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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的那一边,思念无法抵达

山的那一边,思念无法抵达

作者: 子非花 | 来源:发表于2017-03-18 20:13 被阅读217次

    外婆要去地里拔花生,冰儿嚷嚷着要跟随去看花生长在地里的样子。

    在外婆的花生地里,裸露在地表曾经茂盛葱绿的花生藤大多不再如初长时那般挺立青翠,越往下贴近地面的部分,藤上附着的叶子越显得焉焉的,已经变黄衰败。大约那就是一种花生成熟等待收获的姿态吧。

    冰儿学着大人的样子两只手拽住韧性十足的花生藤,试图用力将面前这棵植物连根拔起。一下使劲,拔不动,再使劲,根部泥土开始松动,再使劲,冰儿使出吃奶的劲整个身子往后倾斜,哗,一下子跌坐在地,哈哈,终于拔出来!缀满花生果实的那一部分露出来了,带着一些新鲜润湿的泥土。冰儿小手晃了晃手中的花生藤,新鲜的泥土扑啦啦往下掉,手上就只剩下沉甸甸的收获。冰儿两眼放光盯住眼前的新奇,乐得哇哇大叫:“妈妈,妈妈快看!很多果实!”

    往后,冰儿再如此拔了两棵,就彻底对此失去了兴趣,目光滴溜溜在花生与泥块之间寻找他感兴趣的东西,最终被遍地的小土块疙瘩吸引了,蹲在地上将一些泥块从这边搬到那边,又从那边搬到这边,玩得不亦乐乎。

    “妈妈,我能去爬那座山吗?”隔了一会儿,前面的冰儿像发现新大陆般兴奋地叫起来。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遥远处群山连绵,距离我们最近的那座山峰此刻远远看去也是薄雾缭绕的样子,根本不是我们想要爬就能即刻到达的距离。

    我笑笑,还真是小孩子啊,尚不懂得山高路远是怎样一种无法轻易抵达的行程。但是,以山高路远为理由浇灭一个小孩子想要爬山的热情似乎也不太妥当,我于是很愉快地说:“能啊,只是山太远了,只要你多吃点饭,然后再长高长大一点就可以去爬了。”

    话音刚落,抬眼就见冰儿丢下手中正在玩耍的土块疙瘩,撒腿就往前冲,边跑边喊:“不远啊,不远啊,我现在就去爬!”

    一愣神间,冰儿已冲出自家的地垄,奔越过旁边几块田地,欢快地跑向不远处高高突起的,不知是谁家地头的一抔黄土堆。

    我心中一惊,这哪里是什么山啊,冰儿分明是把人家的坟堆当做一座山了。我扔下手中刚拔出的花生,飞跑着追上去,赶在他靠近坟堆之前将他截住抱回。

    “宝宝,那不是山,是一座坟,不可以爬的。”冰儿在怀中边挣扎边问:“什么是坟啊?”“坟就是人离开这个世界之后住的房子。爬人家的房子不礼貌,所以不可以去爬哦!”

    “什么叫离开这个世界?”

    “就是说那个人死了,再也见不到了。”我犹豫了一下,有点艰难地开口。关于死亡的话题一向沉重忧伤,生与死的隔绝,从来就不只是一抔黄土的距离那么简单,我不知该怎样去解释,才能让一个刚上幼儿园中班的小男孩真正听懂这生与死的区别。

    “嗯,死了,再也见不到了。”冰儿自言自语,挣脱妈妈的怀抱,蹲下身子将面前的土块疙瘩搬来搬去,继续刚才独自一人未完的游戏。

    良久,冰儿若有所思再次自言自语:“死了,再也见不到了,那他爸爸妈妈想他了怎么办?”

    过了一会儿,冰儿恍然大悟般欢快地跑到妈妈面前,依然是发现新大陆般的表情嚷嚷道:“妈妈!妈妈!我知道人为什么死后要住在这样的土房子了,因为他的家人会很想念他,所以把他种到土里,等到明年他又可以像花生一样长出来了。”

    愉快地跟妈妈分享完自己的发现,冰儿又蹦蹦跳跳地跑开了。这次,冰儿的游戏是种花生,小小的人儿把一粒粒带壳的花生埋进土里,嘴里念念有词:“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种花生得花生。花生宝宝,花生宝宝,快快长……”

    若人的生命就如冰儿所说那样,可以重来,可以如这花生一样,种下就可以再生长出来多好啊!那样,这世上又有多少小孩不必在小小年纪就不得不早早体会和承受到那种离别之痛,并且快乐如初。

    几年前,一位亲如兄弟的好友患癌去世。去世那年,他的孩子也是这般的年纪,上幼儿园中班。

    朋友最初是因为腹痛去医院看医生,以为似往常一般取了普通胃药就可以回家,不想却被检出是癌症晚期。

    起初,家人朋友都瞒着他,得知确诊消息的几个好友齐聚他家楼下,大家泪目相望迟迟不敢下车上楼。怎么办?怎么办?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可以医治可以挽留?怎么办?怎么办?要不要让他知道自己真实的病情?其中一位朋友比较冷静,叹息一声,说:“我认识一个老中医,很会开方子,如今我们能做的就是利用中药帮助他在最后的日子里减轻一些疼痛。至于病情,顺其自然,人对自己的身子最了解,过些日子他自然自己会明白,至少目前最重要的是大家要保持一致的乐观,相信奇迹的发生。”

    然而,没有奇迹发生,只是生命比医生预期的四个月又延长了好几个月。在这几个月中只去看过他两次。第一次去,他精神尚好,带我参观他晾晒草药的房间,房间通风很好,许多新鲜的草药就东一堆西一撮的用报纸垫着铺陈在地板让它自然风干。他很乐观,笑容如常,指点着这一堆堆草药, 告诉我这种叫什么名字那种叫什么名字,谈起自己的病情始终嘴角含笑,了然无惧意的样子。 浓郁的中草药的香气,清瘦含笑的男子,让人有恍然的错觉,以为他只是草药郎中而非患绝症的病人。再去,他显然已知自己时日无多,病痛的折磨已经令他出奇的瘦弱,话不多,亦不再嘴角含笑。大家都默契的闭口不谈病情,却也不知该如何去安慰。后来他妻子告诉我们,最后那一段日子,他只要精神稍好就会去屋前的水库钓鱼,一坐就是半天。偶尔,他会说:“好久没见领子来了。”他的妻还未接上话,他又自说自话:“她可能忙。”然后,长久的沉默。

    他的妻跟我说:“我知道他是放心不下自己的小孩,知道孩子与你投缘信赖你,惦念着想要在离世前当面托你关照呢,总觉得还有时间,也担心你实在没空闲,所以一直拖着没让你来。”听着,很是愧疚自己未能常去探望,愧疚自己对生命的懈怠,对友情的辜负。

    那是个腼腆可爱的小男孩。大约是因为经常能够在一起玩,又不曾对他摆出大人的架子吧,小男孩甚是喜欢我,常常撒着娇请求父母:“把我卖给领子阿姨吧!把我卖给领子阿姨吧!”大人们总是笑着,明白着一个小孩在成人的世界里寻求的信任。他的父亲大约是惦念着,希望这份信任能够安慰并帮助他的孩子在往后成长的路上能够坦然面对生命的别离。

    葬礼上,小男孩懵懵懂懂并没有意识到,这种热闹却悲戚的场面,会给他今后的生活带来什么改变,他在村头村尾如往常一样跟着一群小孩追逐戏耍,咯咯地笑。隔几天再去上幼儿园,小男孩对自己的老师说:“老师,我的爸爸死了,埋进了土里。”这次小男孩没有笑,老师也没有笑,轻轻拥抱了他一下。时间再过去一个月,我带小男孩回家住了两天。白天小男孩耍笑如常,晚上睡觉前我打了盆热水帮他泡脚,正低着头搓洗他不盈一握的小脚丫,端坐安静了很久的小男孩突然说:“阿姨,我想我爸爸了。我知道我爸爸死了,我再也见不到他了。白天我不哭,我怕妈妈和奶奶伤心,晚上我就偷偷躲在被子里哭,谁也没有告诉。我知道奶奶晚上也在偷偷哭,她以为我睡着了,她不懂我是在假装睡着。”眼眶瞬间就盈满了泪。我抱起这个满怀心事忧伤的小男孩,轻轻拍抚他的后背,用世界上最轻最轻的声音告诉他:“阿姨懂,阿姨都懂。”

    是懂啊,这么多年,见过了许多的生离死别,怎会不明白,人生总要有那么一些行程需要独自面对,独自行走,独自修行。走在生命的边缘,沉默,是深深的回望与不舍,而所有深夜里的流泪,唯有亲历者才能明白那是怎样无法与人言说的疼痛与哀伤。或坦然,或恐惧,或悲伤,面对别离,我们最终都只能接受并将伤口隐藏,然后慢慢放开去交给时间医治。

    总觉得人生有时候其实就是一场漫漫无归期的艰难行程,而山的那一边,永远不是我们的思念可以抵达。纵然有万千的不舍,有些东西一经随土埋下,就再无季节可以生长收获了。

    那个快乐的孩子,那个忧伤的孩子啊,你们可知,流年似水,沧桑有痕。所有的聚散离合,都不过是刹那光阴,一抬手,一回眸,就是花开花落。人啊,总要像一个孩子那样笑过,哭过,在年华的斑驳里渐渐老去,才会懂得,人生没有三生三世可以重来,十里桃花万里路,繁花落尽终有别,活着,且行且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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