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魂》花絮
图片发自老屋魂插图
“我管得他是市长还是市长的爹，反正他不来老子就不得认他这个畜牲！”
龚明德气急败坏地大叫大嚷，要不是被旁边的人按住了肩膀，可能老头子把这一桌酒席都掀翻了。
今天是龚老头子八十大寿，来祝寿的人坐满了红杏酒楼里里外外楼上楼下，两百多桌酒席人满为患。
本来兴高采烈的龚老头子突然得知:当市长的孙子不会来出席酒宴，连已经不当市长了的儿子也不会来。
一直把当市长的儿子孙子当成自己脸面的龚老头子，觉得这是儿子孙子在他人生最重要的时刻给他难堪，甚至是故意给他带来耻辱，越骂越来气，想动手掀桌子。
旁边坐着和龚老头子同岁但长龚明德两辈、中学校长退休的本家，按捺不住地站起来，刚说了句:“明德……”
龚老头子的双眼已经投射过去一绺愤怒的光，像子弹一样打在龚校长的脸上，退了休的龚校长便笑笑，马上改口:“老人家，您还是要体谅体谅您的儿子孙子么，他们到底是当官的人……”
换成五十年前，龚明德想也不敢想自己可以吃得起这样的酒席。就是在乡下老家能吃饱肚子，也是谢天谢地的事情了。
那时这个后来做了市长的大儿子才七岁，正读书的年龄。但明德老汉实在拿不出一角五分钱来交学费，只好让大儿子拖着三岁的二儿子，背着刚满月的三儿子，在房背后的山坡下放小猪崽。
日子就像沉重的石磨，要把晒得比铁豆还硬的胡豆碾压成粉般的艰难，龚明德的心都被岁月磨碎了。
青黄不接的二三月间，地里的绿色都是草和还没有成熟的庄稼，家里晃过去晃过来的都是永远填不饱的嘴。除了水井里的水，一家老小可以裹腹的只有垭口上黄桷树新发出的嫩芽。
但就是这吃起来涩口得很的嫩芽，也只有不到一个月的芽期。
明德老汉除了时常吞咽自己额头流下来的汗水，其余时间都在饥饿中强压着肚皮过日子。
四十年前，正当壮年的龚明德过着和牛一样的日子，甚至比牛过的日子都还不如。牛还可以把吃进胃里的草反刍出来，但明德老汉起早贪黑披星戴月种出来的粮食，还不够几个狼崽一样的儿子吃上一个月。自己吃进肚子里的杂七杂八，都变成清汤寡水屙出来了。
家里装粮食的柜子，一年有十个月的时间是胡乱地塞着家里人的破袄烂褂，甚至糊满了泥巴不分大小左右的烂鞋子。
山上背回来的石块，和上田里挖来的泥巴垒成的灶台上架着的铁锅里，偶尔熬煮掺杂着菜叶的玉米糊糊，成了几个穿着长长短短破衣烂衫的儿子争得鬼哭狼嚎的美食。
那个时候的龚明德，见人就低头哈腰，连院子里吃饱了饭不晓得放碗筷的傻子都可以叫喊着他的名字骂着玩。但即使如此，明德老汉也根本不受人待见。加之祖上传下来的辈分本来就矮，年龄一大把的明德老汉见了三岁小孩都有叫“爷”的时候，以致于儿子们现在回老家见人都叫“老辈子”。
不知何时才有出头之日的明德老汉，教导儿子们的第一句话就是叫儿子们“夹起尾巴做人”，尽管小小的儿子们还不知道“自己的尾巴”在哪里，究竟该怎么样才算“夹住”了“自己的尾巴”。
三十年前，龚明德的大儿子居然当了吃国家粮的干部！
说来谁也不信，本来回家种田的大儿子，在家当了几年“养兔专业户”，又去地区读了几年“自修大学”，听说和县里市里的当官的都搞得热火朝天，居然被县里畜牲局“借调”去做了两年技术指导，然后又被相关部门安排去乡里挂职当了“八大员”。几年之后，“名正言顺”地转正，成了正儿八经“吃国家粮的干部”。
说是祖坟上冒了青烟，真的不假。明德老汉的大儿子正式“吃国家粮”那年，去参军的二儿子又考上了军校，成了部队干部！
龚家的儿子们在度过了生死存亡的关口之后，都如雨后春笋般成长起来:三儿子刚初中毕业回家一年，就走村蹿户收破破烂烂，修了几间大瓦房；还流着鼻涕的老四，刚出家门打了半年工，就回来招人，听说在东北当了做工程的老板。
后来，传来当年饥寒交迫送给别人养的最小的儿子考上北京大学的消息，明德老汉的眼睛里已经有了明显的耀武扬威，再不是当年那个连自己的儿子都要送给别人养才能“捡条命回来” 的落魄样子。
二十年前，被儿子们接到城里去享福的明德老汉，迅速地蜕变成“城市人口”。
儿子们的成功是明德老汉理直气壮的骄傲。活了大半辈子终于可以活得有模有样的龚老头子，人前人后终于有了可以扬眉吐气的资本。
龚老头子从一个在土里刨食为一日三餐焦头烂额的农民，转身变成住进城市高楼里不再风吹日晒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没当过工人却享受着退休工人享受不到的待遇的农民，内心的荣耀甚至到了几欲爆发的程度。
龚老头子除了享受生活带给他的恩赐，就是慎重地保护自己的身体，期望能永远健康快乐地享受这种恩赐。
除了物质上的享受，龚老头子的思想也与时俱进:在精神上同样追求“高大上”。尽管龚老头子心里知道，所有人对他的尊重其实是对他儿子们的尊重，但儿子是他龚老头子的，所以只要儿子们尊重自己，也就是所有人都尊重自己。
现在，龚老头子在想:这八十大寿的庆典，当市长的儿子孙子不来了，当军官的儿子来不了，送养出去的最小的儿子在国外也不能来，只有自己做生意的三儿子和开公司的四儿子在操持，这两个当“个体户”的老板儿子，能镇得住场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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