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叔和大骡子
一个暑假的下午,外面大雨滂沱,在外面野惯了的我百无聊赖地坐在火炕的窗台上发呆,也不知道这讨厌的雨会下到什么时候?
正在这时,外屋的门砰地一声被撞开,邻居小四儿从外面闯了进来。
他虽然披了块雨布,但裤子从膝盖往下都湿漉漉的,那双破旧的鞋子都被灌包了,雨水从那破了洞的鞋帮往外淌。
我问他:“出了什么事儿?这么大的雨你还往外跑!”
他坐在炕沿儿,神秘兮兮地对我说:“我家后院新搬来的老曹家,有个和咱俩一般大的小子,叫狗剩子!这几天我和他熟识了,我带你去他家玩吧!”
我说:“这雨也太大了吧!衣服都得被浇透!”
他说:“你在家干待着有意思吗?你可以穿凉鞋,把裤腿挽上不就行了吗!多大点事儿啊!”
他的话让我动了心,我跳下地,与他一起冲进了大雨中。
在滂沱大雨中狂奔真是刺激,我俩的小塑料布都被刮起来,飞上了头顶,我俩瞬间就成了两只彻头彻尾的小落汤鸡。
等跑到老曹家,我俩浑身湿得透透的,水滴顺着脸颊、顺着裤腿往下淌。
这时,一个中年男人从里屋走出来,看到我俩的惨样儿,连忙说:“瞅瞅给这俩孩子浇的,快进屋!快进屋!”
他一边说着,一边微笑着拿了两个毛巾让我们擦脸和头发。
我俩有些受宠若惊,两个小屁孩儿,竟然还有这样好的待遇!
“快擦擦吧!这雨太大太急,别淋感冒了,尤其你还是个女孩子!”他一边说一边把漂亮的花手巾递到我手里。
我接过手巾,害羞地说了声:“谢谢叔叔!”
一个男孩从另一个屋子走出来,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说:“爸,谁来了?都把我吵醒了!”
我的目光被他吸引过去——他个头很高,能比小四高出一头,长得黑乎乎的,他的五官特别集中,尤其是那双小眼睛,不仔细看,就像没睁开似的。
小四赶紧对我说:“这就是狗剩子!”狗剩子对我咧嘴一笑,露出满嘴的四环素牙。
就这样我们认识了,并很快就玩到了一起。
我们三个在屋里玩扑克,正玩得热火朝天。
忽然,外屋门被撞开,不,感觉是被踢开的,紧接着,一个女人的大嗓门传进我的耳朵:“是谁来了?弄了一地水。”
我和小四对望一眼,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曹叔的声音传进来:“你回来了,哎呦,这大雨好像天漏了似的!快换换衣服和鞋吧!快擦擦头发!”
然后又压低声音说:“前屋邻居家的两个孩子,你小点声,别吓着他们!”
女人大声说:“大雨天不好好在家待着,串什么门子?”
说完,便推门进来,我看见一个五大三粗的胖女人站在我们面前。
她的眼睛很大而且突出,脸色发紫发暗,颧骨很高,嘴巴挺大,牙齿还有些前突。
她瞅瞅我俩,然后对狗剩子吼道:“上那屋玩去!然后一屁股坐在炕边。
我害怕极了,拉着小四就往外屋门口跑,曹叔笑眯眯跟上来说:“以后再来玩啊!”狗剩子也跟着说:“明天咱们还玩扑克啊!”
我们俩真得被吓到了,像两只掉了魂的老鼠,耷拉着脑袋来到小四家。
坐在炕头上抽旱烟的小四妈看到我俩像霜打的茄子,忙问我俩怎么了,我俩你一言我一语地告诉她狗剩子他妈如何吓人,如何把我俩吓破了胆。
小四妈听了哈哈大笑起来。她告诉我们,狗剩子妈大体格、力气大、嗓门大、脾气急,经常点火就着。
有一次,一个男工友跟她开了两句玩笑,她竟然直接把他摔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于是大家便送她一个外号“大骡子”。
过了两天,狗剩子来找我,邀请我去他家玩,我有些犹豫。
他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笑着说:“我妈不在家,我带你去看我姥爷,我姥爷可有意思啦!”
上次去他家,并未见到他姥爷,这激起了我的好奇心。
于是,我便随狗剩子来到他家,进了西屋。
炕上躺着个老爷爷,花白的头发,脸上虽然千沟万壑,但看上去慈眉善目的。
狗剩子把我拉到他姥爷跟前,给我俩做介绍,老爷爷用粗糙的大手拉住我的小手,笑起来脸上的千沟万壑更密集了。
狗剩子请他姥爷给我们讲讲以前上山打猎的故事,老人家立刻来了精神,绘声绘色地给我们讲了起来。
讲到兴奋处,他双手还会比比划划,逗得我俩哈哈大笑。
送我出来的时候,狗剩子悄悄告诉我,他姥爷现在瘫在炕上了,每天都很无聊的,他经常会陪着姥爷。
他看出来姥爷很喜欢我,希望我能常来他家,我答应了。
以后,我常常去他家,有时会带点我采的婆婆头、臭李子啥的,有时会采点野花插在罐头瓶里,有时还会剥点瓜子瓤。
他姥爷收到这些小礼物时特别开心,咧嘴笑时便露出所剩无几的牙来。
有时,我会给他唱音乐老师新教的歌,狗剩子则给姥爷表演贼头贼脑的老鼠:“老鼠怕猫,那是谣传;一只小猫,有啥可怕;壮起鼠胆,把猫打翻;千古偏见,一定推翻。”
他的小眼睛特别传神,他的动作诙谐可笑,乐得我们捧腹大笑。
当然,我去他家的时候都是大骡子不在家的时候,我对她的怕在那个大雨天便刻在心里,久久挥之不去。
曹叔一直对我很友好,他总是笑眯眯的,好像从来没有愁事似的。
曹叔对瘫在炕上的岳父很孝顺,一直是他帮老人翻身,洗洗晒晒、端屎端尿。
每次做好饭,他都把饭放在炕沿上,并笑眯眯地说:“爸,吃饭了!”曹叔的言行让我对他生出了无限的敬意。
冬天来了,老爷爷的病没有见好,反而越来越重了,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狗剩子告诉我,听他爸说姥爷恐怕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一天,我又去看老爷爷,曹叔在外屋做饭,大黑锅里咕嘟咕嘟地煮着什么,香气从大锅盖的缝隙里溢出来,满屋飘香。
狗剩子坐在西屋炕沿边陪着姥爷,我把剥好的一小把瓜子仁一点点喂给老爷爷,他边嚼便慈爱地看着我。
曹叔端着饭菜进来了,“爸,饭好了,快趁热吃!”他坐在炕沿边一口一口地喂老人。
我俩在旁边静静地看着,曹叔的身影愈发高大起来!
这时,门哐当一声开了,我们同时惊异地抬起头,是大骡子回来了,曹叔条件反射似的站了起来。
她嫌弃地瞅瞅我,又看看曹叔手里的碗,扯着大嗓门喊:“给他吃这么多干嘛?吃得多,拉得多,还得给洗!”说完,把门一摔,去东屋了。
我看见曹叔怔怔地端着碗,不知所措地站在炕沿边;我看见老爷爷嘴角动了动,眼里有闪亮亮的东西;我看见狗剩子盯着屋门,一脸悲愤。
我诧异了:“那可是她的亲爹啊!怎么能这么对待老人呢?”
从记事时开始,我爷爷在家里是最有威严、最受尊敬的人。
家里无论有啥好吃的,爸妈一定先给我爷送去,妈妈天天给爷爷做饭有时还会挨爷爷的训,爸爸从来不会顶撞爷爷,哪怕爷爷不对。
在我儿时的记忆里,我爸妈可孝顺我爷爷了,姐姐们也是如此。
这个可恶的大骡子怎么会这么狠心呢?难道她没有老的一天吗?
我摔门而去,虽然我知道摔人家的门是不对的。可我实在太愤怒了!
过了些时日,老爷爷走了,据说他死的时候连眼睛都没闭上。
那天,在我家院里,都能听到大骡子哭天抢地的哀嚎。
她的嚎啕大哭太讽刺了——活着的时候不知道好好孝顺父亲,人死了又假惺惺地哭给谁看呢?我对她的憎恶到了极点。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去过大骡子家。
虽然我还和狗剩子一起玩耍,见到曹叔我还会热情问好,但是,只要看见大骡子我就如看见瘟神一般远远跑开,我总觉得她哪里有些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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