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不会笑的她

作者: 南飞雨燕 | 来源:发表于2021-04-18 06:36 被阅读0次

门口的樱已寻不到一朵花,与香樟的低枝连成满满当当的一天新绿,白色的碎米般的樟花在湿漉漉的地面撒了一层。清风在小雨里穿行,寂寞而微香。

都说樟树长得慢。但我还记得初次来看这房子,我说“这些樟树有点矮哦,夏天连一楼的日头也遮不住”也不过七年的事。现在,它们的枝条不时向三楼四楼的窗户发出春天的问候。

七年前,就是在三楼,第一次见到这栋房子的主人,一对约五十多岁的夫妇。男高女矮,男瘦女胖,男的带笑健谈,女的不怎么说话,要说也是等男的说得快结束时她补两句,这两句是她的观点和她要的结果,完全代表家庭。比如口头讲好的买卖合同到了落纸书面时,她突然说,过户费用要我们出一万,没道理,我不同意。她的短发泛着霜花,总有不伏贴的一二缕翘起来。皱纹并不深的脸上,大大的眼袋和厚厚的上眼皮使她看上去格外显老。几次交谈,我终于发现这世上还真有不会笑的人,而且面带愠色,仿佛全世界的人都借了她米,还过来是糠。

当我向银行支付了八十万,将这栋房子的产权证从银行的保险柜取出时,她一把夺过放在这五年之久的红本本,双手捧着,打开认真看了一会,又合上贴在胸前。墨绿色的衣服衬着一方枣红,像一畦菜地上开出一簇花。她欲浇灌,用眼中瞬间盈蓄的泪。

国人看重房产,最大的安全感和财富都来自房屋,不是万不得已,谁也不会将一家人相守相栖的居所抵给银行。这栋房子是二十年前建的,那时候能在这个地方拥有它,都是有一定经济实力的人。

我们走出银行,站在门口的大香樟树下,四月的樟花不时轻洒,落在我们的发丝,肩头。生活却不会如花开花落一般轻描淡写,去留随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沉重和苦衷。在一场交易中,双方不必也不会在金钱上作退让。短智的交会,有合同保驾护航就够,为之动容唏嘘的微光不久就会消失殆尽。所以,年近花甲的夫妻经历了什么变故,我不想问询他们的前因,正如她也不想知晓我们的后果。

她抬头,睁大眼睛,抬起右手按压了两秒额头。看得出来,她是要迫使眼睛里的泪从哪涌上就回流到哪,不外溢不跌落。像惊涛骇浪复归平静,她将房产证递给我,表情和声音一如既往地冷淡:“你拿去办过户手续,余款二百万也要尽早给我,不是等钱急用这五层的楼我不得如此贱卖的。”

“你放心,我会按合同办事,三个月付清。”我不和她多扯。

有一种人,做成的买卖永远觉得要价太低,贱卖了,卖亏了。如果资金抽得出,我宁愿三日就付清。不对眼的人,关系只限于事件的过程,事毕关系终,结束得越快越好。

后来,能够不和她见面我尽量不见,让房屋中介传话或代办。中介老板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为了一份佣金忙前跑后,俩边陪笑脸。

他们搬家了,她抱着一张电视屏幕大小的照片,类似艺术照,背面向外,看不清是谁的,估计是全家福,只是我从未见过她儿女。屋里的东西搬的很干净,拆的很仔细。说好灯具,卫生间洁具等不能拆的,也拆走了。我一看气不打一处来,并不是这些东西值多少钱,而是合同上注明了她无权带走。我要中介公司的人问对方为什么这么拆,带回她回话:住了十四年了,东西都有感情了。

我笑,整栋楼更有感情呢,既然白纸黑字了还这么干,不过是掉进钱眼的人罢了。

中介老板安慰我:你别和她一般见识,都旧东西,你们做营业办公场所,用新的好,发财。

又过了十来天,中介老板跑来,欲言又止不太好意思的感觉。原来,对方大姐说,余款二百万利息没算,亏不起,三个月至少也得算三万。

哎哟,真会想会算,是上次搬家拆得泥稀壁烂我们没计较,得寸进尺吧?

我一口回绝:不可能,我只按合同走,不然,八十万连本带利再加违约金十万给我就好。

几天后中介老板向我叫苦:为了促成你们,我牺牲了一万佣金。

后来又两次以各种名义拖走原来的柜子,水塔,说是另寻了个住处,这些东西我们没用了她正需要。

难道半生沧桑真就让真诚,一言九鼎都以飘零无踪作归宿,并无惧污了签名按手模约定的清白?时间对人的不友善莫若它收走你坚持自爱一直清爽的意愿和能力,我深感。

终于钱房两清,我如释重负,为公司新场所的完成也为与一个人的再无需交集。年末,公司的天燃气充卡,才想起户名还是曾经的房主,只有再拨通了男主人的电话。大雪纷飞天,他带身份证赶来。办完,他递给我一张纸,是个卡号:你存一千,我老婆说当年天燃气入户费花了三千,怎么样也得意思一下。我内心原已忘却的蔑视火苗秒复燃,不待我张口,他掏出一叠钞票:这是一千元,给你,你去存,麻烦你了。

我呼着白气,看着他开着破旧的小面包车消失在风雪中。我走近自动柜员机,五味杂陈地按下字条上的19个阿拉伯数字。对钱的爱,爱到见缝插针,爱到家人都尴尬,也是少有。

时间如梭。门口的香樟已高过三楼四楼,绿色的箭羽又指向屋顶,独自撑开一片高高的蓝天。人人手抚一本经,各家的碎片帐各自去算。无关紧要的人和事,无论当初的赞贬,我都选择忘记。

没料到,去年秋天,我在超市碰见了不会笑的她,同一商品区,我们各踞一头。奇怪的是她正在笑。原来她会笑!我走近一点,想确定自己的眼光没认错人。是她,头发又被白霜覆了一层,但脸上明显有了神彩。她对同伴笑,对超市的商品笑,对看到的一切笑。

我愿意看见花甲之年找回笑容的她。以前的不愉快的种种,已退至记忆的模糊地带。

前些天,一客户进门就说:这栋房子原是我一朋友的,唉……

从他简短的叙述中得知,他朋友很有经商头脑,从单位退出做农资生意,十几年赚得盆满钵满。夫妻忙于事业,疏忽了对唯一的儿子的教育,在大学里就迷上了网络游戏,最后沉溺于网络赌博,在网络借钱,向亲友借钱,且不知悔改,他们多次为儿子还债,儿子在受了父亲一耳光后远走云南。子债父还,最后连这房子也变卖了。债还清了,做娘的开始了云南寻子之路,节衣缩食,省吃俭用的她坚信儿子会找到,她自责自己的失职,她要陪他新生。

我想起搬家时她抱着的那张照片,想起在超市和她同行的年轻男人。别人心中的灼痛,外人看到的只是敷掩的一块冰。生活的磨难坎坷足可让一个人弄丢笑容,在熟悉的地方行尸走肉般熬着。她终究是活着的,因为她心里有自己不能放弃的人,有铁了心的期待。零落一地的樟花,明年又是米色满树。像一位母亲,再次的笑容。

尽管,你很难明白,有一种母爱的痛楚与深度,可以建立在她对外界的无情,尖刻,浅薄,无赖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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