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乙己

孔乙己

　　云雀叽叽喳喳地叫着，飞向天空中去，它用鸟瞰已看不清脚下的这一方小小的世界，然而云雀最终是要落下来的，就落在它看不清的这一方小小的世界里，脚踏实地……

　　我就蹲在这一方小小的世界的东南角，看人们在不远处的酒楼里推杯换盏，孔乙己穿着笔挺的西装，就站在那儿，不是因为他没有凳子坐，或许是因为别人都坐着，他不好意思再坐；也不是因为站着显得比较恭敬，也或许是因为如此更能显得鹤立鸡群……桌上的茴香豆已换过三巡，孔乙己的那壶老酒还没有喝完，手中捧着的那本厚厚的书页却已翻到了一半。2016年初秋的风像牧羊人的鞭子挞过这小小的世界，行人眯起了双眼，让纷飞的衣袂伴随着几片落叶，远处送来了一阵阵孩子们琅琅的读书声，孔乙己才将书页翻得滚动，随后才又听见他和着孩子们的声音高高地诵咏着：“弟子规，圣人训，首孝悌，次谨信，泛爱众，而亲仁，有余力，则学文……”

　　诵咏的声音总是在孔乙己不认识的某一个字的地方停了下来，人们亦如往常一样，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都向他投去了讶异的眼光。孔乙己此时不好站着了，因为人们都站着，他只好蹲了下去，只好钻到桌子底下去，他全身颤抖着，似乎是一个犯了大错的孩子。

　　等到那秋风歇了，秋叶落成堆了，人们才又坐了下来，等待下一次……风起。在这间隙，孔乙己终于还是从那桌子底下钻了出来，他抖抖身上的尘土，再一手将那书卷背在了身后，一手举起酒壶，仰头，一饮而尽。画面是那样的唯美，唯美得就像是李白举杯邀明月，然而酒到腹中，孔乙己就是要作出诗来了，他将头一摇，似乎那里也有甩不开的烦恼，诗就在他围满胡渣的薄唇里抑扬顿挫地念了出来：

　　　复敛衾，暖旧事，也怯枯叶入梦省……

　　　秋风休作力，不禁吹——

　　孔乙己很陶醉，陶醉在他胡诌的诗句中，满座的人们也跟着陶醉了，还有用心的人拿出了纸笔，开始把这首奇丽的小诗记了下来——“复年轻，暖就是，也怯哭咽入梦心；秋风修坐力……”他们很满意自己的笔记，因为那笔记只有他们自己能看得懂，只有他们自己看得懂的东西才一定不怕被别人偷去——孔乙己还是一个会偷书的人，这一点，他们比任何人都更明白，孔乙己说：“窃书不能算偷……窃书！……读书人的事，能算偷么？”于是他们便也觉得自己就是一个读书人了。

　　孔乙己说：“你不能这样！这样也……”

　　——“不能这样？那我就那样可以吗？”

　　孔乙己说：“你不能那样？那样也……”

　　——“这样不行，那样也不行，那你呢？”

　　“我？”孔乙己指了指自己的鼻梁，“我这样那样又怎样！”

　　孔乙己终于被人们问倒，问倒在他自己挖的坑中，于是人们终于笑了，他们觉得孔乙己说出了他们自己心中想要说的话。秋日金灿灿的阳光像少女手中的纺织线，绕过这一方小小的世界，缠绕在人们的身上，有的人开始仰起头，高呼一声“孔乙己——”，呼声满山满谷，惊动了草丛里忘归的云雀，云雀叽叽喳喳地叫着，飞向天空中去，它用鸟瞰已看不清脚下的这一方小小的世界，然而云雀最终是要落下来的，就落在它看不清的这一方小小的世界里，脚踏实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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