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辜即为罪名,自私才是人性。
01
鬼打墙,半夜女人的哭声,房屋里的血脚印,其中任何一件,要是被遇上,都有得受。
但是安逸村的村民们可惨了,他们在这几天里,几乎天天都能遇上这几件事情同时发生。
村长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跪坐在大师的面前,“大师,听说你法术高强,求你救救俺们吧,整个村不得安宁哩,要活不下去了!”
大师是著名的捉鬼高人,远近闻名。他颇有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白色的须发和长髯飘飘,身着布衣,身形清瘦,摸了摸胡须,“那我便和你们去一趟吧。”
安逸村坐落于一座山下,有绿水环绕,土地肥沃,养育了无数村民。
村长领着大师走进去,村子的中央立着一座道士的雕塑。
大师本想再看,村长却拉着他迅速走远,絮絮叨叨念着,“俺们请了和尚做了法事,一点用都没有!大师您看,就是这儿……”
一座破败的古宅展现在大师的眼前,淡淡的黑气萦绕在屋子周围,发出腐朽的气息。
围着走了一圈,大师对着来看热闹的一众村民淡定说道,“依我之见,村子里应该经常有鬼打墙的事情发生吧,走在路上,明明是很短的路程却怎么都回不了家;晚上隔得近的人家也经常能够听到女人的哭声,幻觉里更是会出现女人的惨叫和锅碗瓢盆乱飞的场景,我说得对吗?”
村民们面面相觑,村长跪在地上领着大家磕头哭喊,“大师,你就是神仙啊,全都看透了!救救俺们吧!”
大师掐指一算,沉吟片刻,“每年清明应该是最厉害的时候,整座房屋都会摇晃,不过过了清明,一切都会复原……这倒是奇特。”
有高人前来救场,村民们只差把大师供起来建生祠,家家拿出好吃好喝的招待,腾出最好的屋子给大师住。
村长问道,“大师,那您看多久能够帮俺们斩妖除魔啊?”
“后天清明,午时阳气最盛,那时我会帮你们解决一切。”
02
村民们翘首以盼,终于等来了清明这一天。
大师果然守信,午时准时出现在凶宅,白袍飞扬,脚下生风。
只见他手持三根柳条,蹲在凶宅前,横着一一插下。
大家都以为仪式要开始了,大师却转过身来,“各位,我还要进去布置一样东西,会有危险,请大家散开些。”
村民们可是见过凶宅的威力的,连忙后退。
大师独自一人走进大门,这里面的一切东西都完好如初,虽然陈旧,却温馨整洁,有种家的味道。
他从衣袖中掏出一碟东西,竟然是只做了一半还未熟的青团,放在隐蔽的门廊下。
仪式开始了,大师往屋子的门槛里踏进去的那一瞬间,整栋房子就像疯了一样,猛烈地摇动着,就连站在外面的村民们都被晃得东倒西歪,“救命啊!鬼来啦!”
赶紧扶住旁边的门柱,大师往里一望,竟然看到了一番神奇的景象:厨房里的锅碗瓢盆活了过来,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自己的工作,烧火添柴煮饭,简直就像有个看不到的人在操纵它们一样。
突然,“厨具”都发现了闯入者,诡异地凝固在半空中转过来,即使没有眼睛和脸,也让大师感受到了被凝视的毛骨悚然。
连同屋子里的家具,全部都开始对着大师不断摇晃,眼看着就要砸向他。
一把菜刀破空飞来,直指大师胸口!
大师不慌不忙,闭上了双眼,念到:“以柳条现三清,以青团寄愁思,以吾身为寄托,现!”
金光从眼前闪过,一道看不见的屏障瞬间在大师身前展开,堪堪弹走飞过来的菜刀,好险。
就在大家都为大师的法力高强欢呼时,从宅子里穿出了一声惨叫,尖厉的叫声刺破云端,震得所有人痛苦地捂住耳朵。
这声惨叫就像一声哨响,宣判了闯入者的罪名,所有家具开始了更为猛烈的攻击,无论是什么,一个接一个,疯狂地砸过来。
即使是修为高如大师,屏障也抵不住如此密集的进攻,一道金色的裂缝在屏障上出现,接着“喀拉”一声,屏障碎了一角。
而正好有一张沉重的饭桌,正往碎掉的地方扑过来!村民们看在眼里,心里为大师捏了把汗。
大师只好伸手去挡,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桌子在半空中停住了。
03
“大师,您惊动了我的母亲。”
“何人?”大师一惊,扭头看过去,一个年轻的男子正从屋子外缓缓走进来,他收回手臂,停留在半空中的桌子立马落地。
年轻男子的面容妖异,细眉丹凤眼,上挑的眼尾有一层薄薄的红痕,像女子的胭脂似的,平添几分妩媚,在一个男人的脸上格格不入。
他的声音也跟唱戏似的,拱拱手说道,“我叫阿牛,是这宅子主人的孩子,说起来,这也曾是我的家呢。”
大师一听,脸色变了,村民们也一片哗然。
阿牛笑道,“若要为我家斩妖除魔,我才是最好的选择罢。”
话音未落,他的眼神变得凌厉无比,束起的黑发顺着眼神的方向一转,手指隔空指向屋檐一角,赤红的光影从他手中射出,屋子霎时平静了下来。
破坏的迹象随之停止,阿牛很是满意地收回手,压了压鬓角,“如此,便可以……”
他的话还未曾说尽,屋子里弹射出一道金光,结成了圆形的封印,周围布满符文,打进阿牛的胸膛。
阿牛大叫一声,捂着心口跪倒在地,口中涌出黑血。
这突变太过惊人,大师惊讶地顺着封印看去,一道黑色的人影悠悠飘出,阻拦了阿牛赤红的光影,他大吼,“什么妖物?!”
一时内,古宅成为了三个人混战的战场,红色金色黑色,各种符咒和光影在空中闪过,伴随着他们各自的咒术,在空中结成了一张大网,铺天盖地将宅子笼罩。
村民们看得瞪大眼,呆呆地问村长:“恁咋回事哩?不是请高人降妖除魔,咋打成介样?”
村长也搞不清,急得跺脚,“俺咋知道?俺又不是大师!哎呀快看,这黑影凶得很啊,快打死大师和阿牛了!”
定睛一看,这黑影是又凶又狠,一打二还逼得大师和阿牛都节节败退,出手就是杀意,看来是要这俩人的命。
本来村民们还在看热闹,一看阵仗不对,都赶紧一哄而散,跑回家里收拾包袱了。
大师躲避不及,身上多了好几个血窟窿,染红了他的白袍。他不得已从袖中掏出了一个红金交织法盘来挡。
黑影一看这法盘,更是怒气冲天,冲过去拼命争夺。
他用沙哑到令人发毛的声音嘶吼着,“你竟然……当着我的面利用她!?”
大师一阵窒息,身边被黑风包围,陷入昏厥之中,看到了一段回忆……
04
这段回忆,是在八年前的凶宅发生的,当时,它还并不是凶宅,而是住着幸福美满的一家人。
八年前的这个小山村,男耕女织,平静祥和。
而然一切平静在一桩凶案开始之后被彻底打破,短短三天内,接二连三出现了四起血案,现场都惨不忍睹,血腥无比。
在人心惶惶时,第四天来了一个道士,年纪轻轻,一身黑布衣。原来在山村犯案的这只妖物是他一直在追捕的对象,他告诉大家,能帮山村解决这件棘手的事儿。
这道士,正是如今的大师。
然而,解决妖物的手段却十分残忍,要在村民中选出一个祭品进行献祭,需要人血和灵魂的牺牲,才能除去妖物。
这并不是随便拉出一个人就可以,祭品的要求非常严格,在经过道士层层的条件筛选后,只有一个人能符合要求。
道士选出的“祭品”,是一个无辜,善良的女人,她从不曾伤害任何生灵,对邻居也和蔼客气,有着幸福美满的家庭,夫妻恩爱,儿子懂事听话。
偏生是这样的好人,对妖物的收服最有效,真是讽刺。
村民们带着道士来到女人的家里,她正在厨房里准备着清明的青团。
里面的男人听到他们要带走自己的妻子,拼死拦住门,不让任何一个人进去。
村民们七嘴八舌,“你老婆死了,可以再娶啊,咱们村没了可怎么办?”
“对啊,你也为这么多人想想吧!”
男人怒了,“闭嘴!自私的人是你们吧?!扪心自问,换成你们自己,你们愿意吗?不过是看到牺牲的是别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罢了!”
被他揭穿了心思的村民们恼羞成怒,不只是谁先动了手,场面一发不可收拾,一堆人围殴着他。
而他自始至终,只是想保护自己无辜的妻子。
始作俑者道士站在一旁冷眼旁观,虽然他也心有愧疚,但他自己所有家人也丧生于这妖物手下,他心中已经被仇恨占据,只想不惜一切代价复仇。
待女子听到外面闹哄哄地,捧着做了一半的青团出来查看时,地下已然躺着被打死的丈夫,口吐血沫,对她做着口型,“逃……”
莫大的悲愤涌上女子的心头,她抄起厨房的菜刀,四处挥砍,大吼着:“是谁!谁对他动了手?给我站出来!”
然而,所有村民都退开了……既是不愿承认,更是不想伤到祭品无人献祭。
05
“不许动!”当年的村长只是一个普通村民,但是已经够心狠手辣,他趁女子不注意,拉出了她的儿子当人质,刀尖抵在孩子脆弱的脖子上,“如果你不去当祭品,我们就杀了你的孩子!”
丈夫被乱拳打死,儿子性命垂危……女子含泪点头,“先放了我儿子。”
她招招手,孩子扑进母亲的怀抱,吓坏了。
女子温柔地摸摸儿子的发,在他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小牛,已经没事了,妈妈和大家一起出去办事,你要好好保管青团,娘回来后做给你吃哦。”
其实阿牛虽然小,却什么都懂,他知道母亲再也不会回来,也亲眼见到了早上还热情打招呼的邻居们为了自保做出这样的事。
黑化的种子从此种在了阿牛的心底,为了报仇,他入了魔道,成了今天的黑影。
道士作法时,终是于心不忍,残留了一点女子的魂魄,这个魂魄结合了身前的执念,变成了怨魂盘踞在老宅。
可就是这留下的一点魂魄,导致仪式法力不足,妖物并没死,只是忌惮力量逃走。
八年光阴,道士变成了大师,经历过太多世事无常,早已憔悴。
他回到这个山村,只是为了赎罪,超度当年的冤魂。
而妖物也看上了这个机会,乔装成阿牛,想要一举除了道士。
大师的眼睛缓缓睁开,从八年前的回忆里渐渐清醒……他意识中冗长无比的回忆,现实中实则只过了一秒。
黑影在扑过来后,妖物窃喜,连忙跟上,使出全部法术,手中射出光影,袭向大师的面门。
不料黑影停住了手,大师转过身来,冷笑一声,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掌心推出,第二道闪着金光的封印,猛地打入妖物的胸口。
妖物吐血倒地,不可置信地看着这突然结盟的两人,“你们……怎么会这样?”
“没想到吧?”大师冰冷的眼神看着妖物,“之前几天我已经找过真正的阿牛了,说服他和我一起对付你。”
事实上,过程远没有大师说得这么轻松。
06
尽管他进到了凶宅,找到了黑影,也真挚地表达了自己的悔意,黑影却干脆利落地拒绝了大师的请求。
即使母亲只剩一缕魂魄,让他走入邪道,黑影也想永远守护。
大师只好叹了一口气,告诉他实情,“阿牛,这留下的一缕魂魄,对于你的母亲,实际是折磨。她的怨魂之所以存在,是因为对你做出过承诺,以至于执念无法离开,生生世世被困在这里,不能进入轮回。而这无尽的痛苦,只需要你在我打入第二道封印之后,献上青团,你母亲的灵魂就能得已安息,最后一道封印也能趁机打入。”
黑影默然,最后艰难地点了点头。
如今,第二道封印已经打入妖物的身体,只差最后一道!
大师转向黑影,“阿牛,现在看你的了!”
可是阿牛犹豫了,再也见不到母亲,就连她的魂魄也守不住,这真的值得吗?
就在他矛盾的当下,妖物抓住了时机,用妖血在地上画了阵,召唤出无比强大的妖界力量,身形暴涨,「阿牛」的表皮被他撑破,一个满脸鲜血,身形硕大的骷髅朝天空咆哮着,原来这就是妖物的原型——血骷髅。
大师脸色大变,“不好,他竟然要以血换血!这妖物,疯了!”
黑色的阴云笼罩了整个村庄,村民们惊慌失措地抱着家当,拖家带口地四处逃窜,哭喊声,求救声不绝于耳。
闷雷在云层里滚动,伴随着骷髅的嘶吼,一道刺眼的紫色闪电轰然打下,天上下起了血雨。
骷髅的身上沾满了粘腻腥臭的血,一掌扇过,打飞了底下的一堆村民。
大师一边用符咒压制血骷髅的力量,一边冲着黑影大吼,“阿牛,你再不快些,我们都得死在这里!”
黑影看着那未做完的青团,布满血丝的眼里竟然涌上一些泪水,他轻叹一声,却又包含着万钧重量,向青团走去。
血骷髅大骇,挥舞着镰刀一般的骨头,用血抹到锋利的一面,对准黑影砍过去!
大师脚尖一点,跳到空中,周身发出白色的光芒,形成一个球面,挡住了血骷髅的进攻,他两手交叉横在胸前,额头滴下密密麻麻的汗水,为黑影争取着时间。
黑影蹲下身,轻轻捧起青团。
整个世界在那一瞬间静止了,一团白雾从青团中柔柔地扩散开来。
07
在迷雾中,黑影的身体变回了小时候的阿牛,天真地捧着没做完的青团。
母亲的身影渐渐清晰,她半跪在阿牛的面前,一如既往地微笑着,摸摸儿子的头,“小牛真听话,青团一直保管得很好呀。娘来兑现和你的承诺了,给你做了好多青团。”
她的目光有些担忧,充满了母亲的慈爱,“小牛,一定要多吃点啊,怎么又黑又瘦的,娘没法再保护你了,你在外面一定要自己照顾好自己……”
阿牛的眼泪早已夺眶而出,不住地点着头。
这久违的温暖来得太短暂,他生怕母亲下一秒就消散,急切地伸出双臂去拥抱她。
可是,终究只是幻象,浓雾散去,母亲的微笑消逝在空中。阿牛抱着青团,低声呜咽。
庭院里,倒着血骷髅的尸体,天空中乌云散开,阳光重新照耀大地,村民们得救,高兴地奔走相告。
道士看了一眼阿牛,最终还是没有走过去,只留下一个落寞的背影。
08
多年过去了,村民们的生活祥和美满。
村里道士的雕像旁添了一座新的塑像,是一个长相妖异的年轻男子。
一个小孩站在雕塑前看着这两个奇异的组合,好奇地问道,“妈妈,为什么我们要纪念这两个人啊?”
小孩的母亲尴尬地看了一眼,急急拉着孩子走开,敷衍道,“这两个人一起帮我们打败了邪恶的妖怪,小孩子家家不要问那么多。”她当然知道当年的真相,只是不愿意解释。
真正的阿牛站在远处,静静地看着,心中泛起无名的苦涩。村民直到现在都认为,或者说想让其他人认为,那俊美的男子才是阿牛,而黑影……才是当诛的邪魔。
这些村民,既不愿意承认当年他们因自私牺牲的一家人,也怕道士和他回来找麻烦,所以草草竖着两个雕像,算是对自己心中早已不复存在的良心一点自欺欺人的安慰。
两座雕像,讽刺地立在日光里,活在村民们反复篡改的故事中。
只是永远不会有人提及道士心软导致的后果,无辜牺牲的女子还有被村民逼迫得支离破碎的家庭。
真相被埋藏在了时光的洪流中,再没了重见天日之时……
09
阿牛说完,垂下头,对着对面的人扯扯嘴角露出苦笑。
“你恨他们吗?那些自私卑鄙的村民?”
阿牛摇头,“不,或者说现在不了。因为,我不想我的内在,也毫无人性。”说罢,他用干枯的手,接过了对面递来的茶杯。沉默地看着对面的清秀小伙。
而在那清秀小伙摆着一个身份牌,上面写着:风都事务所——弘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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