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个年轻的女人穿着非常朴素，自然的颜色覆盖全身。伍良金几天前就注意到了她。每天下午他来到这个咖啡店时，那个女人早就已经坐在了靠窗的座位上，在她面前永远只有一杯饮料，似乎不管喝多久都喝不完，也从不点餐。然后那个女人就一直这么坐在那里，刻意等待时间的流逝。直到伍良金离开的时候也还不见离开的迹象。
伍良金是一个互联网公司的媒体编辑，通过写短文向公众发布项目评测，在业内，这个叫做“软文”。他是几个月前被一个上市公司的创始人发现了他文字的才能，得到这个工作的。几个月来，通常情况下，这都是为了营销宣传而进行的骗人伎俩，他所写的没有什么真实的内容，只是按照这个年轻老板的要求为这个趁着市场狂热上市的新兴公司尽其所能提高其开发项目的公众使用率以及随之而来的股民们对公司的关注度，套牢这些人的资本，为老板、公司牟取利益。
每当在网上看到许多人因为这样的虚假宣传而竞相买卖股票兑换资本，他就会感到非常自责。他觉得他破坏了商业的秩序，通过欺骗而为老板牟利。但是，他没有其他的技能，曾经想要成为一名职业作家的他，如今只能通过写这样的小短文来欺骗别人，从而得到一笔薪水维持生活。在真正的写作上，他一个字也写不出来，没有道德的人是没办法成为作家的。
这样的抵抗想法在他的心中不断地发酵，几个月以来，他越来越对工作心不在焉。这样的态度导致了工作质量的大幅度下跌，终于有一天他的消极行为被工作狂老板发现了。在办公室里，他大发雷霆，把伍良金狠狠地训斥了一顿。在他苦苦地向老板哀求下，才最终保住了工作，但还是被扣掉了整整一个季度的奖金。
严格来说他的工作是没有上下班时间的，但是为了方便员工编制，他仍然被要求像普通上班族一样上下班。每到下午五点，他就离开公司，到另一条街的咖啡店吃饭。
他不知道这样的生活何时才能到头，自己的奖金已经被减掉了。他这样的工作主要就是依赖于绩效考核后的奖金过活，如今只有了基本工资，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的生活都需要节衣缩食。老板也威胁他如果再不认真工作甚至会降他的职，把他调去给别人做秘书。他常常思考着“要不就做秘书吧？”。但是一旦触怒了这个独裁者，自己在公司就没有上升机会可言了，也许就真的要做一辈子端茶倒水的工作了。他从没想到自己的生活会变成现在这么堕落、毫无希望。学生时代的豪情已经失去了大半，向前迈出一步的能力早已没有了。
在这些焦躁不安的日子里，为了打发琐碎而无望的时间，他开始观察周围的人，并且渐渐地把他变成了习惯。坐在家的窗户前，公司里，咖啡店内。形形色色的人，他都会去想象他们背后有着怎样动人的故事。他观察人没有一定的目标，纯粹是把眼睛瞟到了谁，就开始研究谁。
有一天，他就注意到了在咖啡店里的这么一个奇怪的女人。这几天来他每天下午一下班就抓紧时间来到这里，就是为了看到她。
“那个女人是谁？在做什么？”伍良金十分的好奇，每当他又这样的感觉并开始锁定观察目标时，他骨子里的作家欲望就会显露出来——他研究人的行为动机和情感因素，不达目的不罢休。
而今天，那个女人并没有出现。伍良金开始时非常困惑，但也没有当一回事。接下来的几天，女子还是没有出现，他开始躁动不安了。他说服自己，她可能也是一个生活失意的人，就像他现在这样，过了几天迷茫紧张的日子后重新又振作了起来，现在已经开始了崭新的生活。
“那么我该不该改变呢？” 伍良金思考着，“也许我可以把我这个星期观察到的这些人写下来，写一部作品。”他感觉自信心逐渐复苏了，“但是，怎么开始呢？是所有人都写吗？写什么类型的？小说？散文随笔？我真的还有能力写作吗？”
二
几天过去了，这个想法他还是没有付诸实践，似乎并不可能了。但是这样的经历还是触发了他的情感。下午坐在咖啡店里，观察着周围的人，他在笔记本上即兴写出了一条手机游戏软文:
行走于神话故事和英雄现实之间，从始至终都能够让你感觉到奇迹与希望的光芒照耀着。文化渗透、宗教狂热、普世价值、战略布局，平静而温和轻松的操作下，奔腾的暗流不断涌动着——它象征着生命的活力和自由的可贵。每一次伟大的行动在成为现实之前都是一种远见，它产生于勇于担当，而不是听天由命。
写完后他伸了伸懒腰，抬起头来，眼睛离开了笔记本，开始下意识的四处扫视——猛然间，他看到了那个女人！
她没有什么变化，衣着、神态还是和原来一样，一杯饮料摆在身前。伍良金非常紧张，他感觉到自己很兴奋。很长一段时间过去了，他一直坐在座位上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没有回家的打算。他想知道她到底什么时候离开，还有在消磨掉了这么长的时间后，将要去做什么。时间过了七点，那个女人终于开始起身离开了座位，付了帐走出了咖啡店。几乎没有犹豫，伍良金也马上起身，开始跟踪她。
仿佛渐渐地跨越了这个城市，伍良金甚至觉得这样的跟踪不会有结束的时候，他此刻也非常的不安，担心会不会被发现。他们已经到了城市的边缘地带，伍良金从来没有来过这里。夜色完全笼罩着这片区域，甚至连城市的光亮他们都已经远离了。地下管道通过马路边的下水沟向外涌出浓浓的雾气，现在整个街道只有他们两人。水雾中前方的那个女人的身影朦朦胧胧，四周安静得只听得到她的脚步声，他没想到竟会如此令人颤栗。转过一个街角，他惊讶地发现那个女人不见了——伍良金跟丢了她。精疲力竭的他不知所措。
“这里是什么地方？”他开始思考，想要沿着来时的路回去。他记得他是跟着那个女人坐了两趟公交车，到了一个站点，然后在走了大约十分钟才到了这里。街道上只有稀稀疏疏的路灯照着路面。并排交错的都是一些老房子。“比我住的地方还要糟糕。”伍良金心想。带着摇摆不定的忧虑心情，他摸索着沿着来时的路离开了。
第二天，伍良金来到咖啡店时，那个女人早已来到。大约两个小时过后，她起身离开，他跟了上去。
跟踪进行着，时间过得飞快，但是这次那个女人没有乘坐公共交通工具，只是大街小巷的穿梭，始终没有离开热闹的城市街区。事实上，他们正逐渐的向整个城市人群做密集的区域前行。
“这个女人这次是想要去哪里？” 伍良金心生疑虑，紧紧地跟在她的后面，因为人群众多，也不必担心会被发现。
不知不觉中，那个女人绕进了一个巷子里。巷子里面几乎没有其他的行人，这样一来，伍良金开始担心起自己会不会被她发现了。无奈之下，他只能再次拉大与那个女人的距离，只是远远地跟在身后。巷子似乎越来越深，此刻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在这么一片繁荣的市区内，竟然也会有如此凄凉孤寂的部分存在，而此刻他们就穿行在这一片诡异的区域，感觉这条路完全没有尽头。
接下来经过一个转角，马上就要转到热闹的大街上了，慌乱中的伍良金害怕再次跟丢，快步向前跑去。
她突然直瞪瞪地站在伍良金的面前，他被吓了一大跳，尖叫声卡在了喉咙里，差点就窜了出来。那个女人盯着伍良金的眼睛看，在夜色中繁华街道的霓虹灯的衬托下，嘴唇显得非常红润。她那婉转的表情似乎是出于恐惧，伍良金看出了这一点，他想要解释这一切，但却被自己的胆怯和慌张弄得哑口无言。他此刻不知道该怎么办，该怎么去解释这一切。
然而女人却只是快步与他擦肩而过。伍良金愣在原地不知所措，行人在人行道上不断穿梭，那个女人眨眼之间就失去了踪影。有许多人似乎对伍良金站在拥挤的街道上挡住了去路非常不满。过了好一段时间，伍良金的思维才开始运转，紧接着他惊讶地意识到手上拿着的一个东西，就是刚才与那个女人擦肩而过时她给他的——是一个折叠成四方形的纸巾，在相互的交换中被挤压成了皱皱的形状。
他的心扑通扑通跳的厉害。字条上会是什么呢？是留给他的信息吗，警告他不要再跟着她了？伍良金想到有可能今晚那个女人就是故意引着他在繁闹的大街上走的。那么她是什么时候注意到他在跟踪她的呢？他之前只跟踪过那个女人一次，所以肯定是在那次跟踪他被发现了，然后那个女人故意甩掉了他，而今天就是故意把他引到这个地方，警告他不要有所企图。但是事情真的就这么结束了吗？那个女人如果报警怎么办？从咖啡店开始，一路上有那么多摄像头，自己肯定百口莫辩。
他走到马路和街道交界处的栏杆旁，身体依靠着栏杆。有那么一阵子，他以为那个女人会带着她的朋友或者警察之类的人来教训他一顿或者捉拿他。即使想到了这一点，他甚至都没有意识到应该先赶快离开这里。不管怎样，他想到，自己肯定不能再跟踪那个女人了，这段时间最好也不要再去那个咖啡店了。
内心挣扎之中，他双手颤抖地打开了字条。在这个字条上，字迹娟秀，笔画非常工整，写着的只有两句话:
明天下午五点，我在咖啡店里等你。
我喜欢你。
这个从天而降、毫无预兆的两句话把伍良金震惊得浑身发抖。再一次，他的思维陷入了停滞。恢复过来后，他一遍又一遍看这个纸条，只为了确定上面写的的确是这些话。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伍良金腹内犹如火烧，周围也不再喧闹，他目前能够听到的声音只有心脏砰砰砰快把他那脆弱的躯壳敲碎了的炸响。街上的行人似乎都放慢了脚步——不，是放慢了整个动作！伍良金现在可以用10秒钟的时间去感受1秒钟的时间流逝，他看到了平常所看不到的事物的细节——原来人类的情感这么奇妙！
三
接下来的这一天，伍良金对工作始终心不在焉，那些刚刚恢复的工作热情已经被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激情所代替。他坐在座位上，对着电脑屏幕发呆。没有注意到老板走到了他的身后。
“良金，不错嘛！” 伍良金显然被吓了一大跳。
“什··什么？”
“你今天早上交来的稿子，写的很好。”老板笑着拍了拍伍良金的肩膀。
“是吗？谢谢老板。”
“继续努力，你的工作会为整个公司带来希望！”老板用力握了握伍良金的肩膀，然后习惯性地把袖子挽起，骨感的手臂青筋毕露，得意地离开了格子间。
时间一下子就到了中午，伍良金急不可待地赶到了那个咖啡店，他迫切地希望能够在那里见到那个女子。他在咖啡店一直等着，直到发现咖啡店的服务生对他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不满神情，他才意识到自己还什么都没有点，面前的茶水都已经凉了。要不是他是个熟客，恐怕早就被赶出去了吧。
女子始终没有出现，到了上班时间，伍良金不得不离开了，他心中有着万般的不愿。他知道她下午会很早过来，但他不希望让对方一直等着自己。想到上午才被老板表扬过，也许下午缺勤也不要紧？“这是个愚蠢的想法” 伍良金在心里回答自己。总之，他还是离开了。
回到办公桌前，他发现有许多宣传手册叠在他的桌上。“难道因为上午的事，我又被安排了更多的工作？”他想到，心里对自己又开始重新被重视感到额外的愉快。打开了那些宣传手册。这次的内容仍然全部都是关于公司最新开发的手机游戏，分两个宣传策略：一个是针对潜在游戏玩家；一个是针对广告商。伍良金很快就投入到了新的工作中去，他觉得自己的思路无比清晰，可能和自己最近一度沉迷于此有一定的关系。他总是喜欢一个人埋头玩游戏，对于他而言，游戏中虚拟的世界是那么的让人着迷。他喜欢将游戏中的人物想象成自己，而他的想象力恰恰又很丰富，所以总是能从这个世界中得到很多满足。伍良金认为游戏可以作为电影的延续，电影创造的角色无论如何对于观众而言只能被动接受，但影片人物对观众的移情作用太明显，观众会非常希望能够在更为真实的层面接触到这个人物——他们希望能够占有对方，甚至把自身完全嫁接在对方身上。全身心投入到一个新的世界中，现实生活中恼人的琐事就能够被排除在脑海之外。
直到听到坐在隔壁格子间的同事们打着哈哈渐渐远去的声音，他才意识到已经到了下班时间。他把双腿架在桌子上，半躺在椅子上，盯着屏幕上的时间发呆：
17：07
一道闪电从他的头脑中穿过，他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急匆匆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向着咖啡店奔跑去。
那个女子已经坐在了咖啡店靠窗的一个餐桌前。才赶到这里的伍良金甚至还没有想好要不要走过去，还是先随便找个位子坐下来。她已经看到了他，饱满的嘴唇向上弯曲，诱人的眼角也跟着扭动。伍良金不再犹豫，走向了她所在的餐桌。
“伍良金！”突然一个声音蹦了出来，整个咖啡店的人都听得到，他想要装作没有听见，不过显然不可能。他侧过身，发现是隔壁格子间的那几个男同事们。其中一个一脸疯癫相的卷发挥着右手示意到他们的桌子前坐下。伍良金迫切地想要直接拒绝他们，但是想想实在不太可能——和那个女子的事情也许都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而且鬼知道这些同事们会开些什么玩笑，他也不想让她太难堪而不得不还没开始就拒绝他。
他带着亲切的笑容加入了他们，那一张张蠢脸对着他张牙舞爪地笑。伍良金感觉到自己以后可能会找机会在他们的办公桌里放一些毒蛇。他此刻背对着那个女子的方位，不能转身去看，心中万般焦急，心想事情会不会已经被自己毁掉了。
不过伍良金可以肯定她知道自己是原本是想走过去的，希望她能够理解他。眼前的这些猪脸不断晃动着，突然其中一只提出要一起去酒吧乐一乐，马上得到了其他狐朋狗友的哄哄赞和。
“那么我就不去了吧，各位？” 伍良金做出勉强的神情向这些眼里闪烁着绿光的面容说到。
“那不行，今天孔老大生日，你不去就是不给面子！”吼叫声响起。
“我去不了酒吧，抱歉了，我胃不好，喝不得酒。”
“一个大男人喝不得酒？”说这话的烟已经点上了，从声音听出他的喉咙里肯定淤积着浓痰，正向同伙递着烟盒里剩余的烟，话出口时腥臭的烟雾对着伍良金喷涌。
“对不起了。孔老大，生日快乐啊！”伍良金说，其中一个自始至终嘴巴就没有遮盖住牙齿的人朝他摆了摆手。
半分钟后，伍良金坐在了那个女子的对面，他的心脏猛烈地冲击着肋骨。他紧张不安地眼睛不敢盯着对方看，绞尽脑汁希望找到什么语句可以开口说出来。女子在慢慢地喝着绿茶，伍良金也喝了一大口服务生刚倒上的滚烫的白开水。他们有一句没一句似乎漫不经心地聊着。
“你平常都是五点下班啊？”
“对··你呢？你好像总是来得比较早。”
“是比你早许多。”
接着是一阵沉默，两人继续喝着茶，伍良金已经被烫的不行了。
“要不我们去其他的地方走走？”
“你想带我去什么地方？”、
“看··看电影。”
“你很喜欢看电影吗？”
“对，我很着迷。”
“我也是。”
但是两人还是坐在座位上没有动，伍良金突然想到自己应该先起身的。这时女子说话了。
“我叫林末。”
“哦··不好意思，我的名字是伍良金。”
她微笑着说：“我知道，你的朋友之前这么叫你。”
“他们··他们只是我的同事，其中几个就坐在我隔壁。我们其实不太熟。”伍良金感觉被羞愧感狠狠地扇了一个耳光，虽然他之前早就确信她肯定会以为他和那些人是好友。
四
我和这样一个虚拟人物，从素不相识到念念不忘。在这样的日子里，我从没想过会有结束的这一天。日常的生活已经失去了吸引力，我为何还要存活于此？每当关于你的推送消息出现时，才能够再度兴奋起来。没有你的相伴，没有你对我的渴求，我不过是一个将死之人，无法拯救自己！这是深刻的神话故事，你已经跳出船舱，迈向了家园。我知道你累了，回家吧。我知道你不会再来找我了，别了，谢谢你。
评论完这最新的手机游戏，伍良金的内心仍然极度兴奋。昨天夜晚和林末的约会实在美妙。他们去看了一场电影，因为事先没有准备，急匆匆入场时电影已经开始。半个小时后两人又不得不承认自己毫无心思看电影，干脆直接退场。他们沿着河边的道路走着，灯红酒绿的街道就在另一侧。断断续续地好长一段时间两人都没有说一句话，转过一个街角到了酒吧街。伍良金显得有点踟蹰，他担心一不小心会碰到那些同事，也许他们正喝醉了酒想找个熟人撒野。此时整个街道人满为患，整条街所有的酒吧似乎都已经连为了一体，向着夜色宣战。伍良金和林末这时并排站着，手臂紧贴着手臂，感觉下一秒疯狂的人群就会把他们冲散。他犹豫着想提议换一个地方散步，但是她似乎比伍良金更加在意这里的环境，直接就提出来离开这里。他们转身离开酒吧街，把这喧闹的氛围甩在了身后。在人群中林末摸索到他的左手，紧握了有十多秒的时间，直到他们彻底走出狂热的人群。
但是这个时间对于伍良金来说已经足够了，他掌握到了林末手上的所有细节。他感觉到了她手掌传递过来的温度、光滑的皮肤、富有弹性的肌肉、形状美观的指甲、还有大拇指和食指上的老茧。伍良金通过这柔软的触觉感觉到了这一部分。她的另一只手是怎样的呢？伍良金想到。直到现在，他仅仅知道关于林末的这一个身体细节，他甚至无法确定她是否戴耳环。
他知道他不能天天和林末约会，即使在这之前林末总是有大把的时间消耗在餐馆里。伍良金没有想过要问她为什么要那样，目前为止他总是小心翼翼，不敢太过侵犯对方的隐私。分手时，林末告诉他她会再去咖啡店找他。她却再也没有像原来那样待在咖啡店里了，每次都是将近六点的时候她突然出现，坐在了伍良金的对面，约会再次正式开始。傍晚伍良金在咖啡店等待着林末，但是她却一直没有出现。这时他会希望下次约会时，自己不要太被动，至少让林末告诉他自己的联系方式。
有一回他们在百货商场里走着，不小心进入了一个俱乐部。那是一个电子竞技俱乐部，这样的俱乐部和电子竞技本身在现在年轻人中非常火爆，已经形成了一个非常有利益价值的产业，甚至一度发展出了游戏迷“朝圣”现象。伍良金以为林末也对这个会有些痴迷，他自己的确有点。但是看到那个俱乐部时，她的样子却好像差点没吐出来。在那个类似酒吧一样嘈杂，晃动着刺眼霓虹光芒的硕大的空间内，大屏幕上滚动着专业电子竞技队员的大幅照片，全透明的几个隔离区域横亘在场地中心的位置，里面是一排排的人俯首贴背固定在显示屏前，仿佛是一些蠕虫赖以爬行的触角，隔离区外面围着一圈又一圈的观众，大声呐喊着。林末毫不掩饰对这个场景的厌恶。
“也许在这些人看来这就是积极的生活，”林末毫不掩饰对这个场景的厌恶，“这帮人毫不怀疑地接受‘及时行乐’这个原则，他们认为这就是极乐世界，‘存在的意义’在他们的眼里就是个垃圾，他们不会在乎这些，只要享受着这似乎与生俱来的一切就好。”
伍良金对这一点持有着一定怀疑的态度，他认为她有点极端了。林末扭动着手臂挣脱了他，每当他们的观念出现分歧，这样的事情总是会发生。
“人们批判社会体制对人的约束，在现实世界，都不得不带着一个面具。而在游戏世界中就不同，人们终于可以放下那块面具。他们认为这样就可以享受真正的自由，摆脱现实世界的压力。”林末带有非常自信的愤恨，“我认为这蠢不可及，看看网上人们的言论。他们真应该为自己的‘真实面目’感到羞耻。消极、悲观、堕落、谩骂、愤怒、嫉妒，就是这些。那是一块目前而言的法外之地，这就是他们趋之若鹜的原因！他们以为只要有秩序的存在，自由就会受到压迫。废物们根本就不懂‘自由’的真理。”
伍良金想到林末确实还很年轻，她这样一个富有朝气的人没有办法接受人们会逃避现实生活这一点，他有点担心她会不会同样瞧不起自己。他现在越来越想知道林末生活的另一面——她是做什么工作的？有其他家人吗？住在哪里，会不会就是第一跟踪她时那一片破旧的区域？他们从来没有谈论过两人相遇的事情，为什么会发生的那么复杂。话题和行动只是着眼于当下。“这与她的理念似乎相悖啊？” 伍良金想，“难道她仍然在害怕着什么？为什么她会对一些社会现象如此敏感？”而伍良金自己，他的生活再次恢复了光彩，在事业上他也逐渐进步，重新得到了老板的赏识。他时常反思：自己有没有给她带来这些改变呢?
费了好大的力气伍良金才把自己的屋子彻底打扫干净。林末第一次提出去他公寓看看是他完全没有心理准备。满屋的垃圾，各种物品随意摆放。伍良金羞愧得无地自容，他知道林末一定是个非常整洁的人。但是她似乎不太在意这些，甚至主动把沙发收拾了一下，好让他们能够坐上去。
现在他们已经不需要再等候在那个咖啡店了，如果他们想要见面的话，就会给对方发个短信，然后伍良金就会在他的公寓里等着她。收拾完屋子时还差十分钟七点，那是林末来这里的时间。伍良金躺在沙发上，想着她那光滑、富有弹性、朝气蓬勃的身体，一整天的脑力工作和回家后的体力劳动完全没有给他带来丝毫的疲倦感。
“愚蠢啊，愚蠢啊！”他心里抱怨自己，年轻时过于追求卓越，想成为人上人，认为那些年幼懵懂的所谓“爱情”只是互相小打小闹的累赘，无意义地消耗着生命力。“关键是相互尊重和支持，绝不胡搅蛮缠，”他继续思索着，“也许说到底我还是正确的，爱情有这两种分别。可惜我年轻气盛时过于盲目偏激，眼中所见和体会到的只是它消极堕落的一面。”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伍良金马上起身打开了房门，林末背着一个双肩包站在公寓的门口，他上前一步把她抱在怀里。几秒钟后林末挣开了他走进了屋子。
“你把这里打扫得这么干净！”林末非常吃惊，言语中透露出兴奋。“果然，”伍良金想到，“她希望这里更加整洁。”她转过身继续说，“我带了一些外卖过来。”林末把背包放在沙发上，取出里面的食物，因为没有茶几，她跪下来放在了地上。伍良金早就闻到了，是两盒意大利面。他也直接坐在地上，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面盒。
吃完后林末把饭盒收拾了一下，扔进了垃圾桶。伍良金起身打算泡两杯咖啡。“你有下载什么电影吗？”林末问。十分钟后，他们坐在沙发上看《花样年华》，一部非常文艺的片子。伍良金看着影片中梁朝伟和张曼玉太极一般欲拒还迎觉得非常难受，但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内心暖暖的感觉。可能是林末坐在旁边起了作用，他认为。握住了林末的手，他把她拉到自己的怀里。大概一个半小时后伍良金醒了过来，林末躺在床的另一侧早已清醒，正看着手机。
“在看什么？” 伍良金问。
“我搜索了一下之前看的电影，有一个主题曲，你听听。”她拔掉耳机，调大了音量，重新趴在伍良金的肩膀上：
男:渴望一个笑容，期待一阵春风
你就刚刚好经过
突然眼神交错，目光炽热闪烁
狂乱越难掌握
女: 我像是着了魔，你欣然承受
别奢望闪躲
怕是谁的背影叫人难受
男: 让我狠狠想你，让我笑你无情
连一场欲望都舍不得回避
女: 让我狠狠想你，让这一刻暂停
都怪这花样年华太刺激
“我窃取其他公司的商业机密，”林末突然说，“商场的竞争非常惨烈，位高权重的老板们都有各自的压力，都会找机会放松，酒吧或者歌舞厅。而我就是要按照自己老板的要求，混入这些场合，接近这些人。”
伍良金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她不再说话，等着他的回应。
“但是这··违法吗？”过了半天，伍良金憋出这句话。
“可能是吧，”林末悲凉地看着伍良金，她的疲倦似乎深入了她的骨髓，“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罪犯？”
“不，我没有。”几乎毫不犹豫，伍良金回答，他最初还非常难为情，不太想让林末知道自己是靠什么谋生。但他没想过要对她撒谎，他知道以告知最坏的情况为开始是最合适的表现，“我们都不要因为自己的工作而贬低自己，好吗？”他继续说。她终于开始向他倾吐自己的生活，伍良金有一种轻飘飘的放松感，这样的感觉任何事情都没有办法冲散。
林末用手臂环绕住伍良金的脖子，头部靠在他的锁骨上。“我其实还在读书，不过马上就要毕业了，和其他五个人住在一个宿舍里。”她紧接着说。这让伍良金吃了一惊，他没想到林末这么的年轻。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有吸引力呢？” 伍良金问。他自知自己不是很有魅力的那个类型，林末比他年轻许多，他不明白她是怎么喜欢上自己的。
“你呢？”她反问，“你是怎么注意到我的？”
伍良金心想是她先向自己表明心意的，她这么反问有点奇怪。突然他意识到林末说的可能是跟踪的事情，“你很有魅力，难道你自己不知道这一点吗？”
“你不至于看见好看的女孩就跟踪她们吧？”
“当然不是，”伍良金有点难为情，不应该那么回答的。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够把真实情况告诉她，为什么她会在咖啡店一直以来有那么奇怪的行为，而除了吸引力外，伍良金注意到林末实际上就是因为这个。这可能是她非常私人的原因，也许就是因为她的工作，虽然仍然说不通。总之他担心林末会不得不对他撒谎，确切地说他非常害怕这一点。“是我自己，当时我有一个习惯。你看过《追随》吗？告诉你影片中男主人公一段自诉你就清楚了，‘很长一段时间来，我都非常孤独并且感到乏味，一天到晚无所事事。从那时起我开始尾随别人，任何人，男人女人，年轻与否，一些随机的人，那些并不知道我是谁的人。没有任何其他的目的，我单纯只是看看他们会去哪里，做些什么，然后便换到另外一个目标。’”
“‘一个二十几岁，没有工作的年轻人，多半会把自己想象成为一个作家。’”
“你看过这部电影？”
“嗯，看过。”林末以一种调皮的态度回答，紧接着却又严肃说，“我感觉到你的态度。”她开始解释，“许多人在生活没有选择的时候只好不断将就，不再想要去改变。但我总觉得你不是，你似乎因为一些事情很心烦，但又不是无能为力的心烦。可能是压力所迫你不得不做一些自己不想做的事情，但至少你没有逆来顺受。我能感觉到，你迟早会做出正确的抉择。”她忽然间又变成了轻佻的态度，“我就是那样开始注意你的。对于他人一个人会有这样的观察和想法并不稀奇，不过事情终归还是发生了变化。就在你开始跟踪我的时候，我意识到你也注意到了我。”
“事情就是这样的吧”，伍良金心想。整个事情从无到有大多都是这样过于偶然的机缘巧合，在另一个平行世界中，伍良金可能会因为写得一手好文章被老板不断重用，物质上的提升使得自己丝毫不去考虑职业道德性的问题，没有理由会心烦，也就再也不会与身边这个女孩有所接触了。“她可能此刻会躺在另一个孤独青年的怀抱里，”他自己在心里打趣，“要是知道自己另一个平行世界是和我这样的人在一起，她可能会面朝青天，挥舞着双臂高喊‘老天，拜托你让我有一个年轻一点的伴侣！’”
“我是个非常不合群的人，在其他人看来我就是个怪胎，到现在为止我几乎没有一个朋友。” 伍良金对林末说，“年轻时还因为驼背在腰椎安了一个钉子，好几年后才拆掉。”
“我完全无所谓。”林末对伍良金说，“不管怎样，就像你说的，而且不只是工作，不要因为任何自己的决定而有贬低自己的想法。这会始终是你自己的精神支柱。”她吻了一下伍良金的脖子。
他们又在床上躺了十多分钟，林末爬了起来。“你打算走了吗？” 伍良金问，他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十一点了。
“是啊，我该走了，抓紧时间还可以赶上最后一班车。”
伍良金坐在床上，他想这时要是能够像电影里的人物一样抽着烟多好啊，虽然他知道他们都受不了烟的味道。客厅里的电视机仍然开着，蓝色的光照了进来，和卧室内昏暗的黄色台灯混杂在一起，颇具颓废的气质。伍良金在这一瞬间甚至感觉现在这里就像《花样年华》中一个醉人的场景——猩红的灯光下，男女主人公感情浓稠，淡淡的青烟像丝绸一般从男人的身体滑到女人的身体周围，朦朦胧胧却又异常透彻，胸口堵着一块大石却又无法阻挡任何东西的流动。
五
头一回参加公司的战略会议，伍良金的内心多少还是非常焦虑的。精力旺盛的老板坐在中央的位置手舞足蹈地演讲，甚至不用翻看笔记，大量的数据和缜密的战略计划脱口而出。其他的人偶尔互相对视，伍良金的眼神与他们不小心接触上的时候，都友善地微笑一下作为回应。
“良金！”老板突然亲切地喊道了他的名字，大家的目光马上移到了他的身上“你最近的工作非常出色，现在网上有许多人都关注着你的一举一动，你评论了的产品都会被一股脑地追求，你难道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引领时尚啊！这么短的时间内大大提高了公司的市场关注度，你来给大家做个总结，说说你的看法。”
伍良金一时有点不知所措。“我··我认为，”他一开始有点结结巴巴，在场的那些陌生的面孔都注视着他，渐渐地他找到了自信，“目前我们公司的主要发展力量就是手机游戏，我认为这是一个值得再加大力气发展的产业。”做了肯定的表态之后，他开始分析，“现在的人都是过着小资的生活，如果再一味地以‘情怀’作为宣传点恐怕只会造成人们对游戏的反感。让他们误认为自己在虚拟世界是完全自由自在的，可以不顾现实。”说到这他想起了林末，“我们应该公司的主要力量都集中于手机游戏发展，在宣传方面，就应该强调‘享受当下’。这些人为什么对游戏里的世界趋之若鹜？因为他们可以在那里表现出自己现实生活里不可能表达得出来的负面情绪，压抑、嫉妒、愤怒、堕落，等等。那是一块一旦秩序存在，自由就会受到压迫的地方。”
他说完之后大家都沉默了一小会，宣传部的一个同事带着犹豫的态度说，“你是说‘及时行乐’？”
“对。”
再次的沉默，直到老板突然仿佛有点兴奋地说，“良金，你最近的生活是不是挺滋润？”
伍良金一下子还没有反应过来，老板接着说，“我们需要不断地利用大众的想象力，而对于自身，我们需要摸清事物本身的规律。从最近的趋势来看，这样是很不错。好，就按这个来办！”说完他站了起来，“大家觉得怎么样？”在座的当然没有谁会反对这个人，甚至有些人已经迫不及待地提出了具体操作。会议结束时，大家都抱团前前后后走出会议室，兴奋不已。伍良金一个人却显得十分孤单。
“快天黑了，”此刻窗外炽烈的夕阳照射进来，整个卧室就像是火烧的地狱，躺在床上的两人正尽情地挥洒着似乎永不枯竭的活力。无论如何，林末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是有点奇怪。
“你晚上还有事吗？” 伍良金问，他把林末翻过身来，亲吻着她的锁骨。两人此时说不上谁是主动，汗珠从男人的背脊落到了女人的胸部。雄性的快感总是特别薄弱且易于消逝，他不愿意此刻过于分心，敷衍着林末的话，他加强了进攻。
“没有，”女人勉强地说出几个字。这炎炎光照，却是毫无力量，她的身体近乎透明，隐藏在这璀璨但却虚伪的外壳内。男人以一种似触非触，近乎察觉不到的触摸安抚着她。露出了魔鬼本性的男人，是不会轻易结束对对方的折磨的。女人似乎想要逃脱，但却反而用力地抱住对方的脖子，浑身阵阵颤抖。伍良金顺势侧躺在床上，刺眼的夕阳令眼睛无法睁开。待到女人如梦方醒，真正了解到男人的恶魔本质时，将接受最为严格的制裁。
林末轻轻地把手放在小腹上，伍良金抚摸着她的头发和后颈。此刻，风未动，夕阳未动，灰尘按着既定的规律在整个空间中懒洋洋地穿梭，人心却突然间悸动不安。
“好可怕··”女人突然说道。
“怎么呢？”男人问。
“我怕你有一天会不爱我了。”眼泪顺着林末的脸颊滚落，伍良金意识到她的态度非常的严肃，“不管我们将要经历怎样的磨难，无论你内心有多么不情愿，你一定要珍惜自己的人生，好吗？”
“你还如此年轻，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不过是忍受一天天慢慢变老的折磨比你更长久而已，”林末回答，“年轻，以为自己不管怎样都会最终胜利，即使过程漫长而又艰辛。但是当我走在街上，看着来来往往的那些甜蜜的生活，就知道自己已经慢慢失去了最宝贵的东西。”她转过身，背对着伍良金，肩膀不自然地抖动，“对不起··”
“还是觉得我年纪太大了吗？” 伍良金不知道要怎么去安慰这个情感骤然变化的女人，他能想到的就是开开玩笑缓和气氛。
“我不想继续做下去了。”
“她是在说工作吗？” 伍良金心里揣摩。林末从没对他说过她工作的具体情况，对此几乎一无所知。他隐隐约约感觉得到束缚在她身上的那个缰绳——每当他触碰她的身体时那不自然的退缩；当她将要开口却欲言又止。他有些害怕自己将要从她的口中听到什么。心若是狠起来，男人怎么比得过女人？
“你的事业现在顺风顺水吧。”从林末口中说出的这句话不是反问，是陈述。这一下触碰到了伍良金敏感的神经，他纠结着林末是怎么知道的。“对一名女性而言，特别是我，尽管从你的日常举止观察出这一点非常容易。但是我并不是这么知道的。”
“我不太明白？”
林末翻过身，直视着男人的眼睛，吞了吞口水：“你的老板就是我的老板··”
这下伍良金彻底懵了，他看见林末的嘴唇摆动了几下，似乎这个信息他是通过唇语读出来的——这意味着什么呢？伍良金愤怒地想到，“这难道是个圈套！”。但是林末真的从他的口中套出过任何公司的机密信息吗？唯一的收获倒是只有之前伍良金透露过的对自己工作的抵制态度。那么，据此，老板应该会炒掉他才对啊！除非··
“难道··”伍良金的喉咙干巴巴的。
“对。”林末给出肯定的回答，这也算是两人的交往所培养出的默契吧。他们现在是如此的依赖彼此，每个单独的身体都承载着两个意识，在双方的交合中互相感知——就是要达到这样的效果吗？这一切，林末，可能还有老板，他们都是早就计划好要达到这个目的的吗？
伍良金心想这很有可能。人的情感没有多么的神秘，没有那么具有不可预测性。这个公司能够如此快速地壮大，领袖人物的雄心韬略可想而知。“我、其他人、包括林末，” 伍良金想到，“都是他的棋子而已，为了他的意志和理想而坚定地发挥智慧和劳力，不知他用尽了怎样的手段去保证这一点。他就是奴隶主，看透了人类本性，把周围所有人都变成了他的奴隶。”
“你打算怎样？” 站在窗前，面对着夜色中的街道，伍良金问，“坦白这一切，不是计划中的，对吧？”
背后传来林末坚定的声音，但是这回却显得如此脆弱:“我摆脱了那个疯子。我不想离开你！”
“这不正合他的意？”
林末走到伍良金的身旁，从背后抱住了他:“你辞职好吗？”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伍良金问，“你真的喜欢上我。”
“最开始的时候，在那个咖啡店我想方设法让你注意到我的时候。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女人回答，“你问过我，我说的都是真话。”
伍良金摩挲着林末纤细、光滑的手。“那些茧子恐怕是长时间握笔形成的吧。”他心想，“她还是个学生啊。”
城市的嘈杂声不绝于耳，伍良金从没想到这个声音是这么让人绝望却又不可畏避。这是呐喊，是每个企图改变世界的人的呐喊，抛弃了一切，所有人都加入了这个阵营，聚集在一起，相互勉励、斗争、超越、追赶、进步。“怎么会有对有错呢？” 伍良金热泪盈眶，“用旧有的道德判断这一个趋势怎么可能会相匹配？”他绝望地想到，“强者造势，弱者逆势。我是这个社会的阻碍了吗？”
“现在你对我是怎样的感觉？”女人问男人。
“爱。”男人回答。
六
原谅我，我的爱人。当初那个男人叫我来接近你时，为什么他从来不告诉我，你和我一样都是可怜虫，你和我一样都在担惊受怕，我们都恐惧死亡和失败，都有悲伤和痛苦！
你选择了继续投身事业，我理解，你属于这个快速发展中的世界，不是属于我的。我实在不敢奢望你会继续让我待在你的身边，但是真的美好啊！能够有机会和你相遇。
写于2015年至2018年的尾声，
哈尔滨和巴尔的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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