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野老论

岭南有客，漫游入蜀，于大渡河畔，见一前代老儒，其人鹤发银须，双目炯炯。两人一见如故，不觉，言及石达开兵败之事。

岭南客问:“此乃前代翼王石达开兵败之地？”

老儒答:“正是。老朽未曾亲见，但闻祖上相传之言，大抵不虚。”

岭南客复问:“老先生，以为石达开为何等人物？”

老儒笑道:“自是一时之俊杰，又何用言”

岭南客正色道:“果如老先生所言，奈何兵败身剐于此地？”

老儒沉思叹道:“石达开之才，为将有余，为帅不足，且平生自负太过，其祸多生于此。”

岭南客虚席问道:“何以知之？”

老儒道:“方洪杨起事之初，杨秀清总揽全局，石达开为辅佐，虽有蹉跌，然太平军，入湖广，取武昌，下金陵，其势何其壮也！及定鼎天京之时，遣将四出，西征军诸将为湘勇败于洞庭，湘勇顺流而下，舳舻千里，此何等危急之时也！及用石达开，诱曾国藩舍长江而鱼入鄱阳湖，火烧大败之，既而席卷江西大部，且出榜安民，何其能也！由此可知石之才，为将有余。”

岭南客复敬问:“何为为帅不足？”

老先生拈须笑道:“待天京变乱，杨秀清身死，石达开揽总。当此之际，可谓天国大业存亡危急之秋，然石负气带兵出走。此固有洪氏猜忌之故，何曾不是石格局不足，自负太过，无相忍为国之心所致？此为帅不足一也。诱走十万精兵，流寇东南，城不能攻，地不能取，如盲人瞎马，游龙浅水，几无立锥之处，此其为帅不足二也。舍东南或中原不图，弃与天京犄角之势，自投牢笼之川蜀，足见其已无窥取天下之雄心。自古图大事者，谋上得中，谋中得下，若谋下，又何所得也？且川蜀非成大业之地，有如牢笼，易入难出，三国刘备，诸葛亮，五代王建，孟知祥，明之明玉珍，张献忠，莫不困守一隅，以待覆亡。石自投蜀地，非但是无大志之举，亦是无见识之举，此其为帅不足三也。身陷大渡河死地，当思死战而生，纵不成，亦当战死，岂可存宋襄公之仁，自缚乞降，其兵败身剐固不足惜，然降者尽被骆秉章之流屠戮，此为帅不足四也！为将有余，为帅不足，且自负太过，焉能不败至此？”

岭南客默叹良久，乃道:“世人多有悯惜石之才，惜其生不逢时，或未遇明主。今闻老先生之言，知石之败亡，固有其它，然多是自取。听君一席国士之论，足胜万卷万里之所得。”

明日，岭南客怅别老儒。沿途，闻山崖危峻之间，似有千军万马咆哮之声，落日余晖，天地悠悠，不觉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