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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林马上就要硕士毕业了,因为他的专业是两年半学制,所以毕业正好赶上冬天,而且是北京最冷的时候。那年,全球经济都不景气,他连着面试的几家单位相继都没了音信,出路到底在哪里,他有些发慌和迷茫。更何况,她就要走了,但他却不能相送。想到这里,他的心情糟透了。
北京冬天晚上十点多的夜里,大街上寒冷如冰窖。亚林刚从36号楼出来的时候还不觉得,走着走着,身上的温暖渐渐褪去,寒气阵阵袭来,他才发觉好冷。出了校门,他如往常走上天桥,朝马路对面的宿舍走去。这段路他来来回回走了不知多少趟,每天早上上课,晚上送静姗到36号楼后再回来,两年半来几乎从未间断。早上,天桥那头有卖煎饼果子的,他会买上一个边走边吃。晚上,天桥这头有卖水果和摆地摊的,他也偶尔会买点水果带回宿舍,跟几个兄弟联络感情。今晚卖水果的还没收摊,板车横在路边,里边的水果用一条旧棉被盖着。老板戴着仿制的军帽,穿着仿制的绿色军大衣,路灯下只见他一边跺着脚,一边向过往的同学吆喝。这会儿是下自习的高峰,回去的同学正多,虽然天寒地冻的,但他还是守着,期待有生意可做。怕冻就要挨饿,这是老板跟他说过的话,亚林此刻想来觉得很有道理,也有些感动。他问老板有没有枣,老板连说有,并赶紧掀开板车上的棉被,露出好几种水果来,老板不忘向他推销新上货的苹果和梨。亚林要了几斤枣,又来了点苹果,但想了下说:“梨,我就不要了。”
买了水果,亚林继续往宿舍走,不远处宿舍的灯光是那么温暖,虽然他冻得慌,但还是走得不紧不慢,那些背着书包缩着脖子的同学,一个个走到了他的前面,把他远远地甩在后面。亚林心里难受,他知道现在每往前一步,就离38号楼越远了一些,可他就算是脚步放得再慢,但这段路还是如此地不坚走,转眼间宿舍楼就到了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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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还真的挺冷,暖气弥漫了屋里的每个角落,钻进毛孔的感觉让他感到很是温暖。走廊上一片狼藉,遗弃的书本,用过的笔筒、破碎的盆子、落单的拖鞋……无言地宣示着一些人曾经的存在和如今的离去。
亚林早已听到自己宿舍里的喧闹,推开门时,一阵浓烈的酒气,夹杂着香料、酱醋等各种味道扑面而来。宿舍几个兄弟围坐在用纸箱搭起来的“餐桌”旁, 桌上有烧鸡、羊肉串、牛肉、卤菜、花生、东北拉皮……他们每人手里都拿着一瓶啤酒,面红耳赤、口沫横飞,就这样惬意地狂欢。亚林一进来,他们马上招呼:“快来快来,重色轻友的家伙,天天围着你的静姗转,今天最后一个晚上,还把兄弟们撂下,罚酒!罚酒!”亚林笑笑放下包,说你们先喝着,我去给你们洗枣子和苹果。俊翔拉住亚林,递了一瓶啤酒过去,说“常晖跟乔迪明天赶火车,要去新单位报到,早上给你发了信息让你早点回,现在你又晚了,这酒该罚你!”短信,亚林是收到了,但没顾得上看。他忙问:“怎么明天就走?这么着急!我还说等几天请大家一起喝酒的”。常晖笑着说:“一周前就订了票的,我们都去外地谋生了,首都就交给你来保卫啦。”亚林知道一直以来跟兄弟们都交流太少,尤其是在他们的工作都定下来,而自己还前途未卜的时候更是如此。此刻,他觉得很过意不去。于是,亚林拿起瓶子主动跟大家碰了又碰,说了很多煽情的话,然后举着瓶子咕咚咕咚地不停喝下去。亚林的豪饮吓到、也感动了他们。而在亚林看来,这瓶子里装的哪里是酒,分明是他对她的感情、他与兄弟们的友情,还有他要在北京扎根的强烈渴望,他是那么急切地想要把这些统统都喝到肚子里。但是亚林忘了,有些事不能勉强,正如喝酒一样,喝不了酒却要强喝,最后还是会吐出来,他跟她的感情何尝不是如此呢?
大家拿着酒瓶你来我往,热闹起来。喝着喝着,亚林越发觉得对不住兄弟们,也越发觉得对她难以割舍,总之,喝这啤酒真不痛快!此时在亚林看来,感情的深浅是与酒精度数的高低成正比的。于是他说:“你们等等,我去去就来”。不一会儿,亚林从外面买了两瓶二锅头回来,这可把常晖和乔迪吓了一跳,两人忙说明天还要赶火车,来日方长,今天点到为止,尽兴就好。亚林哪肯罢休!当然是不依不饶,难听的话都抖了出来。俊翔看出来亚林的心情不好,但俊翔既不想扫了亚林的兴致,又不想喝倒了常晖和乔迪,就打圆场说:“我们都是好兄弟,大家随意,想喝啤的照旧,想喝白的换杯子”。于是,常晖跟乔迪继续喝啤的,俊翔陪亚林喝白的,大家这才和好,继续喝酒。亚林的酒量本就不大,再加上今天他一副买醉的架势,没多大功夫就瘫倒在地了,嘴里叽里咕噜不知说些什么。几个人把他扶上床,常晖用盆子接了水放在他床头的地上,并摇摇他的肩膀,嘱咐说想吐就侧头往盆子里吐,别吐在了床上。
安顿好亚林,所有的人也支撑不住了,留下一片狼藉的场子上床倒头就睡。
3
天亮了,谁的手机响了,常晖迷迷糊糊的醒来,发现响的并不是自己的手机。他侧头顺着铃声往地上看,是亚林的手机。常晖想努力爬起来把手机关掉,但头疼得厉害,又见其他人没动静,他也懒得动了。手机响了又停,停了又响,重复了好几次,最后“叮咚”一声,安静了。于是常晖又进入了梦乡,他再次醒来是听到自己手机的闹铃,他必须起床了。屋子里酒的味道被暖气发酵了一夜,更加难闻了,常晖把窗子打得半开,让酒气慢慢散去。他听见卫生间里有人在呕吐,吐完还有轻轻的哭泣,他扫了一眼,发现俊翔和乔迪还趟在床上,亚林不在。这时,亚林从卫生间里出来了,满脸的憔悴,眼珠子通红,看见常晖强作欢笑,问常晖:“你几点的火车,我送你吧。”常晖说:“你好好休息,我行李都托运了,只有两个小包,正好背一个,拎一个。”亚林仍固执地坚持要送,被吵醒的俊翔和乔迪也说,就让亚林替他们送送,常晖见盛情难却,就只好答应。出门时,亚林顺手把昨天买的枣也塞进了常晖的包里。躺在床上的俊翔和乔迪向常晖无力地挥挥手,算是作别。
在去火车站的地铁里,亚林突然说:“今天静姗也走,回老家了”。常晖一听不好意思了:“那你赶紧去送她,我自己走真的可以。”“已经走了,她家里开车来接的,前几天就来北京了,昨晚她溜了出来,我们见了最后一面。今早她又溜了出来,打了好几个电话,手机在地上响,我知道是她打来的,但我不敢接,她最后无奈发了一条短信说,她走了,要我忘了她……。” 亚林似乎急于找一个人倾诉,但常晖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对于亚林和静姗的事情,常晖也知道一些。静姗在研究生进校之前,早已有了男朋友,是老家司法系统的一名年轻法官,据说是受双方父母的安排,因为特殊原因两人才在一起的。入学不久,静姗和亚林本就互有好感,后经不住亚林的疯狂追求,两人就好上了。但又据说,静姗毕业后注定是要回家跟那位年青法官结婚的,而且她不可抗拒。静姗对亚林没有隐瞒这个事实,亚林也知道最后会是这个结局,两年多来,在学校里静姗和亚林是情侣,但在老家静姗和那位年青法官又有着婚约。同学中,了解内情的,对于这样纠结的关系任谁也看不懂,谁也解不开,久而久之,对于他俩的事,大家就不便再多问了。
常晖问亚林:“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这样的结局,对我和她都是好的,在北京不好混,一个人无牵无挂反倒好些”。亚林好像没听到常晖在问他,只顾说出自己的情绪。常晖又问:“有没有考虑过回家或者去外地找工作?”亚林似乎这才缓过神来:“我在外地上大学,也在外地工作过,好不容易考到了北京读研究生,不想再去其他的地方,我已决定在这里生根发芽了。最近面试的单位还剩一家出版社或许有戏,等等再说吧。以前跟你们沟通太少,可你们现在都走了……我肯定是最后一个搬出宿舍的,正好把你们都送上火车……我会一直住到学校强制搬走为止……外面的房租实在太贵……”常晖看了看亚林,突然想到一个词——壮烈,常晖觉得此刻形容亚林挺适合的。
火车临开之前,亚林红着眼说:“你喜欢吃枣,想吃了打电话,我给你寄,要多少寄多少!”常晖强装幽默地说“和枣比起来,我更想念那些学妹,有空没空替我多去看几眼,学妹和首都的安全就全靠你了!”
火车开动了,飞快的奔跑,它带走的不仅仅是过去的同窗好友,还有不可追的美好回忆。静姗走了,又送走了常晖,亚林的心越发空落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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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晖、乔迪离开北京后不久,俊翔也离开了。亚林兑现了他的承诺,把他们都送上了火车。毕业后,大家有时会通个电话聊聊,有时会到彼此的博客、人人网、微博踩踩,相互了解一下近况,分享一些有趣的故事。
亚林如愿去了那家出版社,做起了出版策划。单位为他解决了北京户口,但也签订5年的服务协议,里边有很重的违约条款。虽然亚林常抱怨待遇不好,每月工资总不够用,甚至不敢出去见朋友,因为没钱请人家吃饭。虽然生活很窘迫,但他又说解决了户口,心里踏实多了,因为离做真正的北京人不再遥远了。
听说,静姗回老家后天天跟亚林在电话里吵。静姗怨他当初为什么没有把她留下来,为什么没有让她选择去北京的那家研究所,非要把她支回老家的银行工作。后来,听说静姗换了手机号,与亚林不再有联系,再后来,她拍了幸福的婚纱照,举行了隆重的结婚,还在网上晒出了辣味十足的孕妇照。
再后来,听说亚林筹足了钱交了违约金,换了个待遇好些的工作。又听说他还交了购买北京两限房的材料,正等着摇号呢。看来,他离成为一名真正的北京人越来越近了。
现在,没有人会问亚林当初为什么非要坚持留在北京,正如没有人会问其他人当初为什么要去外地或是回老家一样,因为大家后来渐渐发觉,自己已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真正的某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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