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大理,一月有余。在这苍山洱海间,初来乍到,我不觉新奇,年深月久,可能也不会厌倦。曾经年少,向往远方。二十五岁之后,躁动的心开始沉静。对远方,不再向往。每到一处,只是平静的生活。来到大理,亦复如是。
相比广州,生活在大理,委实闲散。每天,不用挤公交,不用挤地铁,不用争分夺秒。生活节奏慢了下来,顿时身心自由。前年刚到九寨,我还不适应。突然的自由,简直使我手足无措。当时,最大的感受,就是紧绷的神经一旦松弛,便无法写作。于我而言,这也很痛苦。几个月后,才逐渐适应。如今来大理,第一天我就适应了。
在广州时,我深深的理解到,《海上钢琴师》里的1900为什么不下船。他说,城市那么大,那么复杂,街道穿过街道,高楼连着高楼,一眼望不到尽头,根本不受人控制。在船上,他可以独当一面,到城市,他只能为生存奔波。他何必下船。面对广州一眼望不到头的高楼大厦,我感到自己是那么渺小,那么孤独。庞大的城市控制着我,无论在哪里,我都只是城市的囚徒。因此,我时刻想逃。城市在大地上蔓延,我能逃去哪里?
作为一代农村出身的青年,我深切地感到身份的尬尴。我们想扎根城市,城市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地;我们想回到乡村,乡村已经是空巢。一群漂泊者,游荡在乡村与城市之间,仿佛时代的幽灵。我们何去何从,这似乎一个天问,时刻横在我的心头。我并非理想主义者。如果说我也有梦想,不过是想在乡村有一栋房子,晴耕雨读,秋后写作。这看似简单,实则奢侈。每当别人问我的梦想,我都羞于启齿,只是默默地承受现实,不灭心头的希望。
这些年,我一直在寻找一个可以停靠的地方。为此,我逃离广州,辗转各地,又铩羽而归。听说我来了大理,一个朋友只问一句:在那边靠什么养活自己。在这现实中,我们可以随便活,关键是靠什么活。为了养活自己,甚至结婚成家,出人头地,我们总是要经历很多磨难与考验。我每一次上路,都不是因为远方的风景,而是为了谋生。谋生之余,我也在坚持一点梦想。我希望,在无尽的行动之后,不说实现梦想,至少能接近梦想,此生便足矣。
来到大理,我不是过客,也非归人。我在这里,又不在这里,不在这里,也不想去别处。我有一份工作,结识了一些人,可以安心写作,坦然地面对生活。这就够了。在这世界,我是那么渺小又强大,那么现实又心怀梦想。我从不抱怨,也不愤怒。我知道,谁抱怨今天谁就只能永远虚度光阴,而愤怒根本毫无用处。虚度光阴,也是一种活法,却不是我想要的。高中时,读到叔本华的哲学,他问,生活究竟有一个意义吗?这个问题,在当年就成了我的问题。此后,我一直在探索生命的意义和价值。于我而言,生命的最大意义和价值,便是写作。除此,一切不过是儿戏。滚滚红尘,我活得执著,又无所顾忌。
我出身农村,体内涌动着农业文明的血液,天生反感城市,尤其是大城市。我只喜欢生活在小地方。在小地方,我感觉一切尽在掌握中。每天,我就像庄稼人到田野查看庄稼一样,去古城散步。在房间里,写几个小时,头脑昏沉。散步于我,实乃最好的休息。古城里满是游客,个个开心。我不是游客,混在其间,内心坦然。漫步青石街道,听歌,看行人,悠悠闲闲,散散漫漫。从北门一直走,过五华楼,到南门,再折回。有时,途中一个转弯,直上玉洱路,穿过苍山门,就到了三月街;或直下,一路走到洱海门。无论怎么走,我都在古城里转圈。转圈,就是我的生活。
在外人看来,我的生活其实很枯燥,整天几乎就是面对一台电脑,敲打键盘,把一种精神活动转化成文字。写作当然也能带来快乐,但更多的是痛苦。诚如诗人辛波丝卡说,不能写诗的痛苦盛于写诗的痛苦。一旦我无法进入写作状态,也跟她一样,会更痛苦。经常,我还会陷入一种虚无。那无边的虚无,吞噬了我,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当我走出房间,直面现实世界,也感到特别恍惚。这形形色色的人,他们竟然活着,简直没有道理。
多年漂泊,辗转各地,对人间美景,我早已不再好奇,对这世界,也早已不再惊讶。我只是活着,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内心坦然,安然。来大理一月有余,苍山未登,洱海未去,大理学院的樱花也未看。于我而言,这并不可惜。我知道,总会去登苍山,去看洱海,还有更多的地方。但就算我走遍了大理的角角落落,又怎么样。我需要的,并非对风景的一时好奇,而是融入一个地方,按照自己的想法而活着。
临窗近看苍山,凭栏远眺洱海,古城鳞次栉比的屋宇楼瓦,尽在眼前。这让我感觉很自由。苍山顶上,残雪晶莹,晴天一片朗然,雨天云雾朦胧。古城内外,樱花烂漫。青石街上,游人如织。市声喧嚷,流水安静。风吹柳丝,满城飘香。这人间三月天,最是美丽而浪漫。我在大理,对这世界不再惊讶,依然爱它;对这生活不抱幻想,依然活着。如是而已。
2017-3-21 写于大理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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