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赢在起跑线
按照郑老师的说法，陈焕文属于徘徊在重点班门外的可争取对象。聪明有余，努力不足。若是加紧赶两步，说不定就挤进重点班之列了。可如果稍一懈怠，就很有可能滑入普通班的行列。
经过了一番斗智斗勇后，陈晓玲让儿子上重点班的决心更加坚定了。像陈焕文这样的孩子，若不被好老师压着学、赶着学、盯着学，那指不定就走到什么歪门邪路上去了呢。
然而，之前斗志极高的孟婕同志最近却很少再提起重点班的事情。她每天电话不断，不知道又在忙什么。
这一天，孟婕一回家就兴致勃勃地招呼何天和成诚来看自己搜集的一大摞宣传单。
何天皱眉道：“怎么又是辅导班的宣传册？不是说好不让成诚再多上辅导班了吗？”
“去去去，你懂什么。”孟婕正在兴头上，没工夫搭理何天，招呼成诚一起来看。
成诚一听辅导班三个字，脸上顿时阴云密布，连连后退道：“这次不管多好的辅导班我都不上了。”
孟婕笑道：“你们看清楚了，这是美术兴趣班。成诚你不是喜欢画画吗？妈妈以前是怕你耽误学习，所以不许你画画。现在妈妈决定了，给你请老师，支持你学画画。”
“你不反对我画画了？”成诚将信将疑，这个幸福实在来得太突然了一点。
孟婕道：“我想通了，学画画既可以缓解你的学习压力，又可以多培养一门兴趣爱好，一举两得，这是好事啊。”
何天也忍不住惊讶道：“行啊，你这个思想现在进步得很快啊。”
孟婕白了何天一眼，暗自得意道：“难道就你知道心疼儿子？你就知道嘴上说，我这可是付出了实际行动的。”
成诚看了一眼美术班的报价，被吓了一跳。“这美术班的学费也太贵了吧，都快赶上两个英语班了。”
“一分价钱一分货，这些老师都是美术学院的教授，都是获过国际大奖的。他们的学生经常有机会参加国内国外的各项大赛。”
何天怕孟婕过两日又改了主意，便一心鼓励道：“儿子，没事，只要你愿意学，学费的事情你不用操心。”
孟婕见成诚和何天都认可了自己的提议，不免一时得意，紧接着将自己的后续计划也和盘托出。
“这学艺术的哪能没有投入呢。你别看现在投入多，可将来这收益也大呀。我可是专门问过老师，中考的时候，有美术特长的同学可以获得外加分，而且很多重点高中都会招收一定比例的艺术特长生。成诚，你要是也能获一个国家级或省级的大奖，那上重点高中就一点儿问题都没有了。妈妈想了想，以你现在的成绩想考进重点高中还是有些困难，不如我们就另辟蹊径。你那么喜欢画画，拿个奖肯定不成问题，到时候一样也可以进重点高中，说不定还能进重点大学呢。再说……”
孟婕说得兴起，全然不知成诚的脸色已是越来越难看。
“我不学了。”孟婕还没说完，成诚便将那些宣传单扔在了桌上。妈妈永远也不会懂，不是所有东西都能拿去做通往重点高中的垫脚石。
孟婕果然莫名其妙，道：“唉，别走啊。这孩子，我还没说完呢。”
“你还要说什么呀。”何天叹气道：“我说你怎么突然善心大发，支持成诚去学画画了。闹了半天，还是换汤不换药。”
孟婕一脸无辜，道：“这不是你说的吗，成诚的学习压力太大，那我想着这画画总该没有压力了吧。再说了，成诚本来就喜欢画画，现在多了一条路有什么不好啊？”
“那我倒想问问你，你的这条路它通向哪儿啊？”
“近了，通向中考。远了，通向高考，通向大学。”
“孟婕，我都和你说过多少次了。这是你的路，你的方向，它不是成诚的路。”
孟婕反问道：“什么叫我的路？考试升学，这是天下所有学生的路。成诚他是不是学生？既然他是学生，这就是他的必经之路，就是他人生应该奋斗的目标。否则，他就不会有一个好的前程，一个好的未来。”
“不可理喻。”
孟婕委屈道：“怎么又是我错了？我知道，成诚很辛苦，可是中国的学生哪一个不辛苦啊？我也希望我的儿子成天高高兴兴、无忧无虑。我要是有钱，我就把儿子送出国去留学。可成诚命不好，没有生在有钱人的家里，那他就只能和其他的孩子一样，老老实实地在这条路上奋斗。”
何天忍不住反驳道：“照你的说法，只有生在有钱人家的孩子才有权利高兴地生活，普通人家的孩子就没权利过轻松快乐的人生了？”
“何天你还真说对了。远的不说，你就说我和谢璇、胡晓玲。我们是大学同学，是好姐妹，是好闺蜜。可是呢，胡晓玲和谢璇家的经济条件比我好多了。上大学的时候，她们就可以问家里要钱，买自己喜欢的漂亮衣服。我呢，就只能靠自己参加各种竞赛去赚奖金。她们周末可以和同学一起逛公园、看电影。我呢，就只能没日没夜地泡在图书馆里啃书本。俗话说了，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成诚他现在不努力，以后后悔就来不及了！”
“我就不明白了。你总说后悔就来不及了，后悔就来不及了。到底后悔什么？什么来不及了？你这种唯分数论的思想什么时候能改改？”
“何天，这怪我吗？这就是现实。我还不明白呢，是不是儿子长大以后和你一样碌碌无为你就满意了？”
何天道：“你不就是嫌我没钱吗？”
孟婕道：“我不光嫌你没钱，我还嫌你没本事呢。你熬了这么多年，和你一同进单位的同事早就混到处长、局长了。你呢，还守着一个小小的办公室主任。儿子那么辛苦，说到底还是怪你。你要是有本事把儿子送到国外读书，他还需要一天到晚那么辛苦吗？”
“你嫌我没本事就离，反正你嫌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这辈子就这样了，你想攀高枝你自己去攀。”
“何天，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你们俩别吵了！烦死了！”
成诚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被点燃的火球，从头到脚都燃烧着无法遏制的火焰。
孟婕和何天被儿子突然爆发的怒吼都吓呆了，齐刷刷地望向他。在那悄无声息的时刻，成诚从未如此严肃地思考着这样一个问题：
爸爸妈妈的争吵到底是不是自己的错？
在学校，他是一个后排生，每日望着前面几十个背影，像是望着几十座无法跨越的大山。在家，他是一个罪人。妈妈的辛苦、父母的争执，就连爸爸被禁止看电视都是因为自己，因为自己是个差生。
大吼之后，成诚觉得心里舒服了一点儿，心底压着的巨石似乎轻微晃动了一下，一股热血从心底喷薄而出，涌上双颊。
“成诚，你没事吧？”孟婕见成诚双颊通红，便伸手想去摸一摸儿子的脸颊。
成诚飞快躲开了她的手。半晌，他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去学习了。”
愣在原地的孟婕忽然想叫住儿子，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客厅里陷入一片令人恍惚的寂静。
这还是我的儿子吗？
孟婕和何天四目相对，彼此在心里发出了同一个疑问。可最后他们谁也没有说出口。
这还是我儿子吗？
同样被这个问题困惑的还有陈家也。自陈晓玲在家推行了50条家规后，陈焕文无论是在家还是在学校都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
“儿子这段时间是不是太老实了一点？”知子莫若父，陈家也实在不相信自己的儿子会乖乖“束手就擒”。在他的极力劝阻下，陈晓玲最终没有拆掉陈焕文的房门。但在学习时间内，陈焕文的房门必须时刻保持打开状态。
“这说明我的措施有效果。这次月考，儿子可前进了好几名。”陈晓玲满意道。
对此，陈家也半信半疑。如果陈焕文同学两三日不玩出点新鲜花样，反倒是让人觉得出乎意料。
陈晓玲倒是对现在的状况十分满意，她道：“我真是后悔，当初信了你的什么自主教育理论，耽误了大半个学期的工夫。要是早点采取措施，儿子的成绩绝对比现在还好。”
“我怎么觉得你现在简直就是一个孟婕的翻版。”
“孟婕的翻版有什么不好，这次月考成诚就前进了40多名。”陈晓玲又道：“唉，不过话说回来了，我们就是跟在这两个小子后面累死累活地跑，也赶不上人家曼艺的一个小指头。曼艺这次考了年级第12名，还考了一门班级第一，一门年级第一。谢璇天天在班级群里受表扬。哎呀，我要是谢璇，嘴角准能笑到耳朵根上去。”
“谢璇家可是一直信奉自主教育哦。”陈家也提醒道。
“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像曼艺那么乖的孩子当然可以自主教育。像咱儿子这种情况，就需要强制政策。这叫因材施教。”
“你这叫断章取义。”
陈晓玲道：“我不和你探讨那些乱七八糟的理论，知道那么多，结果还不是被老师训得臊眉耷眼的。”
一提起伤心往事，陈家也哑口无言。
陈晓玲又道：“家宁托你问幼儿园的事情你问到了没有？明天就该报名了。咱家可就在教育资源上还算沾了点边。你可别把这事再搞砸了。”
陈家也所在的大学有一所附属幼儿园。幼儿园原本只招收教职工的子女，但因为教师素质高，教学环境好，很多人都托关系想办法，打破头想将自己的孩子也送进来。所以院方索性扩大了规模，每年也招收一定比例的外来生源。即便学费价格不菲，但还是到了“一位难求”的地步。
陈家也的外甥今年2岁了。前几日，陈家也的妹妹陈家宁来家里玩，特意叮嘱哥哥帮忙打听幼儿园的事情。
“用不着你担心，家宁为了这事给我打了不下八九个电话。我已经和副院长打过招呼了。家宁也真是的，孩子离上幼儿园还有一年呢，着什么急啊。”
“你懂什么，这种事情就是先下手为强。”陈晓玲现在深受孟婕的影响，已逐渐领悟了孟婕教育的精髓。“如今教育资源是最宝贵的资源，只能赶早决不能赶晚。我要是早点能懂得这个道理，咱们焕文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陈家也撇嘴道：“得了吧，你以后还是少和孟婕学吧，我可不想变成第二个何天同志。”
陈晓玲近日对丈夫的崇拜是一日不如一日，她玩笑道：“谁的理论有效果我就和谁学。你那些高谈阔论，还是留到讲台上再讲吧。”
第二日一早，陈晓玲提着豆浆油条找到了在幼儿园门口排队的陈家宁。
“嫂子，在这儿！”陈家宁踮着脚尖拼命挥手。
“天哪，这么多人都是报名的？”陈晓玲望着曲折的队伍问道。
陈家宁满头是汗道：“可不是吗？我今天天刚亮就来了，没想到人家都是昨天夜里就来排队的。”
“我替你站会，你去一边吃点东西吧。”陈晓玲刚要往队伍里站，后面不明所以的家长们以为来了个插队的，立刻叫嚷了起来。陈晓玲只好挨个解释，自己和陈家宁是一家子。可排了一夜的家长们哪里肯听，一位大姐高声道：“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一个人站了两个人的位置，我们谁不是天不亮就来排队的，要报名后面排队去。”
“算了算了，我就在这儿吃吧。”陈家宁息事宁人。
陈晓玲抱怨道：“你哥怎么办的事，不是说找了副院长吗，怎么还要排队啊？”
陈家宁苦笑道：“你看看站在这里的家长哪个不是找过关系的？没有关系的连排队的资格都没有呢。”
“真是想不到，现在连幼儿园竞争都这么激烈了。你看看这一个个家长，都和乌眼鸡似的。”
“这也不怪他们，招收名额有限。你报上名了，就一定有一个孩子报不上名，也难怪家长们心急。不过嫂子你别说，大学附属幼儿园就是不一样。老师全是研究生学历，很多课程都采用英语教学，小孩子一毕业就是一口流利的英语。而且人家还有礼仪课、美术课、围棋课，全方位教学，培养出来的个个都是小淑女、小绅士。哪像我家小区里那所幼儿园啊，孩子们成天就知道灰头土脸地傻玩。”
陈晓玲羡慕道：“真好啊，怪不得人家说艺术要从娃娃抓起呢。都怨你哥，还教育学教授呢，成天就知道掉书袋。说什么要让孩子释放天性，自由成长。结果呢，天性释放得收都收不回来。早知道当时我也让我们焕文上个高级幼儿园，弹弹钢琴，学学围棋，多高雅啊。哪像现在，猴子似的，上蹿下跳。这大概就叫输在了起跑线上吧。”
“焕文还小呢，有的是时间。”
“唉，我们家焕文是已经输在起跑线上了，我就指望着他从现在开始赶上一步算一步吧。”
陈家宁的油条还没有吃完，报名工作就准备开始了，队伍里立刻骚动起来。陈家宁把早饭往陈晓玲手里一塞，也紧跟着准备投入“战斗”。陈晓玲还想和陈家宁说一句话，可后面一拥而上的家长竟把两人冲散了。陈晓玲跌跌撞撞地被挤出了队伍，她只好站在幼儿园门口的台阶上向内张望。远远望去，陈家宁已“率先”挤入了队伍的前端。陈晓玲稍稍松了口气，这下大概是可以报上名了。
看着报名队伍不断壮大，陈晓玲在心里又替陈家宁犯愁。孩子才两岁竞争就如此激烈，这样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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