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知道旅行并不是治愈一切伤痛的良药,也不是逃避现实找寻自我的借口,旅行,不过只是修行的一种方式而已。父亲,理想,和远方。
“为什么不喜欢大理?”
“就是不喜欢,没有为什么。我要走了,明天一早。”
“要不去丽江玩两天吧,丽江更好玩些,我陪你。”
“不去了,我要离开这,回家。”
“决定了?”
“嗯,决定了。有缘再见吧,谢谢你的茶。”
(上)
这世界上有两种城市,一种是住一天就会喜欢上的,另一种是因为喜欢才来住上一天的。
我一直认为,爱上一个城市往往不是因为这个城市本身,而是因为这个城市里的人和发生在这座城里的故事。
世界上还有另外一种城市,说不上喜欢与否,像个枷锁让人困住,也像个咒符催着人逃离。
上关花,下关风,苍山雪,洱海月,西南一隅,众人之爱,许多人都会把这里的“风花雪月”作为一生中必来的一站,十个人里九个说大理好,可惜,我就是说不好的那个。
大理其实很美,城市不大,落在海拔一千多米的高原之上,天又蓝又透,云彩很白飘得很低,漫步在遍地游人和摩托小电炉的巷子之中,看着古城的每一朵花都在很认真地盛开,人民路的小酒吧里传来沧桑又温柔的民谣歌声。
洱海边的人家大门常开,每到傍晚炊烟袅袅升起在湖边,偶尔几只海鸥从头顶飞过停在对面屋顶的青瓦上,在腊月的冬天一样充满了浓浓的生活味道。
所以,看起来是没有理由不喜欢这里的,那你为什么不喜欢大理?
我也开始问自己。
1.
“下一位!”
出入境管理处的柜台里坐着个三十岁上下的姑娘,浅蓝色的民警制服藏蓝色的女士警帽,一颗金色的警徽在灯光下有些醒目,姑娘画着淡妆,长得还算俊俏,一个大框眼镜架在鼻梁上,只是脸上少了些笑容。
“申请表和身份证看一下。”
还未来得及坐下,我赶紧把手里的去台湾的签证申请表和身份证递了过去,姑娘眼睛都没有抬一下。
“本地户口?”
“额.......不是”
“那'个人签'办不了,外地户口社保不够一年只能办团队签,办不办?”
姑娘眼睛全程都在对着电脑,我面露难色地看着姑娘,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提前两个月为了几天后的年假准备着,大学时候开始一直梦想着去一趟台湾,如今工作稳定条件成熟,借着自家公司有直飞台湾航线的便利,两个月前就开始一点一点计划着去台湾的事。
没想到签证卡住了。
我是个任性的文艺青年由来已久,能自己走的路绝不跟陌路人同行,旅行团这种事还是算了。九天的环岛台湾自由行日思夜想,光攻略就写了小半个本子。
‘个人签’走不成就真的够呛了,十天后便要开始休假,入台证根本来不及办理,怎么办,心里冒出一个F开个头的单词。
我失落得看着姑娘,将近一分钟没有吱声,办事的姑娘这才抬起头来看着我。
“办还是不办?”姑娘开始有些不耐烦。
“办,办.......谢谢......”
从出入境办事大厅出来我六神无主,那个梦想中的“真正中国”再次与自己渐行渐远,我只是想省下两张机票然后多走几步穷游路,走走蒋公的那个中华之地,看看那些满是繁体字的大街小巷,转转藏在台北小巷口的那些旧书店,买一些在大陆根本买不到的台版书。
书单里《大江大海1949》已存在那么久,我多么想亲自把它从诚品书店带回来。
去不成了,怎么办。
我终于还是把F开头的单词说了出来。
习惯性的把脖子里的玉观音拿出来握在手心里,“FUCK!”
人生最痛苦的事情之一莫过于一直期待地事情看起来永远得不到满足,我知道台湾不能成行只是暂时,但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次自己会如此失落。
穿上制服拉上飞行箱,航班还是要飞的,后边几天的航班同事都能看出来我明显飞得力不从心。
怎么办,总不能就这样把好不容易得来的假期草草了事,要不......我看着手心里的玉观音,小小的玉已被我磨的分外圆润光滑。
要不,要不就去看你吧......
精心收拾下行李,出发的日子还是到了。
“师傅,机场,谢谢。”
师傅瞄了一眼后视镜,“这是要去哪呀?”
“大理。”
“呦!好地方啊......去年我媳妇儿还跟我念叨要去来着。”
车窗外,对面驶来的车走得很慢很慢,能见度三十米的大雾瞬间笼罩了心头。
2.
昆明的冬天喜欢下雨,淅淅沥沥,不至于打伞却也能把头发都打湿,出发前的雾霾导致航班延误,飞机落地昆明我已错过了中午那趟去往大理的火车,心里略微有些着急,但还是下机时对乘务长说了一声“辛苦了”。
下一趟火车是夜里九点半。
如果人生第一步就是个坎儿,恐怕孩童永远也学不会奔跑吧。
我劝自己,如果第一步就学会了迈过坎儿,那么后面再多坎坷也都不会阻挡前进的脚步,你来与不来,大理都在那儿,今天去明天去,你终会去,早一天能看早一天的风景,晚一天也不着急,风景终归在那里。
把二十六寸的大行李箱寄存在机场大巴处,拿起相机就往昆明的雨里跑。
从关上到翠湖,从南坪到金马坊,昆明还是老样子,跟一个月前来的时候一个样,跟去年除夕来的时候也一个样,只是淅淅沥沥的小雨让昆明的老城区附上了一曾昏黄的复古水印。
翠湖里的海鸥还是那么“热情好客”,游客经过它们也不为所动。树枝上、石桥上、湖水边,海鸥的叽叽喳喳混着雨声有点让人想起《情深深雨蒙蒙》里的如萍和杜飞的深情相拥,忍不住把相机对准湖边的一只落单的小海鸥,小家伙侧目望向远方,眼里看起来像带着些深沉。
腊月的昆明气温只有不到十度,夜里温度更是低到冰点,雨后的水汽被风带进毛衣里,凉飕飕,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大理,大理,你在哪里,听说你那里有温暖的小酒屋,一瓶啤酒三十块可是坐一整天,那里有人唱歌有人写诗,有人把故事讲得像童话,也有人把童话过成了生活。
大理啊大理,我只想快些快些看到你,我不要一片温柔乡,我只要一个温暖的小酒吧,还有一杯不加柠檬汁的长岛冰茶。如果有那么一个路人可以和我干杯,我愿给他或是她讲几个故事,或者,再来一杯长岛冰茶。
大理啊大理,你可知道我为何来找你?
不知道那年他走过的路是否还在,我想多靠近他一点,再靠近一点,看一看他踩过的石板青苔,闻一闻他抽过的红河烟叶香,听一听飘过他身旁的雪山和云海的呼吸。
你走多年,你在哪里。
你的玉观音,我带来了。
3.
12车厢上层32床位上铺,第一次坐长途火车的卧铺。夜里的月台上还在下着雨,同一节车厢里上来的旅客大半是年轻人,一人一个二十多寸的大行李箱,三三两两结伴,旅游的,寒假放假回家的,好不热闹。
只是,站在我面前排队的是一个将近一米九的大胡子老外,橙色登山防风服,黑色的运动长裤沾了些灰尘,一双切尔西靴沾满了一路上的雨水,昆明不到十度的天儿大胡子戴着一顶毛线帽。蓝色的眼珠,白嫩甚至有些透着红的皮肤,典型的西欧北方人,大胡子只一个70升大包——背包客,是不是穷游尚不得知。
车厢的高度明显有些难为大胡子,上车前大胡子看着手里的火车票一脸迷惑,他叫住一个学生样的小姑娘,问姑娘他是否走对了车厢。
毕竟我也是看了两遍才完全看明白我的床铺在哪,火车票上写的有些复杂,何况一个老外。
大胡子的口音有些偏英格兰,又带点芬兰或者挪威的味道,反正声音蛮好听,小姑娘用生涩的英语一字一句的回应着,“Yes.....Right,right.Your bed.....is....over there!”
大胡子顺着姑娘指的方向弯着身子朝车厢里面走去,可还是不小心被应急出口的标识灯磕了一下额头,大胡子没说啥,但是嘴型很明显是想说“Shit!”
昆明到大理的直线距离只有差不多三百五十公里,但是这绿皮的卧铺车跑起来却要一整夜。坐起来脑袋能顶着天花板的上铺实在不是一个明智之选,在被撞了两下之后,原先因为第一次坐卧铺车的兴奋全然不再,剩下的的七个小时对于我顿时变成了一种煎熬。
所有上铺的旅客无一例外都是上车便脱了鞋,火车上的被子一撩就盖在身上,然后呼噜声此起彼伏。对面床铺的小哥跟我一样无心睡眠,侧躺着耳朵里塞着耳机,百无聊赖地刷着微博,然后切换到微信,然后再切换到微博。下铺的大姐五十多岁,和对面床下铺的大姐像是姊妹两个,我很想听听他们是从哪来到哪去,去看谁去哪玩,可是大姐浓重的方言加上溜溜的语速实在是让人有心无力。
大理就在三百五十公里外,在山东,高速直达也就四个小时车程,可是我知道黑夜里的铁路两旁一定都是起起伏伏的大山,像电影里的“寒冬战士”一样静静守护着这片土地,当一列列火车“喔喔~”驶过,大山便睁开深邃的眼睛,看着小小的火车载着数不清的故事驶向远方,然后再次默默忍受着孤独寂寞,唯有日月星辰相伴,日复一日。
我或许是唯一一个穿着全身衣服睡觉的人吧,连火车上的被子枕头都没有动过。十点一过列车突然关了灯,只有窄窄走廊里的几个小夜灯散发着个位数瓦数幽暗的光,不一会,车厢里的呼噜声更多更响了,还有几个小孩在肆无忌惮地在说笑。谁家的孩子,家长也不管。
床铺很短,一伸腿脚就能顶在隔板上,无奈只能蜷缩着身子侧身躺着。生怕把床铺上白净的床单弄脏,摸黑起来把床脚的床单朝里卷起,好让鞋子能放在空的床板上。夜里的温度开始下降,我知道海拔也在一路变高,把身上的呢子夹克脱下来盖在身上,还是有丝丝凉意从脚脖子上掠过。
戴上耳机,想用音乐换来片刻的宁静,旅行的时候我尤喜欢听李志的歌,尽管如今并没有多少人还知道曾有个叫李志的民谣歌手,抑或那张叫《1701》的专辑。
看着车厢有些发黄的天花板,我记起2008年姐姐考上了大学的那一年,买的就是这样的火车票。那时候还没有智能手机,那时候电脑还是一种奢侈品,买火车票要骑电动车到好几十公里外的火车站早早地排队。
从山东到广州,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姐姐第一次到学校报道用了整整三十个小时。那时候我觉得姐姐厉害得很,去了一个很远很大的城市,上了一个很好很好的大学,此后的四年里,姐姐的寒暑假回家车票都是这样的一张小小的纸,其中几张上面写着“硬座”两个字。
后来姐姐也坐过一次飞机,不是寒暑假,也不是节假日,那是在姐姐全心准备考研的日子。
那天,父亲走了。父亲早上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我才给姐姐打的电话,电话那头姐姐哭得成了结巴,飞奔机场买了唯一一张全价机票。姐姐进家门时已是深夜,父亲已穿好寿衣安详得躺在灵堂,姐姐噗通一下跪在了门口外,眼泪再也没忍住,手里攥着那张大了不少的机票。
两条铁轨,一道永不会交集的平行线,走走停停,一站一站又一站,从起点到终点,无数人上来又走,有早有晚,上车下车,像极了人的一生。
火车啊火车,你曾是梦想。六岁的时候母亲患了眼疾,父亲带着两千块的全部积蓄和母亲去了北京城的大医院,坐的是绿皮的火车。那时候老家到北京并没有直达,济南中转一站再折腾一遍,第一次出远门的父母亲背包里塞满了煎饼和方便面,车站里父亲就是一口热水泡着煎饼往嘴里塞,路人投来不一样的眼神。
北京街头的小旅馆只要三十块钱一晚,那时候父亲一个月挣一百二十块。
二十年过去,谁都没曾想到如今我已长成了高母亲一头的大小伙子,工作竟然是在飞机上,飞过千山万水大江大河。每次回家母亲都安静地听我给她讲那些远方的城市和城市里不一样的人儿,母亲从来不打断我,听着听着脸便笑得跟名字一样——美花。
儿子出息了,全村人都知道母亲有一个出息的儿子。
去年五一节回家,无意间翻出了那本二十多年的老影集,相册里除了这二十多年的老照片外,还夹满了这些年母亲保留的各种单据发票,别人的欠条和欠被人的欠条。
影集最后一页,紧挨着十五年前家人聚会那张照片的空白的地方,夹着两张褪了色的火车票——“青州市站—北京西站”。
远方曾经那么遥不可及,用母亲的话讲——远方就是梦想。
火车“隔哒哒,隔哒哒”按自己的节奏跑着,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一个问题萦绕心头良久。
现在的“梦想”究竟是在脚下,还是在远方?
4.
“大理站到了,到大理的旅客请带好自己的全部行李物品准备下车......”
车厢突然灯亮,列车乘务员的声音从车厢那头飘过来。到了?
什么时候睡着的?迷迷糊糊睁开眼,凌晨四点半,一阵寒意袭向全身,八成是冻着了。
外边就是大理了?
外边漆黑一片,只看见月台上亮着几个昏黄的灯,然后一个蓝色的牌子越来越近,三个字越来越清楚——大理站。
下车路过大胡子那节车厢的时候忍不住瞟了一眼,大胡子整个人蜷在床上,衣服一件都没脱,那双切尔西靴上是一大片干了的泥水渍。
大理也飘着雨,下得比昆明凶。下了火车,雨里的空气透凉透凉的,还有点闷。
四点半的大理火车站外净是在等待的出租车和拉黑活的司机,半步一个,走都走不动,有几个拉活儿的拽着我胳膊问我去哪,在回应了十几次“不坐谢谢”之后,我终于忍不住朝一个五大三粗的黑车司机吼了一句“我说了不坐!谢谢!”
我第一次在一个陌生的城市对陌生人没有表达出善意。
火车站广场外有几处光亮,走近一看是两个卖炸串和肉夹馍的小摊儿,卖炸串的大姐站在三轮车的雨棚下忙活着,半边棉袄早已湿透。
预订的青年旅社在十几公里外的大理古城边上,站在雨中十几分钟看着大雨中的大理火车站,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感。
这就是大理了?那个传说中“每个人一生中必须要来一次的地方”?
滴滴顺风车终于还是在几分钟后被人接了单,司机竟是跟我同一趟火车上的人,大哥三十上下,圆寸头,北方脸,胡茬儿一直长到了耳朵根,一身藏青色棉服被雨淋了个遍,我把伞给他撑过去,大哥推脱不用不用,让我在路边等着,他跑去旁边小区把车开过来,脚下踩着积水“吧唧吧唧”。
几分钟后一辆红色宝马5系双门轿跑从小区口里驶了出来停在我面前,大哥看着一脸错愕的我说“快上来”。
大哥姓赵,赵钱孙李的赵,一听我是来自青岛就变得有些攀谈,五年前大哥在青岛住过一段时间,那是他创业的第二年,从河北老家只身一人来青岛倒腾的全是工艺品,自己租了一间十平米的小门头,吃睡都在里边,后来又是只身一人来了云南,没想到现在已经开上了宝马。
说来都是巧,同一趟火车,同一个生活过的城市,一个顺风车单子连接了一段缘分。我说到“缘分”俩字的时候大哥递过一根烟,我看了一眼烟盒——黄鹤楼,我说“谢谢,我不抽烟”,大哥自己点上一根,示意了一下。
“没事,抽吧。”
宝马车开出了大理市区,开上了通往古城的高速,看我一直沉默不语,大哥也便再没怎么说话,拿出一张CD放了进去,豪华的宝马车里竟然还有一个CD机。
一段别样的吉他扫弦声传来,说不来什么感觉,只是觉得光听前奏便有些喜欢上了。
“为寂寞的夜空画上一个月亮,
把我画在那月亮下面歌唱,
为冷清的房子画上一扇大窗,
再画上一张床,
画一个姑娘陪着我,
再画个花边的被窝
...... ”
是赵雷的声音,忍不住看了一眼CD机的显示屏——《画》。
从火车站到古城只用了差不多二十分钟,凌晨的大理街上安静得出奇,走到古城大门的时候,司机大哥问了我一句“为什么这个时候一个人来?”
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赵雷的歌声在车里回荡着,优美悠扬。
“我也不知道为啥,都说大理是个好地方,或许吧。”
“一个人玩挺无聊的,你要有个伴儿还好点。”
“一个人旅行挺好的,习惯了。”
大哥没再说话,只是看着挡风玻璃上的水滴越来越少,雨停了。
车开进古城,按着导航朝着青旅的方向走,古城两旁的商铺大门紧闭,偶尔亮着灯的是网吧,看起来跟老家那个古城没什么两样。
青年旅社在一条小巷子里,大哥把车停在巷子口,主动下来帮我搬下行李箱,我连连道谢。大哥临走说了一句“有事打电话,就是你手机里那个号码,随叫随到,真的!”
我终于露了一个微笑给大哥。
“大哥你知道吗,以前我抽的也是‘黄鹤楼’!也是真的!”
宝马车掉了个头,按了声喇嘛便消失在了古城转弯处。
以前我喜欢奔驰,讨厌宝马,说不上为什么。
现在我仍喜欢奔驰,还是讨厌宝马,只是没那么讨厌了,说不上为什么。
预定的青年旅社大门是个简单的玻璃推拉门,门上被涂鸦的几幅水彩简笔画,门口外边放着几盆不知名的绿色植物,茎细叶宽,藤蔓爬上了白墙。墙里开着几个两尺见方的凹洞,其中一个洞里放着一台老式的17寸黑白电视机,电视机屏幕上用蓝色的水彩笔写着几个字“路过,便是家”
我退回两步看了一眼青旅的名字——路家。
大门紧锁,但透过玻璃可以看清门里面是个小院儿,院里长满了各种各这样的盆栽,还有一个玻璃顶的天台,吧台就设在院子里正对着大门的地方,吧台里亮着一盏小灯,但是没看见有人。
凌晨五点多,即便是值夜班的人此刻也是最困的时候,老板一定早睡下了,这个时间敲门把人吵起来实在是一种招人烦的行为。在门口外踱来踱去犹豫不决,雨刚停,青旅所在的小巷子是条石板路,路边泛着闪闪的积水,天上的云飘的很快,依稀可以看见远方有一团黑影,应该是座山。
小巷子里一共有好几家旅舍,“路家”是最靠里的一家,一定是我刚才进来时拖行李箱的声音吵醒了隔壁家的狗,“汪汪汪”叫个不停让我心里阵阵不安。
果然,店里有灯亮了,然后就是一阵拖鞋的声音,“啪嗒啪嗒”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一个扎着马尾的姑娘裹着大衣光着脚出现在我面前,眼睛半迷糊着,喉咙一阵沙哑。
“实在对不起,抱歉抱歉,这个时间把你吵醒了。我预定了一个房间,本来应该昨天晚上到的,可是飞机延误了没赶上火车,所以现在才到,实在抱歉。”
姑娘看我一脸疲惫,脸色缓和了些,“没事没事,进来吧。”
开锁的时候门栓“吱啦”一声很刺耳,门一推开我听见隔壁家的狗又叫了几声。
姑娘把一把钥匙递给我,我把身份证和押金递给她,姑娘没接。
“先去休息吧,不着急,什么时候醒了在过来。”
一阵暖意涌上心头,我再次打量了一眼这姑娘,典型的西南山里人,柳叶眉丹凤眼,眼角很长颧骨略高,嘴唇薄薄的像是《红楼梦》的惜春。我连忙说谢谢,把行李箱抬起来走向107那间房,生怕再弄出响动吵醒住客,开门的那一瞬间门嘎吱一声响,还是让我心咯噔了一下。
开灯一看地上放着两双鞋,还有两双袜子凌乱地躺在地上,我赶紧把灯关上,悄悄爬上自己的床,屋里有些阴冷,赶紧抓过手边的被子盖上,身上的寒意还是“意犹未尽”。
“啊泣~”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旁边传来一阵翻身的声音。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隔壁床上的呼吸声缓和了下来,我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浑身酸痛疲惫不堪。
终于,我终于见到了你,大理,冷冷的大理。
被窝里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脚,我摸到了一双冰块,这次没有穿鞋。
(下)
1.
“哒哒,哒哒”外边穿拖鞋走路的声音透过门硬是爬进了我耳朵,昨夜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竟全然不知,翻个身才意识到自己并没睡在家里的床上。外边人声越来越密集,有男有女,听着都是年轻人。
恍然悟过来,我已身在大理的青年旅舍里,对——“路家”,青旅的名字叫“路家”。
院子里有小狗叫的声音,像是泰迪,“汪汪汪”得叫的欢,外边的人听动静像是在吃饭,看看表,已是中午。
房间有些阴冷,唯一的窗户被紫色的窗帘遮了大半,窗户外边隔着过道是一堵水泥墙,有阳光从过道闯进来。房间有二十多平,两个上下铺,每个铺都有窗帘相隔,我拉开自己的床帘子,只有下铺的帘子拉开着,不知道另外那个铺上有没有人,听了许久也没动静,这个时间还没起的估计也没谁了。
也难怪,我是早上五点多才到的,一直隐隐担心是不是早上进来入住时吵到了另外两个人(因为我看到了两双不同的鞋和放在鞋上的不同颜色的袜子)。
简单洗了洗脸收拾了下没来及整理的行李,便出了房门,出了走廊才一下看清了整个青旅的全貌。空大的院子,中间是个大水池,水池里长满了不知名的长茎的水草,水池底下是一层圆润的鹅软石,有几只红色的金鱼在水里游来游去,在角落里还有一只青色小龟趴着一动不动,阳光从二楼的玻璃顶上透下来正好照到小龟身上,原来小家伙是在晒太阳咧。
院子尽头是一堵爬满了藤蔓植物的院墙,爬山虎和蔷薇交替缠在一起,墙下边是一个人造天蓬,天蓬下挂着一张放电影用的幕布,隔着水池那头是几把椅子还有一个大台阶。靠近青旅大门的一边是一排房间,一共三层,每一层的墙面都用不同颜色的墙漆刷过,每一个房间的窗框的颜色正好和墙面撞色,看起来文艺风格满满。
院子大门口正对着吧台,旁边有一张黑木大长桌,五六个年轻人围着四五个碟碗有说有笑,其中一对男女明显是住在这里的情侣,女孩儿的凳子腿上拴着一只棕色的泰迪,闻着饭香味馋的“汪汪”叫个不停。
我走近,想问老板在不在,结果一张嘴才发现自己喉咙沙哑得厉害。站起来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看样子像是掌柜,而且并不是早上给我开门的那个年轻姑娘,我情不自禁又环视了一圈院子,想知道那个先让我去睡觉的姑娘在不在,很想对那个姑娘说声谢谢。
女掌柜一边给我办入住手续,一边跟我说,住在这儿可以“拼饭”,每顿只要十五块钱。
我沙哑着嗓子说了一句“谢谢”,又看了一眼那对儿情侣,女孩长得有几分漂亮,只是年纪小了些,笔直的一字眉像两把刀直直得插进了我的眼睛。女孩儿男朋友手里把弄着一台专业级的单反相机,听口音像是来自云贵一带。我径直走回自己房间拿上了相机,然后朝门口走出去,路过饭桌的时候再没看那对情侣。
“大理”这两个字如梦初醒般出现在眼前,出了青年旅舍大门又看到了那台老舅的黑白电视机和用蓝色油漆在上边写着的字——路过,便是家。
走出那条铺着青石板路的小巷,一下子就撞到了大理的阳光,蓝天,和雪山。大理的天蓝得很,蓝得让人有些无法形容,如果不是飘着的白云相称,还真难以相信那竟是比青岛还要纯净的天空。高海拔,空气透,所以这里的阳光也更烈,腊月的天气即便是身在南国,要不是有这浓烈的阳光照着,还是会觉得有些冷。
狮子座的我,对阳光有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只要看到阳光,生活就好像处处充满了希望,所有的忧伤和哀愁就都会随风飘远,沐浴在大理的阳光里,心情好歹敞亮了些。
只是,每每看到南边那座覆盖着白雪的大山,一种无形的压抑就隐隐心脏的角落郁结,阳光、高山、希望和莫名的哀愁,就那么隐隐纠缠在一起,从北方到南方,从平原到高山,那些纠结似乎总给人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
我不停地告诉自己,只是一座山而已。
也对,一座山而已——苍山。
2.
古城不古。
每每想起“古城”“古镇”这种词儿时,大多都会跟老街、老房子、老头老太、街头奔跑的小孩儿和窗外晾着的衣服等词汇联想起来,因为我觉得一座城一个镇子古不古,看它到底有多少真正的生活气息就知道了。
入住的青年旅舍在古城北门,要去到古城最热闹的地段要穿过好几个街区走很长一段路,我以为那些仿古的建筑只是少量聚集在城边,古城之中必会有值得一去的地方。
实践证明,我错了。
一条条大石头铺成的道路两旁是敞着大门的商铺,走几步就会看见租电动车的铺子,牌子上写着几十块钱一天不等,租客多是来旅游的青年,形状各异的小电驴像是古代风月场所里的姑娘一样,车把朝着不同的方向“招徕”着过往的客官,还明码标价着。
在古城里游荡有个小电驴还是方便些,可是我偏偏是个喜欢使用双脚的执拗鬼,不论多远,只要是脚力能走到的就一定要丈量过去。骑电驴的男男女女不时从我身后追过去,有几个还带着反光的墨镜,按着小喇叭“嘀嘀嘀”的吸引着路人的目光。
每个人应该都有一个梦想的“古城”吧,酒肆林立,叫卖声声,老妪门前坐,孩童墙下戏。
我梦想的古城里,最多的应该是祖祖辈辈生活在那里的本地人家,老爷爷在街边聚着闲晒太阳,擎着长长的烟枪,迎着阳光咪忪着眼睛,眼神明亮而深邃。老奶奶坐在自家门口的青石板上守着竹筐编着竹篓,还有一针一线缝着的小老虎头鞋面儿,孙儿在一旁刨着沙堆,牵着小狗,一双小手堆起来一座梦幻城堡,这是门,那是窗,还有烟囱呢。
可是,一直走到人民路也没有看到那些老爷爷老奶奶,除了游人还是游人,还有空气中净是听得懂的普通话和听不懂的方言。
古城多是二三层的小楼,青瓦飞檐木椽,看得出来有些房子确实有年头了,只是为了商业化,牺牲了面儿,一排排的房子乍看古旧,细看却经不起打磨,倒是城里那些不起眼的鲜有游人的小巷子古味更浓一些,墙头青色的瓦当和精致的砖雕透出时光的厚重。
古城不算大,三五条主街道,横竖交错方方正正,四个城门坐拥东西南北高大雄伟,游人纷纷合影留念,稚嫩的小姑娘们嘟着嘴卖萌,“一二三”,然后是“咔嚓”一声快门。
像极了成都的宽窄巷子和锦里,也像济南的芙蓉街和厦门的曾厝垵,还有北京的南锣鼓巷以及南京的夫子庙,要说不同,恐怕就是这儿比它们更靠近苍山和洱海一些吧。
看到“洋人街”的时候,我以为可以遇到几个外国人开的小店或者小酒吧,可是除了卖奶茶的和卖饰品纪念品的其他什么都没有,倒是那个卖奶茶的妹妹长得水灵可爱。灰白色的牌坊看不出是古物还是后人垒砌的,站在人民路和洋人街的交叉口,一对白人夫妇带着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儿悠闲地逛着,夕阳渐渐落下,小女孩回眸的瞬间像个天使一样。
女孩的爸爸看我拿着相机对着自己女儿在拍,给了我一个十分真诚的微笑,然后低下头用那只大手摸了摸小女儿的头,我一边举着相机,一边向女孩爸爸伸了一个大拇指。
偶然遇到一家卖CD的小店,不起眼的门面和不起眼的招牌,店里只有一个三十出头的长发男人在一个小小的吧台里坐着刷微博,看到客人进来也只是抬了抬眼帘,然后又把目光埋进了手机里。店里放着古典轻音乐,架子上放的全是正版的专辑,转了好几圈都没有寻到自己最喜欢的James Blunt的《1973》,只在架子最底下一个不起眼的地方找到了周杰伦的《叶惠美》。
一整个下午我就像个幽魂一样在古城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游荡着,就像这次大理之行来的也漫无目的一样,无数个身影擦肩过去,好看的不好看的,南方的北方的,脸色匆匆闪过跟飞航班并无两样,每张脸上都写满了一个故事,从哪来,到哪去,一个眼神扫过去就能猜个大概,唯独那个外国小女孩回眸的样子在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
古城的人如流水,来了又走的,些许停留的,年年岁岁人不同,不变的是总有不一样的背影在古城的岁月长河中流淌着。只是在我踏到这片土地上的那一刻,我便一眼看穿了古城的真心,多了忧伤,少了风光。
3.
“小伙子,来喝茶!”
女掌柜的早已在黑木长桌上摆好了一整套茶具,水烧开,烫壶烫杯,醒茶洗茶,手法专业。
早有几个住客围在了长桌边,其中也有中午出门时见到的那对情侣,我一脸茫然停住了脚步,呆呆的看着女掌柜,略感尴尬。
“别呆着了,快来坐,尝尝我泡的茶,别看了,就是叫你!”
众人看着我,我一时不知所措,只能拉过一把凳围上桌,直到落座,那个漂亮姑娘才把目光从我身上移开,看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土陶黑釉的茶碗,清淡的白茶汤水通透,恭恭敬敬接过女掌柜端过来的茶,连说了好几声谢谢,声音还是沙哑着。
汤水清冽,热而不烫唇舌,细细回味,茶味醇香带着微甘,我沙哑着嗓子默默说了一句“好喝。”
女掌柜竟噗嗤一下笑出来,自嘲自己茶技拙劣,说云南盛产普洱,偶尔喝喝白茶换换口也好。
一壶茶沏了四五泡,我都没做声,女掌柜起身要换新茶,隔着掌柜那边便是那对情侣,漂亮姑娘偶尔扫过来几道异样的目光。
古城的夜入得快,青年旅舍外边的世界夜生活正开始,我婉言谢过掌柜,说想出去逛逛。
“一个人去?看你自己来的,也不怎么说话。”
“额......有么?”我竟更有些尴尬了。
“有啊,心事重重的样子,出去转转也好,我们是十二点关门,别回来的太晚。”
再次谢过女掌柜的茶,走出旅舍,起身的时候那个漂亮姑娘又看了我一眼,她男朋友不知跟谁正发着微信。
大理的夜空也是清澈透明,点点星光布满头顶,远处的高山有云飘过,西边的半月初升,古城里吵吵闹闹亦如白天。
按照地图找到了那家“唐人”酒吧,在人民路不算繁华的地段,但是招牌很显眼,店内灯光迷蒙,只是,空无一人。
靠近酒吧正厅的地方有一个小舞台,舞台上架着一套架子鼓和一只麦克风,酒吧里正放着民谣歌手靳松的歌,大概是我来早了些,酒吧还没开场,找了一个座位等了十几分钟也没有看到店里有人进来,失了兴趣,只好起身离开。
晚上的古城只是比白天多了些霓虹灯花花绿绿的光,店还是那些店,人却早已换了一波又一波,不知不觉又走到了洋人街牌坊,不自觉地又想起了白天遇到的那个外国小女孩。把耳机塞进耳朵,想把街上的嘈杂一一隔绝,但那些小电驴的滴滴声还是能钻进来。
一架咖啡店的门口聚集着几个年轻人,风格“迥异”,一个男的头发略长扎成小辫,一个大花T恤破洞牛仔裤沙色工装靴,左手牵着一只大金毛,右手夹着一只快抽完的烟,女生短发染成了白色,红唇烈焰,皮衣袖口是两个大金属扣,大理这样的地方并不缺追求时尚和自由的人,这种风格的年轻人也实在见怪不怪了。
漫漫古城,走累了,竟找不到一个可以歇脚的地方,难道,这就是人们趋之若鹜的“桃源”?
双脚的酸痛逐渐从脚踝传到了小腿,进而是两个膝盖,在路边台阶上坐下来,抬头一看小路对面也坐着一个外国小伙,身前摆着几张照片,还有一张纸上写着歪歪扭扭的中国字“谢谢支持”。
突然记起一年前飞昆明,五月份的翠湖人潮如织,海鸥在头顶飞来飞去然后停在湖边的树枝上,游人撒一把碎面包,瞬间就围过来一群海鸥抢食。记得在翠湖西门口外,也见到了那样一对外国情侣坐在地上,女的微胖个子不高,男的身材健硕一脸大胡子,身前摆了十几张他们环游世界的照片,还有规规整整的“十元一张”。
在我停下脚步之前这二人的摊位上基本没有停下过人, 来自俄罗斯的情侣已经穷游世界六年,我看到一张寺庙的照片,问是不是在泰国拍的,大胡子说是在加德满都,那一刻,我真羡慕他们,可以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可以带着自己的爱人,不管吃的是面包还是面条,不论身在何方都不会感到孤单。我一口气挑了四张照片,流畅的英语交流吸引了众人围观,大胡子看到人多了起来脸上笑容越来越开,要跟我合影,还把微信号写在了其中一张照片背后。
后来,那几张照片不知为何再也找不见了,也没能加上大胡子的微信。不知大胡子现在身在何方,但我知道不论他现在在哪,身边一定还是那个微胖的可爱姑娘。所谓爱情,不是在一地长相厮守,而是不论你贫穷与否,我都愿意和你浪迹天涯。
而眼前的这个外国小伙,又高又瘦,带一顶毛线帽依旧遮不住英气的脸庞,隐隐的胡茬更透出些男人味儿,只是男人身边只有一个背包,再无他物。不知道中国是小伙路过的第几个国家,也不知道大理是小伙经过的第几个城市,小伙也偶尔抬头看看我,也偶尔仰头看看天,眼神涣散了些。
隔壁小店的喇叭音乐放的很大声,是李志的《梵高先生》:
“谁的父亲死了
请你告诉我如何悲伤
谁的爱人走了
请你告诉我如何遗忘
我们生来就是孤独
我们生来就是孤单
不管你拥有什么
我们生来就是孤独
让我再看你一眼 ,星空和黑夜
西去而旋转的飞鸟
我们生来就是孤独
......”
4.
忘了是怎么看到那家卖煎饼果子的小店的。
小店只有十几个平米,一个摊煎饼的鏊子摆在门口,招牌上的“山东”二字实在显眼。店里的墙边垛着几十袋白面,还有大捆的生菜和大葱胡乱堆在角落,店里算不上干净,摊煎饼果子的大哥三十五岁上下,小女儿在屋里的小方桌上认真地写着作业,试卷上写着红色字体“94分”。
十块钱一个煎饼果子,老板只收了我八块,还多加了一根火腿肠和一条鸡柳,弄得我十分不好意思。老板一眼变看出了我是山东人,我夸大哥好眼力,我问大哥家是哪里,一聊才知道原来我们老家不过相距五十公里。
我用最地道的家乡话和大哥聊天,一边吃着多加了火腿肠和鸡柳的煎饼果子一边聊着大哥的故事,嘴里的薄脆嘎吱嘎吱响,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煎饼果子。
小女孩七岁,女孩长得随爹,皮肤黑里透着红,小女孩就是生在这高原之上,一只小辫竖在脑后,两边的刘海垂在耳旁,我问小姑娘:
“谁给你扎的辫子呀?”
“爸爸......”小女孩很害羞,爸爸两个字也说得慢,大哥摊着面糊,脸上露出了微微尴尬的笑容。
“94分?你考的?真厉害,叔叔小时候还没有你考的多呢,让叔叔看看哪到题错了好不好?”
我真诚地望着小女孩,小女孩侧着头害羞,看着爸爸迟疑了一下,显得有些为难。爸爸在旁边说“给叔叔看看吧,让叔叔教教你。”
我接过小女孩递来的试卷,看到三个红色大叉号:“一( )马路,一( )歌,一( )人”,是量词填空。
“来,来叔叔这。”我把小女孩领上街,面朝南边的大山站在小店门口。
“看!”我跺了跺脚,指了指脚下这一直延伸到远处苍山的石板路,“这是什么?”
“路......”小女孩怯怯得回答。
“对啊,你看,这路是不是很长,你把眼睛咪起来看是不是像一根面条?”
小女孩点点头,小下巴红红的,大眼睛扑闪扑闪。
“马路像面条,所以就是一条马路。我们唱歌用什么唱呀?”
小女孩回答,“用嘴......”
“那嘴吧长在哪里呢?”
小女孩没说话,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对啊,嘴巴在这,这是哪呀?”我摸了摸女孩的小脑袋。
“头......”
“头,就是'首','首'就是头的意思,我们唱歌是‘一首歌’。人,当然是论‘个’的,所以是‘一个人’,懂了吗?”
小女孩点了点头,大概是真懂了,只是眼神有些发呆。不知道姑娘此刻心里是不是已经幻想出了一个男人走过一条长路一直走到了苍山之下,然后面对大山用心唱了一首情歌。大山听了这人的歌声亦为之动容,风起云涌,草木声声,连山上的泉水都流淌地更带劲儿了。
煎饼果子门口也摆着几辆电动车出租,大哥说来大理十一年,现在也觉得大理没有什么好去处可玩乐,当初来这因生活所迫,背井离乡,远离北方去家千里,日子过得甚是艰难,才三十几岁的年纪已全然是一副四十岁的样子,皱纹爬满了脸上的每一个角落,要不是得了一女,恐怕当初的悲苦早足以让这男人一跃消逝于这洱海之中了吧。
也好,家乡的特色总归是带了出来,每每有乡人经过,小店总会热闹那么几分钟,而我,恐怕是这几年来路过的离这男人老家最近的游客了。人都是看眼缘的,第一眼望上去投缘便是一件极幸福的事,就像作家三毛所说的“人毕竟是要各自飞行的,能彼此看一眼是一霎又已是千年了”。
大哥说不论我在大理待几天,只要想用电动车,随时来借,不要钱。
怎好无功受禄,何况已经贪人家一根鸡柳和一根香肠的便宜,再三谢过,又看了一眼这生在云贵高原上的小女孩,便走出了煎饼果子铺,竟有些不舍。
临走前又看了一眼那张“94分”的试卷,小姑娘已经工工整整地在叉号旁边写上了:一条马路,一首歌,一个人。
5.
青年旅舍的院子里正放着电影,除了女掌柜之外只剩下了那对情侣住客的姑娘还抱着小泰迪坐在水池旁边上看,身上披着一条大花色围巾,看我回来了,眼睛又扫到了我,这次的目光更灼烈了些,看得我又是一阵浑身不自在。
“回来啦?才十点,挺早呀?”女掌柜正独自一人坐着喝茶。
“嗯,转得有些累了,天也有些冷了。”我连忙避开了那情侣姑娘的眼神,冲女掌柜挤了笑。
“过来坐,喝口茶再去休息。”说吧,女掌柜便又用茶汤烫了一个茶碗。
“谢谢,谢谢,姐姐为什么这么晚还泡茶?晚上不是该睡不着觉了吗?”
“没事,我习惯了,没什么爱好,就爱喝口茶,清清心,睡不着也好,看看这边的天,再数数天上的星星,日子就有过去了一天,呵呵~”
我竟一时不知道该接什么好,只能勉强应付着“挺好,挺好......”
这次泡的是普洱了,味道厚一些,定是几年的老茶,女掌柜泡茶的手艺依旧娴熟。
两杯下肚,只有电影里的声音响动,我能感觉到,如果第三杯茶再不说话,气氛就真的尴尬了。
“诶,对了,你是做什么工作的?”没想到,倒是女掌柜先打破了尴尬。
“我?嗯.......我是个乘务员,在飞机上上班。”
“空少啊?”女掌柜一下有些吃惊,面露喜色,声音也说得大了些。
情侣的姑娘闻声转了一下头,虽然没有把目光对上来,但是,隔着那一米的空气我感觉到了那姑娘眼睛里的东西。
女掌柜再给我倒上一杯新茶,“你们的工作应该天天飞来飞去,去过的地方一定很多吧。”
我说:“还好,还好,是飞过挺多地方的。”
我眼睛余光看到了一米外的那个姑娘正在把目光送上来,像一火一样的目光,职业的敏感和男人的第六感告诉我了我那目光里火,带着羡慕、喜欢和欲望。
心里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呵,姑娘啊姑娘,姑娘啊姑娘......
“那你喜欢大理吗?”
“还好,还好......”
女掌柜看似乎是我不太善于接她的话茬,于是喝干了自己碗里的茶,就拿着手机起身上了二楼,偌大的院子里,就只剩下了我和一米外侧着身正在看电影的那姑娘。
我把手里的茶碗放下,想要起身回房,这样的茶局显然也让人略显尴尬。
我刚起身,一米外的姑娘一下起来就站在了我面前,姑娘脸色有些慌张,但是又瞬间变得淡定,我感到有一把火再妄想向我靠近,甚至还有可能想要把我吞噬。
“坐嘛,先别走,也陪我喝一杯吧”,姑娘终于发话了,笔直的一字眉让我眼睛一直停留在她脸上,姑娘几分姿色,只是那一双一字眉真的很扎眼。
“你......”,突如其来的大招让我措不及防,虽然潜意识里早已略有防备。
“我什么呀?聊会天嘛,白天我就注意到你了,沉默寡言的,不爱说话,还独来独往,又一个人旅行,一看就是个有故事的人嘛。”说着,姑娘竟呵呵暗自哼笑了起来,眼神一直在我脸上打转。
“哦,是嘛?我看住在这儿的人也不多,你,你男朋友呢?”
“男朋友?什么男朋友?”
“就是白天你旁边那个跟你说说笑笑还跟你勾肩搭背的那个呀?”
“哦,你说他呀,他不是我男朋友,是我闺蜜的男朋友。”女孩说的很淡定,边说,边拿着茶壶要给我倒茶。
“......”我一时语塞,既不想作评论,也不想继续接下这杯茶。
“哦,那你也是来这边旅游的?”我只好敷衍着问一句,想转移掉话题。
“算是吧,挺喜欢大理的,就跟闺蜜和他男朋友一起来玩的。”
“那你闺蜜知道你和他男朋友的事吗?”看着姑娘喝茶的样子,我直接把炸弹扔了出来。
姑娘脸色凝滞了一下,“这个很重要吗?”,没想到姑娘接的也很直接。
我端起姑娘倒的茶,老普洱泡得已经淡了味道。
“来大理之前,我也不知道我喜不喜欢大理,只是阴差阳错来了这,算是一种逃避吧。但是现在我不得不说,我真的不喜欢这儿。” 眼前这姑娘,正在一点一点蚕食着我本身对于大理就脆弱的好感度。
“为什么不喜欢大理?”
姑娘眼里的那团火有些闪烁,像是有风在吹着火焰飘曳。
“就是不喜欢,没有为什么。我要走了,明天一早。”
“要不去丽江玩两天吧,丽江更好玩些,我陪你去。”
姑娘一双一字眉风皱在一起,在做最后的尝试。
“不去了,我要离开这,回家。”
“决定了?”
“嗯,决定了。有缘再见吧,谢谢你的茶。”
起身,走开。身后那垛干柴像被淋了一场高原的雨,骤然熄灭,天上一朵云飘过来,又飘走了,像没来过一样,胸前的那块玉观音,热得发烫。
6.
专栏有多久没有更新,制服挂在那里就有多久没再穿过,阳台上的那几盆绿萝长得分外茂盛,一条条的新岔新枝一直垂落到地板上,每到阳光盛好的时候,翠绿的叶子上泛着一层蜡油似的光泽,样子比旁边那盆虎尾兰好看不少。
我竟然没有意识到,旁边挂着的制服竟然和那几盆绿萝是同一天搬进家门的“兄弟”,细细一算,两年有余。
脱下制服的那天发生了许多戏剧性的故事,巧合也好,命中注定也好,暂时停飞对我来说苦乐交织,两个月里那身两道杠的制服就一直挂在阳台上,静静看着晴天和阴天,日落和月升,大风和大雪,好似窗外的风雨跟它再没多少关系。
那对儿金色翅膀的姓名牌终究还是要“重出江湖”的,只是等它重装上阵的时候,把它撑起的那双臂膀竟有些变了模样。
再一次将那条橘红色领带打成熟悉的半温莎结,擦去飞行箱上落了两个月的尘土,镜子里的自己看起来干净利索,只是额头上的那几道抬头纹依旧没有被填平。
拉起箱子走上街,二月的春风夹杂着点点风沙,大衣在风中胡乱地朝两边飘。
我终于知道旅行并不是治愈一切伤痛的良药,也不是逃避现实找寻自我的借口,旅行,不过只是修行的一种方式而已。父亲,理想,和远方。
狼狈离开大理,而这一次,我选择不再继续逃离。
那对儿有些褪色的金色小翅膀,却在阳光下闪着无比耀眼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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