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我们只关注到“出门远行”这件事的话,大多数人的第一次出门远行一般在十七、八岁这个年纪发生。在此,我指的是“独自”这样一种前提条件。也就是在这个年龄上下,我们对于地理的认识或许才会产生巨大的飞跃。
一个人自出生到少年,可能大多数时间都生活在一个相对狭小的地域中,所谓的“故乡”是与“熟悉”相挂钩的。从熟悉一间屋子开始,进而熟悉一条街道,熟悉一个村庄,熟悉一个集市,熟悉大人们口中常常说起的亲戚朋辈居住地。在有限的交通下,“我的故乡”-------这个名字所占据的地域不过是方圆几十里地那么点地方。在懵懵懂懂的年纪里,这方圆几十里地大概就是认知世界存在的最远边界了。
对于地理知识的拓展往往来自书本。那么陌生的地名多是凭借想象来完成。知道一个名字和填充这个名字所具备的实质内容需要漫长的时间。在每一张地图面前,任何人都免不了以自己所处的位置为中心,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扩展开来想象那些陌生的地域。毕竟,是否能离开这方圆几十里地,能去向哪里,对于具体的人生来讲,常常是未知数。更远的地方,以及更美好的生活,在青春里,是隐藏的躁动!
十七岁出门远行,代表着一个人的地理观念从方圆几十里一下子扩展到方圆数百里、方圆数千里之遥。对“山”概念和认识会提升至”岳“,对“水”的认识会窜升至“江河湖海“这样的层面。而在故乡花费了十数年才得以知悉的山头溪流,是一个人最初的地理启蒙。故乡之所以难忘,是说对比于人生其后遭遇的山山水水,再也没有不厌其烦的花费大量的时间把玩而已。这就是故乡与他乡在认知产生过程中的区别!在故乡方圆几十里的地理启蒙中,暗藏了人生种种草蛇灰线般的痕迹,我们一般用”宿命“这个词来表示。在”一方水土一方人”的俗语中,“命运”是谁也不曾提及的谜底。
话到此处不得不提及一人,毫不夸张的讲,整个中国的南方因这个人的努力而声名鹊起,他就是苏东坡。苏东坡在《自题金山画像》这首诗中,可以说用地理留下最好的人生解释: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
闻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
苏轼卒于公元1101年八月,享年七十四岁,这首诗作于公元1101年三月。也就是这一年,苏轼遇大赦得以北还。公元1101年三月,苏轼由虔州出发,经南昌、当涂、金陵,五月抵达真州,六月经润州拟到常州居住。自“乌台诗案”那年开始,苏东坡辗转流离的生活已经持续了二十余年了。这条北还之路对于苏东坡来讲,可能在心里已经走了二十年了。但他的身形却不由自主径直往南去了。对于苏东坡而言,是他乡成全了他。这首《自题金山画像》可谓平淡至极。如果只是读诗,大概极易错过诗之外的地理,这些地名是勾勒东坡先生极为重要的圈点之处。
在近现代,还有一首歌同地理有着莫大的关系,那就是西南联合大学校歌《满江红》:
万里长征,辞却了五朝宫阙,暂驻足衡山湘水,又成离别。绝徼移栽桢干质,九州遍洒黎元血。尽笳吹,弦诵在山城,情弥切。
千秋耻,终当雪。中兴业,须人杰。便一成三户,壮怀难折。多难殷忧新国运,动心忍性希前哲。待驱除仇寇,复神京,还燕碣。
这首词中所讲述的“万里长征,辞却了五朝宫阙,暂驻足衡山湘水,又成离别”是1938年迫于形势,刚从北平迁至长沙的临时大学,又要从原计划落脚的长沙再迁徙至昆明。从长沙到昆明,路途约三千五百余里,临时大学有三百名师生基本是跋山涉水徒步而行。有关西南联合大学建校之初的这一次长距离的远行,那三百人中多半成长于此。莘莘学子,经此一行,眼界大开。这一路走来,中国的地理有了从书本中磅礴而出的可能性!
唐晓峰先生在《新订人文地理随笔》的新订版序言中这样说:“地理知识是一种素材,是科学的素材,也是思想文化的素材,不在思想文化方面用功,是丢掉了地理学的半壁江山”。不过在我阅读的过程中,我倒是常常想起一个地名与一人之间到底会发生怎样的关联。地理的思想文化,是因人而起的事,若非一代又一人的踏足、建设,土地不会如此灿烂起来!
每一个人的地理认识绝非一样,地理不仅仅是山川河岳的教科书,也是人文生活的再解释。尤其是针对一方水土一方人的命题上,用地理的角度去审视,或许就获得不同的视野。地理,要拓展的不是一方水土的问题,而是有关视野和视界的延伸。“广袤”、“辽阔”、“浩瀚”这些形容词往往不是真实的地理描述,当一个人的地域观念从方圆十几里放大至成百、上千之远这样的数量级时,视野和视界才有了可视化的用武之地。对个人生活体验来讲,地理观念的突然放大,大多始于“十七岁的出门远行”。
地理观念的变迁,映射到具体的人生上时,都是看似当年无足轻重的一个举动。而这种举动在多大程度上影响了一个人的命运,哪个能说的清楚呢?在“十七岁的出门远行”迎面吹拂的猎猎风中,那少年怎会顾得上如此之多的联想?
=====================================================
每一本书都在等待它的推荐语!《短书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