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那个,在最深的黑夜里,独自彷徨街头,无处安放灵魂的人。
和老海认识是在单位食堂。那一年,我考上了党校大专班,因学校伙食不是很好,朋友介绍我去他们单位食堂吃饭。老海也是独自一人,常在食堂吃饭,一来二去,自然而然就熟悉了。
老海对人很热情,是个“自来熟”的人,与他很好相处。
老海在大学里学的是经济管理专业,从事经济体制改革工作。那个年代,中国的改革开放刚刚起步,乡镇企业异军突起。老海的专业非常吃香,加上几年的工作实践,他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在指导企业股份制改革、强化经营管理方面见解独到,轻车熟路。经常深入乡镇、企业巡回讲课,培训专业人才,指导企业改制。堪称“专家”。
和老海接触久了,才知道了老海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老海原来的爱人是企业里的“厂花”,两人谈了一段时间后,女方家长非常满意,两个人就去办了证,举行了仪式。结婚没多久,不知是什么原因,老海和“厂花”突然离了婚。
闹离婚的那段时间,“厂花”的母亲,隔三差五地跑到老海居住的单位家属楼,责骂老海耽误了她家姑娘的青春。
这件事弄得人尽皆知。坊间流传了不少流言蜚语。他被贴上了同性恋、娘娘腔等各种标签,这些带着贬义和歧视的判定毫不留情地泼到他的身上,周围的人看老海的眼光变了。老海身边的朋友渐渐地远离了他,在单位里,老海也处于一个非常尴尬的境地。
老海变成了“一个不受欢迎的人”。过去,他一天跑到晚,忙的连轴转。现在他也不下乡讲课了,企业里也见不到他的身影。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突然就停了下来,慢慢地生锈了。
面对世人的嘲讽和白眼,老海开始的变得孤僻、压抑和焦虑,再遇见他的时候,他说他患上了神经衰弱症。彻夜瞪着眼晴,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痛苦得不得了,天天熬着天麻喝,夜里还要喝上几口酒,上街转悠一圈,趁着醉睡上一小会。本来就瘦小的他愈发显得憔悴了。
在这样的环境里,老海不想在单位家属楼里住下去。他东拼西凑地弄了点钱,在县城里买了三间平房独院,匆忙搬了出去。
在我的认知里,“存在即合理”。同性恋从古至今都有,并不是什么“洪水猛兽”。同性恋也是人,只是性取向不同,应该享有和常人一样的天和地。
老海到底是啥人,我没有亲眼所见。所以,不管人们说什么难听的话,带着那种“有色眼镜”看我,我依然与老海“君子之交”,时常往来。
老海身上有很多让人服气的地方。他才能出众,从不骄傲自满。他知识渊博,从不人前卖弄。他和气谦让,总是低调行事。他讲课侃侃而谈,感染力强。从他身上,我学到了很多东西:勤奋、好学、真诚、敬业。对于一个刚刚踏上社会的新手,获益良多。
不久,单位公派老海去省城学习。老海很高兴,他说:反正闲着没事,出去“镀镀金”。三个月的学习很快就结束了。
一个星期天,我去老海家里玩,进了门,就看见一个“美眉”坐在院子间。老海热情地跟我打招呼,让我喊她嫂子。当时我很惊奇,一是感叹老海出门时间这么短,就领回来了一个美女,真是奇遇。二是嘲笑人们对老海的各种流言,不攻自破。
就这样,我和海嫂熟悉起来。听老海讲,嫂子是省城一个宾馆的大堂经理,老海学习期间就住在那里,两人一见钟情。学习结束后,嫂子就辞掉工作,不管不顾地跟着来了,听后让人感动。
又到了星期天,我去老海家,老海去买菜,嫂子一个人在家。她搬来椅子坐在院子里,情绪低沉,一脸忧郁。我调侃着说:“嫂子怎么了,海哥惹你生气了,一会找他算帐”。嫂子说:“没什么”。停了一会,嫂子吞吞吐吐地说:“兄弟,我是外地人,不了解你海哥,我想问问你他的以前的情况,你要说实话”。于是,我就把老海的情况如实地告诉了她。
嫂子听后叹了口气,犹犹豫豫地说:“兄弟,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你海哥是个好人,就为这,我千里迢迢地跟着他,但我俩认识这么久了,他从来就没有挨过我,不知道他是啥样的人”。我听后心里咯噔一下,就安慰她说:“嫂子,不要多想,可能是海哥有病吧,以后慢慢地调理就会好的”。
过了一些日子,我又去老海家,他去了单位。嫂子让我坐下,脸上挂着失望与无奈。她说:“兄弟,我要走了,这个城市真是个让人伤心的地方”!我听后安慰她:“怎么了,海哥又惹你生气了?既来之,则安之,走啥呵”。嫂子说:“我也没办法,不走不行,我是个多余的人。给你说件事,希望你不要告诉别人”。我答应了她。
嫂子告诉我:上个星期天,山里来了个年轻人,老海十分热心,中午弄了几个菜,她陪着照顾,三个人喝了不少,饭后就休息了。睡到两点多,她醒了,没见老海,她走到院子里,忽然听到左边的房间里传出哼哼唧唧的声音,蹑手蹑脚地走近门口,从虚掩的门缝里,她看到了两个裸露的男人抱在一起。她吓得大气不敢出,悄然地离开了。这一刻,她终于明白,老海是个同性恋。
这就是嫂子要走的原因。听到这个消息,我十分震惊,也顿觉释然。流传了这么多年的流言,今天水落石出,得到了证实。心底深处,既悲悯老海的人生,又同情嫂子的遭遇。人这一生,真是各有各的苦难和不幸。
从那以后,我去老海家就少了,偶尔在路上踫见了,还是热情地打个招呼。有一次,踫到了老海的一个亲戚,闲聊时扯到了老海,他很同情老海的遭遇。据他说:老海家里男孩多,父母一直昐望着生个女娃子,老海是老小,从小父母就把他当女孩子养,小时候常梳小辫子,常穿花衣服,长大了就变成这个样子了。我听后唏嘘不已。
上网查了资料才知道,同性恋不是病,形成的原因有很多。有关资料显示,后天环境影响、个人特殊遭遇、好奇或叛逆心理是其中三个重要的影响因素。这些原因导致他们自身无法控制,也无法改变。所以,对于同性恋,我们可以不认同,但不要恶意中伤。应该给他们一份理解和尊重,一份平等和包容,一份支持和祝福。
时光又过了几年,老海还是孤身一人,他的神经衰弱病也愈发严重。那一年,老海所在单位组织体检,他被查出了艾滋病。在那个个人隐私不受保护的年代,老海得了病的消息像长了翅膀,很快就从医院里传了出来。小县城里出现了艾滋病,真是石破天惊,闹得沸沸扬扬,议论纷纷。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认识的一个同性恋说了一些实话:在这个城市里,同性恋也存在一个群体,他们之间经常联系,交往不够规范,是爱滋病的易感人群。
听了他的话,我猜想,老海可能就是这样被感染上了病,他是一个受害者。
老海得了艾滋病,变得更加独孤。他在吃药治疗的同时,还要坚持去上班。一到单位,人们都有意识地躲避。进了办公室,办公室人都出去了。单位领导出于关心,劝他不要再上班了,从此老海就安心在家休养了。
和老海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城市广场。黄昏时分,我散步时遇见了他,那时候,他已经瘦得走样,脸色黑青,精神萎靡。我劝他坚持用药,保重身体,老海苦笑着应了一声。
过了没多久,老海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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