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赎

        刚开学，新一届七年级班主任们私下交流时，提到两个女生的名字，据说在小学就是问题学生，这年头女生坏起来比男生还难教育，大家都暗自祈祷这两个孩子别分到自己班里，我也是。但是很不幸，其中一个分到了我的班里。

      好几年没带班主任，莫名有些心虚，开学第一天，我把女孩叫到我办公室，去了口罩一看，是个眉清目秀的姑娘，看起来乖巧无害，就是刘海有些长，或许因为是少数民族，眼睛是奇异的浅灰色。我说:“你小学是的情况我都了解了，”她的脸色很平静，“不管你小学时是怎样的，过去的事翻篇了，上了初中希望你重新开始，新的学校，新的同学，新的老师，你也可以是新的。”她的眼睛抬了抬，没说话。我让她回班里去，临出门的时候我说:“刘海太长了，不符合学校要求。”她侧过头说:“知道了，老师。”第二天来的时候，刘海短了一些。

        几天过后的一个晚上，她用妈妈的微信给我请假，说明天上不了学了，我吃了一惊，问为什么，她拍了一张照片过来，楼房的单元门被封条封了，她家住着廉租房，因为拖欠租金，住房管理办公室把门封了，她的书包、校服都在里面。

        第二天下午她来上课了，我叫她到办公室，问她家里的情况，她说家里有妈妈姐姐和她，我问:“爸爸呢，”她面无表情的说:“在监狱里。”我愣了一下，“因为什么进去的？”她不说话，我又问她姐姐多大了，她说在另一所初中上九年级，成绩在年级排第二。问妈妈做什么工作养活她们，她说不知道。

        没过几天，班里好事的男生跑我办公室举报她化妆，我在她的桌洞里搜到了口红、粉扑和睫毛夹，我说，这些东西不该出现在学校，放我这儿了，她什么也没说。第二天她的前桌来要，说:“老师，自从体育老师说这么小的女孩化妆不好看，素颜最好看，她就没化过了。”（体育老师是今年刚毕业的大学生，挺年轻的阳光小伙），我说东西扣下了，想要让她自己来，她一直没来。

        化妆事件还没解决完，更大的事情来了，一天下午，我正在办公桌前改作业，德育处打来电话，让我下去一趟，说我们班的两个女生在女教师卫生间抽烟，被去上卫生间的老师抓住了。我急匆匆的跑下去，果然是她，还带着我们班另外一个女生。我手里握着从她身上搜到的打火机，把她们从德育处领出来，另外一个女生在路上就哭了，一直央求我不要告诉家长，说是她带着自己抽的，自己是第一次抽烟，这个女孩12岁。这么大的事，家长当然是要告知的，那个女孩的妈妈很快来学校带走了孩子，说回家反省好了再来上学。

        她的妈妈说要过一会儿才能来，办公室只有我们两个，我说不久前老师才给你申请了贫困补助，不管你的成绩怎样，但真的需要补助，现在老师要把你的名字去掉了，你知道为什么吗？她点点头，我说现在你失去了老师对你的信任和同情了，我又说，想过十年后、甚至二十年后的自己吗？她愣了一下，摇摇头，我说，想过将来自己会有什么样的家庭，会嫁给什么样的人，会有什么样的孩子吗？她似乎思考着，我说现在你是个13岁的女孩，将来你是23岁的姑娘，还会是33岁的母亲，不想自己身上的不幸重演，就得从现在起做个好女孩，走正确的路。她的左眼流了一滴泪（很奇怪，我盯着她的脸，很清楚的看见是一滴泪，而不是两滴），我说不管这眼泪是鳄鱼的眼泪还是真心的眼泪，时间还长，三年的时光刚刚开始，我们慢慢走着瞧吧。

        这件事在班里传开了，原先和她走的近的那个女孩再也不理她了，两个人见面像是仇人，那个女孩的妈妈拜托我帮忙观察一下，如果两个人还在一起一定告诉她。班里的男生也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她，有时会故意找她的茬，她并不来告状。

        我叫她到办公室问:“为什么不告状” ，她不说话，我说被集体排斥的感觉好吗，她说:“不好”，我说那你知道该怎么做吗？她若有所思。几天后班级办黑板报，她举手要画画，我有些意外，答应了。黑板报办出来了，效果还可以，同学们似乎也没想到，我在班会课上表扬了宣传组，这里面也有她，我看了她一眼说:“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人都会犯错，如果能改正，是可以原谅的，毕竟人这辈子谁都会犯错。”她静静坐着 ，没有说话。

        我想，这三年如果能拯救她，是我最大的功劳，比教出一个考上重点高中的高材生还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