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师何似这个，长空不碍白云飞
青原行思禅师门下弟子众多，但“众角虽多，一麟足矣”，这一头深得祖师心意的独角麒麟，便是石头希迁禅师。他与江西马大师隔空交响，共同演绎了空前的禅门盛况。
如果说马大师大慈大悲，时常正面引导学人的话；这石头禅师可要严峻许多，每每不落言诠，尽扫行迹，直畅无心大道。
一天，青原行思禅师对弟子希迁禅师说：“有人说岭南（指曹溪六祖）有消息。”看他如何回应。
希迁禅师则说：“有人不说岭南有消息。”
行思禅师问：“如果真是这样，大大小小的三藏教法等等，从何而来呢？”
希迁禅师回答：“都从这里去了。”
青原行思禅师然之。
问：什么意思？不懂啊。
答：什么意思都从“这里”来，懂不懂都向“这里”去，都回到“这里”。“这里”本是常住，却不属于任何意思。
问：可否再说明白些？
答：您从“这里”问，我从“这里”答。这里本无形迹，也永不灭绝。若问“这里”是哪里？问得稀奇，须知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也。大千世界，在在处处，不曾离开这里。
问：可就是不明白，咋办呢？
答：它从不曾糊涂，要明白什么呢。糊涂的是妄想，造作的是习气，不曾糊涂也不曾造做的，才是这里。要想不糊涂，所有的美妙理论统统搁置一边，更不必问别人，直往这里参去。参到知识学问都放下，分别情染尽消融，自有消息。
希迁禅师于唐天宝初年（公元742年）辞别青原行思禅师，来到南岳衡山，应邀住持南台寺。寺东有一座巨石，上有平台，禅师便结草庵于石上，人称“石头和尚”，或“石头禅师”。南岳向来鬼神灵迹颇多，凡有前来亲近者，希迁禅师便慈悲为其受戒。一时间，阴阳两界众生皆蒙法益。
一次，石头和尚问新到的僧人从哪里来，僧人回答从江西来。
石头和尚便问：“可曾见到马大师呢？”
僧人回答：“见到了。”
石头和尚随手指着地上一小根木柴说道：“马师何似这个！”意思是：“马大师就好像这个吧！”
僧人无言以对。
该僧回到江西之后，念念不忘此事，便如实汇报给了马祖大师。马祖反问他：“你见到那根木柴有多大了吗？”
僧人回答：“没多大。”
马祖接着说：“你真有力气啊。”
僧人不明白，问：“您的意思是？”
马祖曰：“你从南岳千里迢迢背着一根木柴回来，岂不是有力气么？”
问：石头和尚为何说马大师像一根木柴呢？
答：您和那位僧人一样，只见木柴，不见木柴映出的那灵明之性呀。如此着相，怎能够明达禅机呢？
石头和尚问他：“见马大师否？”其中大有深意。您以为见到马大师的色身形相，就叫做“见马大师”了吗？非也。达摩祖师云：“见色有见色性，不着常解脱。”一般人只见色相，不见“见色之性”，纯属着相，只见虚妄，不见本来。
石头和尚指着木柴，但他并未说马大师像一根木柴，而是说：“马师何似这个！”“这个”是哪个？难道只是一根木柴么？那木柴映出的当前明了又是什么呢？请把这个问题参透，才有应对禅机的本钱。
云游僧只见一根木柴，心里揣着木柴千里迢迢送到了江西。马大师未见木柴，却因之亲见了石头和尚。石头和尚说“马师何似这个”，乃是对马大师最崇高的评价，足以表明他已亲见马大师。马大师也已亲见石头和尚，故常云：“石头路滑。”
有眼千里遥相会，无眼对面不相识，此眼乃是智慧眼。若有所见，实非真见；若无所见，恐落邪见。《楞严经》云：“见见之时，见非是见，见犹离见，见不能及。”这可不是绕口令啊，而是世尊在为大家指引明心见性之路。
若论石头和尚，不止“石头路滑”，也可说“石头无路”，摒弃思路和理路，才见石头。若见石头，真可谓无路之时路路畅通。
弟子道悟禅师曾问：“如何是佛法大意？”
石头和尚回答：“不得，不知。”
道悟禅师问：“再往上还有没有转处呢？”
石头和尚回答：“长空不碍白云飞。”
问：什么是“转处”？
答：回旋余地是也。
问：好好地，为何要转呢？
答：只因佛法不是死胡同。不可得，没知见，恰在此时，长空不碍白云飞。本来不缺，故不可得；本无分别，故不落知见；本来虚通而遍在，故一切不障碍。
莫道虚空是无有，大千世界在其中。莫谓心空是无物，此心能现一切法。
石头希迁禅师之禅风，既绝思虑，也显实相。曾有人问如何是禅？禅师答曰：“碌砖。”有人问如何是道？禅师答曰：“木头。”这样的回答，直接截断思虑分别，直显当处光明大道。所谓本来现成，头头是道是也。
希迁禅师因看《肇论》，至“会万物为己者，其唯圣人乎！”不禁拍案曰：“圣人无己，靡所不己；法身无相，谁云自他。圆鉴灵照于其间，万象体玄而自现。境智非一，孰云去来。至哉斯语也！”于是掩卷小憩，不知不觉间进入了梦境，在梦中与六祖大师共同乘坐一只灵龟，畅游在广大深池之中。
梦醒后，希迁禅师自言自语道：“灵龟者，智也；深池者，性海也。吾今与祖师同乘灵智，游于性海也。”于是著述《参同契》一文，曰：
“竺土大仙心，东西密相付。
人根有利顿，道无南北祖。
灵源明皎洁，枝派暗流注。
执事原是迷，契理亦非悟。
门门一切境，回互不回互。
回而更相涉，不尔依位住。
色本殊质象，声元异乐苦。
暗合上中言，明明清浊句。
四大性自复，如子得其母。
火热风动摇，水湿地坚固。
眼色耳音声，鼻香舌咸醋。
然依一一法，依根叶分布。
本末须归宗，尊卑用其语。
当明中有暗，勿以暗相遇。
当暗中有明，勿以明相睹。
明暗各相对，比如前后步。
万物自有功，当言及用处。
事存函盖合，理应箭锋拄。
承言须会宗，勿自立规矩。
触目不会道，运足焉知路。
进步非近远，迷隔山河固。
谨白参玄人，光阴莫虚度。”
希迁禅师曾上堂开示大众曰：“吾之法门，先佛传授。不论禅定精进，唯达佛之知见，即心即佛。心、佛、众生，菩提、烦恼，名异体一。汝等当知自己心灵，体离断常，性非垢净；湛然圆满，凡圣齐同；应用无方，离心意识。三界六道，性自心现；水月镜像，岂有生灭！汝能知之，无所不备。”
足见石头和尚之禅风，与六祖大师一脉相承，真乃传佛心印之一代高德也。
与马大师一样，石头希迁禅师门下弟子众多，其中最出色的，有药山惟俨禅师、天皇道悟禅师、丹霞天然禅师、招提慧朗禅师、潮州大颠禅师，等等。
后来，药山惟俨禅师门下再传，形成了曹洞宗；天皇道悟禅师门下几代相传，到了雪峰义存禅师门下，形成了云门宗和法眼宗。禅宗五家七宗，都出自马祖大师和石头希迁禅师门下，这两位大菩萨，实乃承前启后的禅门栋梁。
在马祖大师圆寂两年之后，石头希迁禅师于唐德宗贞元六年（公元790年），安然示寂，德宗皇帝赐谥号曰“无际大师”。
君若亲见马大师，则知马师恰似这个；君若欲见石头和尚，且悠闲独往，看那长空不碍白云飞。
2016.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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