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定公四年(前506年)的吴楚柏举之战,三万吴军深入楚境击败二十万楚军,继而五战攻破郢都逼走楚昭王,以军事史上“以少胜多、快速取胜”的战例,成就了吴王阖闾与孙武、伍子胥等一干人。楚军一路溃败,除了政治与战略上的原因,更令楚人扼腕的,是左司马沈尹戌战初的作战方针没有得到很好的贯彻。
说起沈尹戌,多数人感到陌生,但提起他的儿子“叶公”沈诸梁,估计一般人都知道。——然而相对于这位被成语“叶公好龙”传讹贬损的春秋末期楚国军事家、政治家,丘明先生似乎更偏爱他的父亲。
沈尹戌,芈姓,沈氏,名戌,楚庄王的曾孙,时任左司马。吴军依孙武之计弃舟迅速突袭到汉水东岸后,沈尹戌随令尹囊瓦(子常)率军赶至汉水西岸与吴军对峙。
在从楚昭王到前军将士的恐慌氛围里,沈尹戌对敌我双方进行了冷静分析:楚军尚未集结完毕,容易被敌人各个击破,同时吴军也犯了孤军深入的大忌。为此他提出发挥楚军兵员优势,化被动为主动,建议囊瓦率楚军主力沿汉水西岸正面设防,他率部分兵力北上方城迂回吴军的侧背,毁其战船,断其大隧、直辕、冥阨归路,然后实施前后夹击,一举全歼吴军。
按照沈尹戌的战术思路,此计可谓一箭三“雕”。其一,囊瓦以汉水为屏障,以逸待劳阻挡吴军于东岸,使其无法展开行动;其二,毁战船断归路,远途奔袭的吴军将辎重尽失粮草不继;其三,缓兵之时正宜楚军集结,然后汇合囊瓦主力实施夹击,可一战致腹背受敌的吴军死命。
但当沈尹戍率部北上方城后,囊瓦恐战功为沈尹戌独得,转而采用大夫武城黑和史皇的“速战”之计,不顾原定作战计划等待沈尹戌军抵达,提前渡过汉水攻击吴军,却从小别到大别(大别山脉中的山峰)三战皆败,两军对垒于柏举。
柏举大战甫一开局,便陷入一边倒态势。阖闾之弟夫概以为“楚(囊)瓦不仁,其臣莫有死志”, 率小股部队直闯楚营。楚军果然一触即溃,阵势大乱溃不成军,令尹囊瓦弃军逃往郑国。丧失主帅的楚军残部向西溃逃,“半济”汉水时又遭吴军掩杀,被俘过半。
左司马沈尹戌得知囊瓦主力溃败,急率本部兵马由息地赶回救援,一举击败吴军先锋夫概所部,但很快陷入吴军主力包围。尽管沈尹戍左冲右突,奋勇冲杀,受伤三处仍无法冲出包围。
英雄末路,沈尹戍长叹“吾不可用也已”,不愿被俘受辱,令部下吴句卑割下自己的首级回报昭王。
柏举一战,楚几近亡国。后虽经申包胥“哭秦庭”搬来秦师,加之楚国军民同仇敌忾,昭王得以复国,但楚已元气大伤,从此一蹶不振。
似乎为了佐证楚国此次“必然”的失败,丘明先生曾不吝篇幅记录了沈尹戌几次先知式的“预言”,——其对楚国政治上、军事上的深层次的隐忧。
前523年,楚平王下令修筑吴楚边境重镇州来城,沈尹戌即言“楚人必败”:吴国当年攻取州来,令尹子旗曾请求攻打吴国,君王以未“抚”百姓为由加以拒绝。如今跟当时有什么两样,而筑城去挑动吴国,能够不失败吗?
侍者以君王“息民五年”而为“抚之”,沈尹戌却认为,所谓“抚民”,是“节用于内,而树德于外”,使“民乐其性,而无寇仇”。他反问,像现在这样宫室扩张没有限度,让百姓时刻惊恐不安、辛劳疲乏至死而弃尸,能算“抚之”吗?
前519年,令尹囊瓦在郢都增修城墙,沈尹戌更是预见性地指出“子常(囊瓦)必亡郢”!
他认为国土的守卫在于四夷、邻国,而止于国之边境。只要警惕边境,结交邻国,百姓安居乐业而没有内忧外患,国都哪里用得着增修城墙?否则,如果自己的力量不足以守卫国土,那么筑城、守城又有什么用处:
“苟不能卫,城无益也”!
至于囊瓦因为“惧畏”吴国而在郢都增修城墙,他断然指出此举是将守卫的范围缩小到城池四境,是在重蹈“从前梁国国君在公宫旁边挖沟而百姓溃散”的覆辙,“民弃其上,不亡何待”!
接着他还苦口婆心地为囊瓦如何做到无所“惧畏”支招:
划定疆界,修治土地,巩固边垒,亲近百姓,加强瞭望,不欺邻国,职守谨慎而无过失,不贪婪,不懦弱,不强霸,坚守防御以待不虞,又有什么可“惧畏”的呢?
第二年,楚平王在边境没有戒备的情况下,组织水军入侵吴国,被吴军反击而白白折损了巢和钟离两位将领,沈尹戌仿佛听到了郢都失陷的丧钟:
不安抚百姓而“劳”之,吴国未动而“速”之,“亡郢之始,于此在矣”!
自前512年楚国收容从吴国叛逃的烛庸、掩余二公子,而与吴国公开为敌开始,吴国执行伍子胥长达六年的“疲楚”战略,没有“话语权”的沈尹戌无奈充任了“救火队长”,直到前507年蔡国国君蔡昭侯、唐国国君唐成公为报令尹囊瓦的勒索和被拘三年之仇,背叛楚国与晋、吴结盟,使楚北侧失去屏障,拉开郢破楚亡的序幕。
但对于有“话语权”却“贿而信谗”的上司囊瓦,沈尹戌还有一次真心的“救赎”。
囊瓦听信费无极的蛊惑,尽杀正直的左尹卻宛等三族,引发国内怨谤。沈尹戌因为吴王新立、楚国边境面临威胁,及时对作为楚军统帅的囊瓦进行了质疑与劝谏。指出费无极是民莫不知的“楚之谗人”,而囊瓦却听信他的谗言滥杀无辜而招致指责,不能如智者除谗以自安,而是爱谗以自危,并且不去积极补救,“甚矣其惑也”!
囊瓦及时“解惑”,诛杀费无极并灭其族,得以让国人停止怨谤。然而,连沈尹戌也不能阻止囊瓦之徒晚节不保。囊瓦阵前当了逃兵,却在伍子胥围郑时被逼自杀,终致身败名裂,“犬豕不食其肉”。倒是沈尹戌之子沈诸梁荫父之功被封叶邑,累官至令尹、司马,集军政大权于一身,因业绩良佳而受到楚国朝野及各地诸侯的敬重。
忠奸终于各得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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