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虫唧唧,于这个燥热的夜晚,更甚于早上开始的那一场时断时续的暴雨。
暴雨来得气势汹汹,很霸道。小时看动画片《大闹天宫》,玉帝着托塔天王带兵去捉悟空,去时的那个场景,就在今天重演着。整个天空阴云密布,时不时还佐以闪电,先震慑人心。几道闪电过后,雨就倾盆而下,整个天似塌了,下得天昏地暗,透过窗望去,只见雨帘。阁楼上的天沟大概好久不清理,来不及泄去的雨就涌出来,形成了一道小瀑布。幸好,雨势持续时间不长,但空气中的湿度却很高,天很闷,闷得有点透不过气来。整个人不想出门,湿湿的、黏黏的,只能龟缩在空调下,听雨点从枝头滴下的声音。这样的情况来了几次,从下午三点开始,天渐渐放亮,雨去,云亦去。
闷了一天,想出去走走,但外面实在太闷,于是又学鳄龟,缩在了空调底下,只是入夜后,除了偶尔路过人的说话声之外,能声声入耳的是唧唧的虫声。我以为自己恍听了,开了一点窗,热空气进来的同时,更带来了清脆响亮的唧唧声。这唧唧的秋虫声不急不徐,一声接一声;不高不低,清亮沁心,人虽在城市,但心却早已飞至乡间。我就是在这唧唧的虫鸣声中迎来一个又一个秋天的。
溽暑,苦夏,屋内已不能消暑,仅凭几柄蒲扇,是无法消解暑气的。入夜的孩童如果再追逐嬉戏,那是要被责骂的。于是大人们将养蚕用的大圆蚕匾背出来,用干净的湿布擦好,等湿印退去,让孩子去露天纳凉。孩子的生性是顽皮的,湿印才刚退,他们就迫不及待地将脚上的凉鞋踢去,跳进匾内,睡出一个大字来。孩子多,那就两三个人挤一匾。远远望去,晒谷的场地上,一匾一匾的小孩子,活像农人家养的蚕。吃完饭、洗过澡的大人,这时才会有空闲陪孩子,坐在小凳上,拿着蒲扇一摇一摇,帮忙赶蚊子的往往是妈妈,当然也有祖辈。而父亲们则是一群人聚在某家门前,说说今天的趣事,谈谈未来的向往。慢慢扇来的风,沁入心脾的竹匾的清香,从黑泥地里透上来的渐凉的地气,渐渐就融合在一起,而这时纺织娘们之类的秋虫就会有一声没一声地“唧唧”地叫。整个人就会沉静下来,感觉身边渐渐凉风四起,于是眼皮也就不再听我指挥,在一声一声的“唧唧”里,男人的说话声就模糊消失了。
我从不知道“唧唧”声来自于哪种秋虫。我也曾随伙伴们去草丛中找过,但总被它们逃脱,有次抓住了些蚱蜢,以为是纺织娘,养了起来,结果闹出了笑话。后来读流沙河的《就是那一只蟋蟀》,读了第一句“台湾诗人Y先生说:’在海外,夜间听到蟋蟀叫,就会以为那是在四川乡下听到的那一只‘”,才想这个会叫的应该叫蟋蟀,老师解读“在《豳风·七月》里唱过”时,还给了我们《七月》里的诗句: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懵懵懂懂的年纪里只觉得诗句极美,却无从了解其深意,也体会不到这些诗人的心境。多年后读王开岭的《古典之殇》中的《蟋蟀入我床下》篇,读到‘’蟋蟀在堂,岁聿其莫。今我不乐,日月其除。’ 《诗经》无处不充满对光阴的警觉与热爱,提醒同胞惜时和勤勉,比如这首《唐风·蟋蟀》,即在冲人喊:蟋蟀已跑你屋里了,天凉好个秋,赶紧寻乐吧,别磨磨蹭蹭啊。 蟋蟀躯微,入室难见,但可聆察。所以,虫鸣的意义在于醒耳,耳醒则心苏。”才有了种时间一去不复返,往事难追回的痛苦。原来,任何声响都是不能等到失去了才听的。
秋虫唧唧于野,一声接连一声,促人清醒,促人珍惜。猛然间才想起,这唧唧的声音,其实早在半个月前就听到了,那时是在微亮的早上,我曾以为是在梦里,现在想来,原来我一直就生活在梦里,或许我也在一直等着那“入我床下”的唧唧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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