离其内涵。

    问:既然没有戒、定、慧这些“闲家具”,为何还要放舍“闺阁中物”呢?这不也是持戒吗?

    答:对于惟俨禅师来说,的确没有这些“闲家具”;对于李翱和大家来说则未必,咱正需要这些家具呢。就好比过了江的人就不需要渡船了,而未过江的人还需要它。

    惟俨禅师在一个夜晚,独自登山经行,忽然间云开月现,光华无尽,他不由得望空大啸一声。这声音一直传到九十里外,居民们都以为是乡邻的啸声,逐家询问一直追问到药山寺,寺僧答曰:“昨夜大和尚山顶大啸。”

    太守李翱听闻此事,乃赠诗一首曰:

    “选得幽居惬(qiè)野情,终年无送亦无迎;

    有时直上孤峰顶,月下披云啸一声。”

    唐文宗太和八年(834)十一月初六,惟俨禅师临示寂前,忽然大声叫曰:“法堂倒也!法堂倒也!”弟子们一听,连忙赶去用柱子把法堂撑住了。惟俨禅师举手示意,对身边的弟子说:“子不会我意。”乃告别,随即入灭。

    弟子们将惟俨禅师全身入塔供养,唐文宗赐谥号曰“弘道大师”,为宝塔赐名曰“化城塔”。

                                        2017.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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