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给我摔盆

张亚伟要去地里除草，女儿小燕、侄子耀文紧跟在后面。张亚伟弯着腰弓着背，一锄一锄地刨着，两个孩子感到很无趣。他们跑到池塘边，去摘莲蓬。

耀文一不小心滑到了淤泥里，小燕连忙去拽，她也被拖下去。小燕连忙喊：“爸爸，爸爸……”张亚伟听到喊声连忙跑过去，只看见女儿的一只小手还在上面。他连忙抓住女儿的手，拼命地往上拖，还好，女儿上来了。他又急忙顺着女儿的方向找侄子，可侄儿已经没有了踪迹，完全陷在了淤泥里。

失去了儿子的大哥冠伟像疯了一样，指着亚伟不住地乱骂：什么狼心狗肺，害了我儿子；什么歪心眼子，只救自己的女儿；人家还知道学雷锋，舍己救人呢，为了一个丫头片子，不要张家的根儿……反正，大哥能想到的，都骂出来了，无论亚伟如何解释，大哥都不听，他只要儿子。

耀文的离去，冠伟和亚伟成了死敌。为了避免冲突，亚伟是能躲则躲，不能躲就装瞎装聋。

也算上天有眼，冠伟的老婆又怀孕了，生了一个男孩，起名叫耀武。老张头看自己又有了孙子，把自己承包的五十年不动产——五十亩果园，给了耀武一半。老张头的这一举动，让冠伟夫妇的伤子之痛减了大半。

老张头唯恐亚伟有意见，说：“我这果园传男不传女，你要给我生个孙子，那一半就是你的。”

老张头的话挺有效力，这不，不到半年，亚伟的媳妇王翠花也怀孕了。为了顺利生下这个孩子，她远走他乡，躲在了亲戚家。眼看再有一个月就要生了，王翠花却被举报了。王翠花被带到医院，强行堕了胎。王翠花想起这个孩子，总是含着泪絮絮叨叨地说：还活着，我看见他动了，是个男孩。亚伟的儿子梦就这样彻底覆灭了。

不过，女儿挺争气，考上了大学，还找了一份不错的工作，坐办公室的，收入稳定的。

冠伟的老婆酸溜溜的，逢人就说：“一个丫头片子，还挺能耐呢！”冠伟说：“能耐又怎样？老张家的家产她继承不了，那两口子别嘚瑟，迟早还得来求我家耀武，你想想，他们死了谁摔盆？”按照习俗，女儿是摔不了盆的，也继承不了家产，没有儿子的，都是侄子来摔盆的。冠伟的老婆顿时嘚瑟起来了，因为老张家的家产都是耀武的。

亚伟听说了，生气地说：“我就让闺女摔盆，我的家产谁也别惦记！”他说是说，不过他还真发愁了。

为了缓和自己和侄子的矛盾，他经常在大哥门口的不远处，藏在拐角等耀武和耀武的儿子。今天给个红包，明天给点零食。翠花知道了，提醒他：“别热脸去贴冷屁股了，猪肉长不到羊身上。”他笑笑说：“你不懂，那毕竟是我们老张家的根。”

可是，现实就是那么冷酷，没多久，亚伟就被现实狠狠删了一巴掌。他领着外孙去打疫苗，两个护士在聊天。矮胖的护士说：“现在多好，二胎政策放开了，想生就生，不用躲躲藏藏了。”高瘦点护士说：“谁说不是呢？过去不知道有多少孩子快生了，都被强迫堕掉了。”矮胖点的护士说：“事情过去这么长时间了，说了也无妨。听我妈说，张庄有个张冠伟，弟媳王翠花怀胎七个月了，他举报了。弟媳被强行堕胎，那个孩子生下来，挺可怜的。”

王亚伟听了，心里的火气蹭蹭直冒。回到家，他放下外孙，拿起菜刀，就冲向哥哥家。他看见冠伟，就怒气冲冲的问：“当年我媳妇怀孕，是你举报的？”冠伟皮笑肉不笑地说：“是，那有怎样？你害了我的儿子，我不应该报仇吗？”亚伟举起菜刀就要砍去，只听耀武的儿子喊着：“爷爷，爷爷！”

稚嫩的童音，唤起了他的良知，他举起的菜刀怎么也落不下来。最后，他长叹一声，提着菜刀回去了。大哥大嫂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他们更嘚瑟了。

一天，大哥全家去果园里摘果子，下起了大雨。他们把一块雨布搭在电三轮上。一阵风起，把雨布刮到了电线上。耀武的儿子看着好奇，就跳起来去拽雨布荡秋千，不料触电了，被送进了医院。

亚伟听说了，想起平时孩子见了自己总是喊爷爷，心里焦急如焚，急忙向医院跑去。他刚到医院门口，就听到大哥一家撕心裂肺的哭声。他急忙跑进去，说也奇怪，哭声好像有指挥一样，他刚进门，所有的哭声就戛然而止，所有人都不怀好意地看着他。大哥急匆匆地抱起孩子，像有什么急事一样，大踏步地走了。其他人紧紧跟在后面，没有一个人和他说话。

小孙子走了不久，耀武的媳妇说：“这个家不干净，到处阴森森的。我走到哪儿，都有孩子的影子，我快疯了，我要离婚！”任凭耀武怎样劝解，都无济于事。

孩子没了，媳妇走了，耀武整天像幽灵一样，在村子里晃荡。

亚伟看着侄子落魄的身影，总是喃喃地说：我死了，侄子也许会给我摔盆；侄子死了，谁给他摔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