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叔叔是个浑人,我父亲说起他就唉声叹气。年轻时便不着调,满嘴跑火车,做过无数种营生,一样也没成器。现如今已是四十多岁的人了,仍然没着没落,我婶婶也与他离了婚带着女儿走了。
可我小时候很崇拜他,觉得他魔力无穷,像这种跑江湖的混子总是有几手哄女人的把戏,糊弄我一个小孩儿更是不在话下。
记得爷爷奶奶尚在的时候,过年气氛很浓,叔叔婶婶们都要从各地赶回来,初一那天一大家子都要早早的起床吃汤圆儿。很多地方都是吃有馅儿的大汤圆,我们这地儿是吃实心的醪糟小汤圆,一人一碗,再打一个荷包蛋,又甜又热的吃下去,甜甜蜜蜜,圆圆满满。我妈妈和婶婶负责做汤圆儿,她们手脚麻利,把面团搓成细条儿,再掰成小块儿飞快的甩进锅里。这么做汤圆倒是快,但是汤圆儿扁不扁圆不圆的,一点也不完美。于是我也搭根小凳子站在旁边,把面团慢吞吞的搓的浑圆。到起锅的时候我傻眼了,一大锅汤圆儿挤在一起,又泡在醪糟汤里,我那几个漂亮汤圆如针入了大海,完全不见了踪影。我委屈的要哭起来,这时候我小叔叔走过来,举着筷子往锅里一扎,起来就是一个圆汤圆,连扎几下,我自个儿搓的那十来个汤圆全被找了出来,盛在小碗儿里递给我。至今我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门。
更奇的是一幅扑克牌,无论我怎么颠来倒去,随便抽一张他也能猜到牌面,可是他打牌还是老输。他肚子里更是讲不完的奇事怪事儿,每遇年节我简直想粘在他身上。
就这么一个混不吝的人,却给我讲过一个他终身后怕的奇事儿。
90年代初,家中老大哥(我爹)逼着最小的弟兄去考了驾照,又同叔伯姊妹们凑钱买了一辆小货车给小叔叔跑货运,省得他游手好闲,又生出什么事端。后来自然也没跑几年,亏的七七八八,车也跑化了,当然这是后话,不提。
那时的货运情况大家也是知道的:车况不好,路况奇差,不超载没得赚,超载又有得罚。所以大大小小货车司机专爱拣夜里行车,一来车少,二来躲过了运管。
有日夜里十一点多了,我小叔叔还开着他那辆小货车走在路上,走至一处突然熄了火,怎么也发动不了。下车鼓捣了半响,还是稳如泰山。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我小叔叔心想这尚不过夜半,时间还长,往前二三十公里便有村镇,不如寻个过路车拖过去歇脚。便拿出手电筒,见过路车即闪烁求助。奈何夜里车辆稀少,又人心戒备,约莫过了一个小时,零星过了几辆车,却无一停驻。
正当小叔叔准备放弃,打算回车上裹着大衣挨过一夜的时候,开过来了一辆黑色轿车,全新尚未上牌照。悄无声息的在路边停下,车窗摇下,车内一中年男人探头客气询问,我小叔叔如获救星,赶忙讲了原委。对方慨然相助,只嘱他去车后挂好拖绳,即刻便走。
两辆车一前一后上了路。
原想二三十公里路,便拖曳着,不出一个小时也可抵达,哪料行了快两个小时也没影儿。窗外虽看不太分明,但小叔叔久行此路,愈发觉得道路陌生。
但见前方的车依然不动声色的前行,在晃动的车灯探照光里影影瞳瞳,我小叔叔心里开始发毛,怕遇上歹人被引入了狼窝。于是不停按响喇叭,又闪动大灯。前方车竟也停了下来,我小叔叔探出头去喊话,只说发现油箱好像漏油,要下车去看看。对方轻摁了一声喇叭,表示应允。小叔叔悄悄从车凳底下摸出一把常备的防身短匕首,抄在怀里,慢慢摸到自己的车后,心跳如擂鼓。
此时已过丑时,山里雾气渐渐侵了上来,小叔叔蹲在车尾,紧贴着车厢不敢动弹半分,冷的只打哆嗦。如此又僵候了很长时间,小叔叔已经冷的手脚麻木,却没听见前方有一丝动静。隐约可听见远处有鸡鸣声,小叔叔壮着胆子伸出头去探看,一惊!前方车已经不见了,单留一根拖绳躺在地上。绕着车巡视了一圈,半分踪迹也无,却又不曾听见任何声响。
小叔叔赶紧钻进车里,锁好车门,单手抄在怀里握紧匕首,眼睛一瞬不瞬,神经紧绷。人在高度紧张的时候是难以估算时间的,也不知过了多久,渐渐有赶夜路的货车行过。小叔叔慢慢卸下了心防,加之车内暖和,迷迷糊糊靠在大衣上睡了过去。再醒过来已是天光大白,小叔叔刚下车,便惊的呆若木鸡,只见车仍然停在昨夜熄火之处,并未移动半分半毫。小叔叔举目四望,路边的山坡上散布着的坟茔,有一些未烧尽的冥币,其间还夹杂着未烧尽的纸质寿衣、僮仆,乃至纸车、纸屋。
真不知前夜里兜兜转转被哪个促狭鬼带去了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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