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也不太懂。
我才五岁,不明白为什么好端端地,妈妈就不见了。晚上只有爸爸给我做饭吃,给我洗澡。
洗完澡后,我和爸爸站在门口晾衣服,突然黑暗中来了一拨人,冲到我们面前,架起爸爸就走。
我有点害怕,但是忍着没哭,只是死死地抱着爸爸一条腿不放。
架着我爸爸的人,连带拖着我,一起上了一辆卡车。我和爸爸坐车头,旁边有个司机和一个大汉。其余的人都坐在卡车车厢。
车在黑暗中开了好久好久,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只有车灯射在路上那一点光亮。
旁边的人和爸爸说了几句什么,我没听清。
终于,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卡车停了下来。
我和爸爸被叫下了车,周围仍然围着人。
我四处张望了一下,发现这个地方我好像来过,对,是镇医院。带我和爸爸来这里做什么呢?
我和爸爸被推搡着往里走,旁边有人先进去,说是要医生提前准备。
这下我终于弄明白了,他们要阉了我爸爸!
因为我妈超生了!
除了我之外,我妈妈还给我生了两个妹妹,现在又有一个在肚子里。
计划生育的人突然袭击了我爸爸工作的宿舍,没抓到我妈妈,就把我爸爸抓来医院了!
他们决定给我爸爸做绝育手术。
天哪,这可如何是好?我虽然只有五岁,可也知道这是个很严重的事情。怎么办怎么办?我们是不是要逃?
走着走着,我爸爸身边只剩下了一个人,只见这个人悄声跟我爸说了句什么,我爸听了后停了一停,然后拉着我,快速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我们来到了医院侧面的围墙边,这里有个门。
门没上锁,我爸用手轻轻推了推,门就开了。
我们从这扇门出去了,医院后面是座山,爸爸拉着我,迅速往山的深处走去。
爸爸走得飞快,我被拉得连跳带蹦。我脚上穿的是刚洗完澡的拖鞋,走了没几下就掉了。我想把鞋捡回来,爸爸说不要了。
我的心蹦得好厉害,砰砰直跳。我很害怕,怕那些人追上来,便时不时回头,看身后有没有人。
山上有很多枯枝和植物的刺,我的脚被刺得生疼,可是我没敢哭,我连大气儿也不敢出。
山里非常安静,只有我们脚踩着枯枝的嗤啦声,还有爸爸的呼吸声和我巨大的心跳声,咚,咚,咚咚……
天上有半个弯月亮,时不时在云层里探一下头,前面的路有时亮一下,有时又暗下去了。
近处远处的树影影幢幢,像是跟踪我们的鬼影。
山旁边就是连着医院的马路,路上时不时有车开过去的声音传来,还有很响的喇叭声,拖得老长老长,一路来一路去,像是在寻我们。
走啊走啊,不知在山里走了多久,我们来到了马路边。
爸爸先是带着我蹲在路边的一处草垛旁,等了一会儿,见马路上没有车和人,再带着我迅速跑过去了,然后来到了一处村庄。村庄的屋子一栋接一栋,没有人出来,只有狗们被我们惊得汪汪大叫。
狗吠声让我很担忧,生怕那些抓我们的人循声而来。
我们在村庄里穿梭,朝着南边继续前进。
半个小时后,我们穿过了村庄,前面是大片的田野。
天已经蒙蒙亮了,视野也变得开阔起来。盛夏时节,稻田已经将近收割,农人们种的各种瓜类已经成熟。
爸爸带着我穿过了半个田野,经过了半晚上的不停歇奔逃,他的脚步终于逐渐放缓了。
他在田野中一个瓜架旁停下来,然后让我继续往前走,告诉我,前面田野的尽头,就是外婆的家。
看我仍迟疑,他鼓励我,欢欢,你已经五岁了,是个大孩子了,外婆的家你认得对不对?你走过去,不要回头,到外婆家让外婆给你做好吃的。
我听了爸爸的话,不再回头,勇敢地独自迈出了一步,两步,三步,接着开始小跑起来。
前面就是外婆家,我的心里终于不再那么害怕,我跳过小溪,跨过田坎,雀跃着往外婆家奔去。
到了外婆家后门口,正是黎明前最暗的时刻,依然很黑,但我已不再害怕,我砰砰砰地用力敲门,叫着外婆外公。
外公外婆被我叫醒了,起床打开门发现是我,吓了一大跳,忙问我是怎么在这个时候来到他们家的,我告诉了他们原委,并且说爸爸就在后面田野里。
外公外婆将我带进屋安顿好,再给爸爸送去了食物和水,从此我就在外婆家住了下来。再见到爸爸,已是一年以后,那时他已经病入膏肓。我的童年,也就在那一天彻底地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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