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完这杯酒我就回家

喝完这杯酒我就回家

凌晨。雨下。咖啡店。她等他。他一个人。她撑伞离开。他自语：别安慰，喝完这杯酒，我就回家。

        ——题语

1

他离开的时候，她已经睡着了。灯光暗了，月光还在。他坐在医院的走廊上，回想着一周前在咖啡店对她说：我们太不适合，分手吧。

那时她愣了一秒，然后说好啊。

她以为他知道了自己的病，就在一个月前，她被检查出肾功能衰竭，需要换肾才能活命。可她是特殊血型，并没有这么好运。

其实他只是受不了日复一日枯燥的生活，年轻的心气总对事物充满尝试的欲望，然而他越发感觉生活无望。他渴望自由。但他知道他还爱，只是难以开口。

可同样突兀的，他没想到，她答应得这么干脆。

他走了。那天下雨，三两好友在路边小摊，"庆贺"他自由了。一直喝到天光将亮，好友都走了。他还在。

老板说，到点了，想开点。

雨还在，酒还在。他说，喝完这杯酒，我就回家。

2

她晕倒了，被送到医院，打算在这里度过最后的时光。白天她睡着，晚上一个人关着灯，醒着。

月光在。她能想到从前种种，能想到捧花的他，还有他的笑。

她打给他，不说话。

他来了，也才知道。于是四处寻找配型。他也在想从前种种，想捧花的她，还有她的沉默。

她问他，如果我没有这样，你会跟我分手吗。

他说，会啊。

她笑了。如月光清澈、沧桑。

又是雨。他从医院出来，在路边摊坐了一夜。

又是这个老板，又是那句到点了，想开点。

他依然举杯，喝完这杯酒，我就回家。

3

一周过去。他没再来。她也没再想。日复一日，月光还是那个月光，只是一天天更苍白了。如她的生活。

一个人看书，一个人领悟。生而无望。

一个人开车，一个人忐忑。他还是来了，告诉她配型找到了，捐款也有了。

她笑了，如果我活下来，我们重新开始好么。

他笑了，好啊。

他没有再喝酒，没有再工作，每天都陪她一起看书，看窗外的天，看月光。

看她微笑，看她做梦。好像他忘了曾说过分手。

好像她也忘了。

4

他消失了两个月，这两个月，她的手术很成功。身体正在渐渐恢复。

她想起来问医生，是谁救了她。

医生说，这是捐赠者的隐私，无法透露，但他希望你好好活着，祝你幸福。

那天夜里，她给他打电话，说明天出院，来不来接她。

他说好，明天在那家咖啡店等他。

她突然很开心，像个小孩子，拿出很久都没穿的衣服，在病房里试穿。想象着以后一定好好生活，要对他好，不管着他，陪着就好。只要他开心，什么都好。

那一晚，她无眠。

那一晚，黯然的病房里，惨白的月光下，他也无眠。

5

第二天一早，护士拿走了他的血液样本去检测，并让他去做CT，检查第五次化疗的结果。

他问，她恢复的怎么样。

护士说，挺好的，在准备出院呢。

他笑了。抽掉了手机卡，扔在角落的垃圾桶里。

她昨晚就把东西收拾好了，一早起来就去办出院手续。临走时，护士送来一束玫瑰，说这是捐赠者送的，他希望你能重新开始你的人生。

她再一次询问他是谁。

护士说这是秘密。

还是那个咖啡店，还是那个位置。她点了他最喜欢的口味。

他正在医院做脑部CT，医生正在看他的肿瘤扩散速度。

日照一点一点移动，咖啡换了一杯又一杯。电话打了一遍又一遍，简讯发了一条又一条。

三个月前，他被查出脑部有一颗肿瘤，已经扩散了，晚期。

医生问是否还要继续化疗。

他摇头，说想出院。

6

凌晨。雨下。咖啡店。她还在等他。

他一个人在路边，还是那个老板。

他点了一杯酒，没喝。

她无处可去，决定打车去了他家，她记得他总把钥匙放在门檐上。她想，也许是他忘了吧或者有事耽搁了呢。

她撑伞离开。

他独自一人坐到天亮，那杯酒依然放在那里。

老板不再说话，拿了一杯酒，坐在他旁边，自顾自地跟他碰了杯，一饮而尽。

他笑，以后可能就不来了。别安慰，喝了这杯酒，我就回家。

7

回到他的房子，她一边收拾一边整理他散乱的衣物。忽然发现了他衣服口袋里的处方单子，是另一家医院的，上面的药她看不懂。

她试着联系这家医院，问他有没有在这家医院。

医生说他早上出院了，癌症晚期，你们家属要好好照顾，陪他走完最后一段路。还说，不能给他吃难以消化的食物，因为几个月前他捐了一个肾，刚好是XX医院需要的特殊血型，无偿捐赠的，值得敬佩，两家医院正准备募捐答谢......

她没说什么，默默挂掉了电话。轻轻一笑，继续收拾杂乱的房子，每一个角落都要打扫的干干净净，他所有的衣服都被叠得整整齐齐放在衣橱里。

他离开了那家路边摊，老板说再也没见过他。

医院送来的锦旗和募捐的钱，她替他收着了。

她在附近找了一个不算累的工作，回到家写写东西赚点稿费。她续租了这个房子，交了一年的房租。她说每个有星星的晚上都会有月光洒进来，就像每天晚上都有他陪着一样。她很喜欢。

只是邻居们总在议论说，深夜里总是听到她压抑不住的哭声。大家都劝过，只是她什么都不说。

时间久了，大家也就习惯了，碎碎叨叨的，总也就那么几个。

路边摊的老板再也没见过他，只是我偶尔去坐，老板又刚好不忙的时候，给我说起过。说起他那天点了一杯酒坐了一晚上，说起他“喝完这杯酒，我就回家”的故事。

我突然懂了，其实生而无望，并非无望。

凉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