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园

作者: 望梅小跑 | 来源:发表于2017-04-23 08:57 被阅读26次
    神秘园

    老刘那仅有的40年的人生轨迹运行到今天为止,终于停滞在了一个重大的拐点之上。

    清晨起床之后,老刘照例出门跑了半小时步,买早点,回家,叫醒老婆儿子,然后从容不迫地坐在餐桌上有条不紊地吃完了两张油饼。

    儿子的考试成绩下来了,依然是前不着村、后不挨店的中游水平。妻子闻言大怒,把孩子揪到一旁开始大吵大嚷。长久以来,儿子为了少挨些骂,总是在早上才拿出成绩单来让老刘签字。老刘抹抹嘴上的油,挥笔在成绩单上签上了自己的大名。妻子仍然不依不饶,从政策水平上来看,大有跟孩子玩命的意思。

    老刘叹了口气,把成绩单撂在桌子上,又劝了几句,就独自出门了。

    妻子是这一带有名的悍妇,为此老刘年轻的时候曾偷偷为她写过一本“劣女传”,专责记录妻子平日里的斑斑劣迹。后因保管不善被妻子发现,虽多为调侃戏言,但妻子看后仍跟他大闹了一场,并最终将“劣女传”付之一炬。

    老刘跟妻子是早年间一起支援灾区时认识的。妻子大他四岁,老刘就把扶危济困的思想充分运用到了实践当中去,本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精神把妻子娶回了家。

    新婚之夜妻子与他约法三章,头两条是不准吸烟、不许喝酒,老刘心头一热就当即答应她要戒烟戒酒,谁知第三条居然是要求老刘倒插门,做女方的上门女婿。老刘一听顿时就犯了难,毕竟他是老刘家的一根独苗,再三思索之下,始终觉得新婚之夜不宜破坏气氛,就唯唯诺诺地应了个景儿。岂料妻子见状勃然大怒,竟一脚把老刘蹬下了床,还放下狠话来说如果老刘不答应她就休想碰她一个手指头。老刘无奈之下委曲求全,终于度过了一个绝对算不上销魂的新婚之夜。

    事后老刘始终觉得自己媳妇心地淳朴,不似奸恶之徒,于是在日常生活中处处委曲求全,希望妻子有朝一日能被自己感化。谁知现在儿子都快上高中了,妻子却仍旧是本色如初,最近俨然还有变本加厉之势。

    回想着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老刘内心无比怆然地蹬着他的二八破驴来到了县医院。医院破败的大门旁种着两排法国梧桐,梧桐树下就是存车处。

    老刘推着吱吱哑哑的二八破驴故意饶了个大圈儿之后 ,才把自行车停靠在路旁的一个角落里。谁知老刘刚一落锁,就忽然冒出一个立地大汉来,将一张白条夹在了老刘的后车座上,然后面无表情地扬扬手说:五毛!

    老刘知道避无可避,就从兜里掏了一块钱给他。那大汉也不答话,径直钻进了路旁的一家寿衣店里,不一会儿又走出来扔给老刘五个一角的硬币。老刘揉了揉眼睛仔细看看身边的大汉与寿衣店,觉得一切都有点如梦似幻般的不真实。

    老刘内心忐忑不安的开始排队挂号,他是今天早上刮胡子时才发现的——自己脖子上起了一个栗子般大小的肿块,用手按上去还有隐隐的刺痛感。

    不久前老刘的一个发小就是因为淋巴癌去世的,临死前的症状跟他一模一样。不知为什么老刘觉得自己已经来日无多了。

    挂号处小窗口里伸出的利爪对老刘很是客气,收了钱之后半天不见动静,也不知利爪的主人是死是活。老刘正想探头一窥究竟时,利爪突然从里面摔出一本病历,然后一个嘹亮的声音对外面喊道——下一个!

    老刘抱着英勇就义的心态坐在了一个内科大夫的面前,那大夫很年轻,鼻梁上架着一副方片眼镜,正与对面的女大夫调情。

    老刘坐下后大夫很是不悦,不耐烦地为老刘检查了一番说:你什么病啊?

    老刘一愣——自己如果知道什么病的话还用来医院检查吗?就说自己脖子上起了个包。

    年轻医生横他一眼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但是由于鼻子上油太多,推上去的眼镜旋即又滑了下来。老刘心里打了个突兀,暗自揣测着自己的病情。

    医生龙飞凤舞地在病历上写了一大坨,然后为他开了大剂量的盐酸左氧氟沙星和罗红霉素胶囊,临行前嘱他如果服用一周后不见效果就要及时回来复查,说完便继续跟对面的女医生调笑起来,旁若无人。

    老刘万念俱灰地回到家里,看到桌子上残留的油饼和豆浆,老刘突然觉得自己这辈子活得真是窝囊极了。

    老刘点上一支烟,蜷缩在沙发里哪里也不想去。看着一股青烟从自己嘴里飘出,袅袅地升到半空中然后逐渐溃散,老刘脑海中浮现出了自己的童年,一个被病痛折磨着的并不怎么美好的年代,紧接着是成长,还有蜕变,然后老刘的手机响了,是厂里领导打来的,老刘推说自己病了,但还是被记了旷工。

    此时此刻,老刘真的不在乎别人怎么对待自己。

    吃完药之后老刘决定出去转转,希望能排解因生病而产生的烦闷情绪。

    老刘徒步难支地行走在人流如织的大街上时,太阳正当空形成了一圈一圈的光晕,使老刘的眼前出现了一片密密麻麻的小黑点。

    一个妖艳的美女风雨飘摇地从老刘身旁经过时,带过了一股浓烈的香气,让老刘一阵眩晕,险些吐了出来。

    老刘继续漫无目的却又若有所思地行走着,他喜欢移动,“树挪死人挪活”曾是他年轻时最为推崇的名言,他毕生都在奉行着这一理论,他认为自己已经来日无多了,所以他必须移动,以此来维持自己残存的生命迹象,以及残缺的理想化的尊严。

    郊外的空气逐渐清新起来的时候,老刘正行走在一片草坪上,眼前是一个天然形成的湖泊,湖边有几株已经被水淹没的梧桐树,它们与县医院门外的那两排有所不同,生长得极为粗壮繁茂,露出水面的部分在阳光下显得熠熠生辉,与老刘眼前的小黑点交相辉映。

    老刘安静的躺倒在草坪上,任由虫子在自己身上攀爬,他想起了自己幼年时与小伙伴们在楼下草丛里建立的“秘密基地”,那会儿他曾经是个挖陷坑的高手。一回想起这些记忆深处最为纯真的往事,总是能让老刘有所感触,可是他却从不曾将这些回忆与任何人分享过,哪怕是妻子也不例外,因为他知道自己将会在第一时间遭受到妻子的质疑、诋毁、蔑视与不屑,她关心老刘的钱包胜过关心老刘的生死。

    傍晚,微风抚得湖面上波光粼粼。老刘在拔光了周围的杂草、填平了一个蚁穴之后,又用刚采的草梗与野花编成了一顶花环。

    捧着那顶象征着荣耀与汗水的桂冠时,老刘已经成为了自己心目中真正的无冕之王。望着周围苍茫的景色,老刘的眼睛湿润了,因为他终于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秘密基地,他拾起一截枯木枝,从容的在地上写下了“神秘园”的字样……

    半年后,老刘死于淋巴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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