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为一条鱼,而这个世界却是一张巨大的密不透风的网,束缚,囚禁,再到窒息。
那,生存又意义何在?
“大马,铁锤走了。”
扫把坐在我对面,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吐出朦胧的烟圈。
我起身路过扫把,拿起那把老旧的吉他开始弹。
“披星戴月地奔波,只为一扇窗,当你迷失在路上,能够看见那灯光,不知不觉把它乡,当作了故乡。”
一年前,我逃离故乡,一路南下到了北京,成了所谓的北漂。
在北京,我一无所有,除了唱歌,一无所有。
我住最狭小的地下室,夜里不断地有老鼠光顾,开始很怕,再后来,就都麻木了,我当它们跟我一样可怜。
我开始在各个酒吧赶场,唱一首又一首的歌,看着台下芸芸众生醉生梦死的脸,心中一片冰冷。
渐渐地,我有了收入,也在北京这座偌大的城池里小有名气,孤军奋战的我,第一次想要拥有同伴。
吉他手铁锤,贝斯手扫把,鼓手玉米,主唱大马。
这,是属于我的团队。
终于,我不再一个人赶场,不再一个人喝酒吸烟,不再一个人唱那些我听过或从未听过的歌。
我们四个人,四个大老爷们儿仿佛一瞬间找到了伴儿,开始所谓的群居生活。
铁锤的吉他弹得很好,流畅的旋律总是让人忍不住想要来一首,没场的时候,四个人在天台上喝酒,聊天,吹风,唱歌。
我以为,我们的生活会一直这样好下去,但铁锤的离开足以将整个团队击垮。
其他的吉他手不是没找过,可没有人能弹得像铁锤那样好,没有人能和我们配合得那样默契。
生活退回了原样,三个男人的生活变得窘迫。
那一天,阳光正好,意外的好天气,扫把带回来一个吉他手。
燕子,十八岁,来自云南。
玉米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吉他手没有半分的信任,他开始暴躁,开始数落扫把。
“别总是带些不明不白的人回来!”
燕子不言不语,取下背上的吉他开始弹。
玉米愣了愣,摔门就走。
不是燕子弹得不好,而是玉米的固执容不得他对燕子道歉。
燕子的旋律里,有欢乐,有伤痛,她做的比铁锤还要好。
燕子就这样加入了我们,别无所求,只求不要过问任何关于她的事。
这样,对我们都再好不过。
燕子很勤快,搬来后的家务被她全包了,玉米和扫把便开始怂恿我留下燕子。
他们的意思我当然明白,可是我不能耽误燕子,毕竟我什么都给不了。
再过一阵子,燕子却住院了。
听医生说,是从高处摔下来的,双腿截肢。
病房里,雪一般的白,也像雪落般的静默,燕子坐在床上,面无表情。
一个女人大力地推开我,气冲冲地往病房里走,停在燕子床前,使尽所有力气给了燕子一耳光。
“你这个赔钱货!干脆死了算了!”
女人一身职业装,没有化妆,头发盘在脑后,修整得一丝不苟,眉宇间同燕子有几分相似。
我想,应该是燕子的妈妈。
燕子的脸很快地肿起来,冒出通红的五指印,她妈妈这一巴掌很用力。
燕子捂着脸,没有哭,没有说话,像乖巧的洋娃娃。
下一秒,燕子的妈妈从手提包里掏出一把红色的毛爷爷,劈头盖脸地向燕子砸去。
“拿去!自生自灭!”
燕子把脸别向一边,可我却分明看到了她流出的眼泪,一颗一颗,毫不间断。
燕子的妈妈踩着高跟鞋答答地走远了,我一路目送,握住门把的手缩了回来。
等到燕子出院的时候,恰好赶上了沙尘暴,漫天的飞沙被卷起来,橙黄一片。燕子坐在轮椅上,流泪。
我们都不明所以,但承诺于她不便过问。
过马路的时候,燕子突然扭头看我,眼里闪闪烁烁,可我却唯一读懂了她的绝望。
生活依旧,只是燕子不能再帮我们收拾屋子,不能再给我们做菜了。
一天夜里,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燕子的房里传出一阵奇怪的响动。
我翻身下床往燕子房里走,拉开布帘的那一刹那,我一个大男人却被吓住了。
燕子额角大片大片的淤青,渗出丝丝的血珠,燕子无力地靠在墙边,泪眼婆娑。
我什么都没说,把燕子抱上床,很严肃地警告她不要做傻事。
燕子噗呲一笑,格外地苦涩。
“大马,你说我们这个世界会不会像一个盒子,把我们都装在里面,而一个又一个的盒子组成了整个宇宙,就像俄罗斯套娃那样。”
“也许吧。”
“那盒子外的世界又是怎样的呢,真想去看看啊。”
我不知道该如何接话,燕子说她要睡了,我默默地退了出去,却总是放心不下。
再后来,燕子不见了,可能去看她所想的盒子外的世界了吧。
燕子下葬那天,艳阳高照,一如我遇见她时那般的好天气。
很久很久之后,我才明白燕子所作所为,她不过是不想受这凡世的桎楛,她的腿,也是自己站在楼顶跳下去毁掉的。
或许她以为这样就可以跳出这个盒子,去到外面的世界。
这个世界早已被混浊的思想所包裹,充盈在盒子的每一处缝隙,要想逃脱这个盒子,唯有选择灵魂的逃离,永久地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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