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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从来不会欺骗我们,有的,只是自欺欺人。在时光的真相里,人永远都只能被自己打败。遗憾,悔恨,不甘,怨怼……一遍一遍地冲击着我们的内心,有的人,被打磨的有棱有角,有的人,则沦为生活的奴隶。
在病房里的日子是孤单的,邱雨除了跟护士说说身体哪里不舒服之外,从进去到出来没有说过别的一句话。期间,班主任带着全班同学来看她,每个人都扎着红领巾,年幼的眼神清澈地四处游走。班主任放下手里的水果,坐在床头问邱雨:邱雨同学,感觉怎么样?
邱雨看了看周围熟悉的面孔,摇了摇头,屈起双膝,埋头抽泣。班主任看着她的双肩抖动,以为是被大家都来看她而感动的,顿时目光温柔起来,安慰说:没事了邱雨。
哪知邱雨越哭越厉害,最后直接嚎啕大哭。班主任眉头微皱,不知说什么好,神色间隐隐有些不耐烦。邱妈妈一脸歉意地看了一眼班主任,连忙说:老师,真是抱歉,这孩子是有点害怕了,还从来没这么多人来看她呢。
班主任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就带着同学们回去了。临出门时,强抹一脸笑地对我说:陆尘,你留下来陪陪她,等她好点了再回来上课。
可是自从邱雨摔了之后,就再没有跟我说过什么话。出院之后,回到学校,更是沉默寡言,纸条也很少跟我写。我当时并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了,只是看着她孤零零地一个人,于心不忍,但我除了能在她旁边陪她坐着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体育课的时候,我被准许坐在教室陪邱雨。可惜没陪成。因为每次体育课的时候,她就自己在角落里哭,当我不存在。我不忍心,总是问她:你怎么了?别哭啊。
她不理会我的安慰,一个劲儿地哭。后来还一边掐我,摔我桌上的文具,一边吼我说:你走!我不需要!走啊!
往往我也是很郁闷地离开座位,去操场上跟同学们一起玩,刚刚的不愉快顿时被自己抛到脑后了。
多少年都是这么过的,从小学三年级到初中二年级,那时候以为陪她坐着就能让她好过一些,其实是我太高估自己了。年少无知,对于弱小者,能给予的,大概就是从大人那里讨教模仿出来的一点同情吧,我以为那是全部。可是,也许她最不需要的,就是这种所谓的同情了。
上了初中之后,她虽然还是脾气火爆,但终于有些别的兴趣了。比如看书。时至如今,她是我见过看书看的最多的一个人。我曾试过看一本书入迷的状态,任何时候任何地点,脑海里除了那本书还是那本书。我不知道,生活是要给予一个人多少的疼痛和绝望,才能让她这般避世沉默且甘之如饴。受她的影响,我也从她那里看了一些。她仿佛很乐于跟我一起看书,诗词歌赋,小说或是杂志,都不少。我也因此与她有了新的交流内容,但平时还是用纸条或是小信笺交流,她很少主动说话。
那时候初中也是在一起读的,因为没有多少老师,镇上的初中和高中都只有一个。所以所有的家长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走出这座城,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年复一年重复的景和人,让人提不起对生命一丁点的好奇和冲动。可是每个人都本能地感应到,只要离开,一切都会不一样的。
初中的时候,还是有体育课。不过邱雨不再像以前一样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哭,相反常常让我带她出去走走,我自然很欢喜,因为这样我就可以出去玩了。每一次我都迫不及待地冲出去,她就推着轮椅,慢慢出来。
时常也唤一声:陆尘,等我。
我便回头,推着她向远方走去。
大约是人长大了,懂事了,邱雨不再常常对我凶闹。初三的时候,除了听课作业,就是看书。她越来越沉默寡言,常常几天都不说一句话。邱阿姨很是矛盾,谁都看得到邱雨越来越懂事,可是因为不说话,邱阿姨更是担心。母亲自然看得出来,嘱咐我多陪陪邱雨。小时候很听话,放假的时候我们常在一起写作业,累了就聊聊天,看看电影。夏天的时候,会推着她去江边走走,温柔的江风吹的人昏昏欲睡。
抬起头,星光错落。每一道光都有属于自己的位置,安静而明亮。像极了站在高空看到的万家灯火。我一时看的有些痴。
她看着我眼里的闪烁,神色温柔,只笑了笑,并未言语。
我与邱雨同桌七年,直到高一下学期文理分科才分开。我的文科勉强比理科高几分,选了文。她知道我选文,默默地离开了我去了理科。与七年前一样,她静静地来,如今也默默地离开。临别时,赠我一本易安词,扉页写着:念君心意,生之所安。雨赠。
书里夹着一封厚厚的信。
信中,她语气惭愧。不安与遗憾表露无遗。她说起过去七年与我相识经历,犹豫再三地与我提起曾经她的暴戾和胡闹。我才想起来,好像是的,曾经她常常掐我吼我,无所顾忌地对我凶闹。
信中她写道:
“陆尘,我们同桌七年,所有的欢喜忧愁,都与你最近。想想人生有几个七年呢,回过头看看,像是一场幻觉,横亘在你我中间。而我想我能做的,就是向这个终将消失的幻觉,也向你道歉。对不起。命运给予我这样的苦难,我却让你陪我承受。
……希望你能原谅我。”
合上信笺,心里有一丝说不出的苦涩。那是第一次感觉到一种回忆过往杯中凉的伤感,叫人不能释怀。
每个人的生命中免不了苦难,也必将有这些苦难,生活才不至于如此枯燥乏味。世界之大叫人心生卑微,每一分每一秒都有不同的苦难和伤痛上演,不同的经历造就不同的人生历程。想想其实没有什么不一样的,我们终究在不同的苦难里,成为相似的人。
大概也正因此,往后的七年,直到她出国之前,我们还一直保持着书信联系。那时候学校依然不许带手机,手机对于我们来说也是一种奢侈品,每个人都只顾着努力走出这座小城。我与她的联系方式,如此沉默古朴。其实信里也没有什么可说的,无非是一些近况一些读书心得,再无其他。我时常敷衍,但又觉得不写不好,仿佛这是我现在唯一能够给予她的一点欢乐。我没有察觉到这仍是一种同情,大概是相比之前,较为隐蔽吧。
又一个七年间的书信来往,就算是后来有了电子产品,也有过大段的空白,但一直没有断过。那时我们天各一方,被迫为自己生命中的苦难寻求光明,难以抽身。像是陷在未知的沼泽里,不知所措,却也只能独自承担,没有呼救的可能。
年岁渐长,见过的人和故事越来越多,每一个每一则都不一样。可是世间种种苦难和幸福如此相似,我们所经历的疼痛早就被无数人经历过。在抬头看向天空的时候,仿佛都能看到人间的倒影,顿觉自己渺小无比。
大概说到底,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劫数。未来和真相,都掩埋在时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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