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怪物。
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一）
我五岁那年的寒冬，爸妈带我去了不知名市的公园游玩，他们说那个公园里新建了一个大象滑梯，里面的空间足足有四五个我的大小。
“这么大呀，我都可以睡在里面了。”我拍着手期待着很快能看到那个大象。
如我所愿，自那天起我便时常睡在那个大象里。
为什么是时常？
因为打不过，会挨饿。
行乞的人满大街都是，尤其是大毛，他是那片有些名气的乞丐，他愿意睡在哪里，大家都会给他三分薄面。
我在大象里睡的第一天，外面飘着雪花，捆在身侧的三四手有些麻，我脱了外套，小心翼翼地叠放在身侧。
低头细细的看着妈妈出门前替我打的结，她说这样可以不被别人发现我的异常。
异常？多了一双手难道不是多了一份便利？
以往我看着大街上的哥哥姐姐把胳膊夹得紧紧的哆哆嗦嗦路过，心想，他们被捆住的胳膊麻了？抖抖就会好很多？
我学着他们的样子抖了抖，胳膊果然轻松很多。
妈妈系的结也松了。
正当我收绳子时，大毛出现了。
（二）
他嘴巴努了努对我说道，“小丫头，你这胳膊安的有点多啊，啧，上天可真不公平。”
大毛进来时把嘴里衔着的口袋扔了进来，他没有胳膊，一切行动都靠脚，乱糟糟的刘海后面藏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小丫头，这是我的地盘，你哪来的回哪去。”
他瞥了我一眼不再搭理我，自顾自的收拾着他今天的收获。
三四手紧贴着我的身侧，我套上外套固执的坐在原位，“我不走，我在等爸爸妈妈来接我。”
“接你？”大毛笑的在地上打滚，翻来覆去滚了一身土。
“你知道他们不会。”他突的坐起盯着我的眼睛将我看透，从外到心。
是的，他们不会。
他们害怕怪物，害怕我。
（三）
我看着他从口袋里拿出的馒头诱人极了，瞧我盯着他的馒头，用另一只脚搔了搔头，“想吃？”
我咽了咽口水点了点头，他把馒头向我递了过来又收了回去。
“这样吧，以后我包你吃，你帮我守着这个睡觉的地儿怎么样？”他向外看着，可见之处雪白一片。
守着这个大象？那爸爸妈妈想通了会来找我的吧。
想到这我连忙点了头应下了这个差事。
大毛的馒头不像表面那么好吃，苦、干、涩席卷了我的味蕾直冲进胃。
我趴在台阶处干呕着，想把嘴里的苦全部吐掉，但事与愿违，口袋里的糖果是妈妈装的，我剥开一颗塞到大毛的嘴里，另一颗含在自己的嘴里。
真甜。
“这糖真甜，想我上次吃糖的时候，我拿一风筝和一个小孩换的，那糖好像是苹果味的，不对，也好像是菠萝味的，好像也不对，是…”
大毛絮絮叨叨的说着上颗糖的味道，我却小心翼翼地含着嘴里的糖，不知道下一颗要等到什么时候。
（四）
白天，我蹲在大象边的灌木丛，在大象玩的孩子并不多，尤其看到我脏兮兮的模样大多避开。
临近傍晚，我就守在大象的进口处等着大毛。
遇到布可的前几天我都觉得日子格外安静，听大毛说，布可是这块脾性恶劣的混子。
在我看来并不是。
坐在灌木丛边的第……天，第一次遇到布可，一个孩子的风筝落在了树上，布可路过时吓跑了孩子嘴里还嘲讽着，“哈哈哈，胆子这么小啊。”
他笑的样子可真丑。
我撑着下巴看着他，他注意到我是在他把风筝取下来放在临近座椅上时。
一步两步缩进我们之间的距离。
“小鬼，怎么还不回家？”
我觉得一颗糖可能正在向我招手，我紧盯着那风筝，生怕一不留神就没了糖。
他在我眼前摆了摆手，索性坐在我身边顺着我的视线看着那风筝，“那是别人的，会回来取得。”
“回来……”
不会回来的，像他们一样
“好了天晚了快回家吧，不然等会就有人把你拐走了。”看我坐在那里纹丝不动，布可摸了摸鼻头没趣的离开了。
我像往常一样等着大毛，眼里却满是那个风筝。
大毛回来的时候瞧我盯着那座椅说道，“那椅子睡起来会腰疼不适合你。”
我收了视线随他进了大象，我并没有向他提起那个风筝。
到嘴的糖掉了心里是不好受的。
（五）
布可隔三差五的来找我闲聊，总是避开大毛回来的时间离开。
“你和大毛一起住在这？”他看着大象眼底淡淡的，忽而嘴角又咧向耳根。
我点了点头，“他是个好人。”
“大概吧。”
布可给了我一个哨子让我带在身上，他说他经常在隔壁街活动，如果有什么紧急的事吹哨子他会来帮我。
对于那个哨子我一直带在身上，握在我的三手里，紧紧的贴着我。
“布可，我是个怪物吗？”我仰起脸露出一个自己觉得还不错的笑脸。
“哪有这么丑的怪物。”布可揉了揉我的头笑着说道。
（六）
大毛回来的一天比一天晚。
傍晚公园来了一个老人还有一个女人，公园里的人稀疏，她们挤眉弄眼了一下向着大象跑来。
“乐乐啊，乐乐，奶奶找的你好苦啊，快点跟奶奶回家，这些天委屈你了。”老人向前拉着我的胳膊哭嚷着。
那女人很快也入了戏，“乐乐，我是小姨啊，你妈刚出差了几天啊，你就跑到这么远的地方吓死我们了。”
两人拉扯着我的胳膊想要抱起我，我挣脱着她们的束缚，嘴里喊着救命。
公园里的人都觉得她们真的是来寻我的，只有我心里清楚，除了爸爸妈妈我并没有别的亲戚。
“松开，我跟你们走。”两人交递了一下眼神，围在我的身边，看我没有喊闹伸手帮我拉扯这衣服。
我猛的吸了一口气吹响三手里握着的哨子，两人慌了神夺着哨子，我在等布可，他一定会来。
“布可！！！布可！！！”我看着门口那个正在四处看我方向的布可大喊着，老人捂住我的嘴巴，女子夺过哨子。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快跟我们回家，别让我们担心。”
“他的手，哎，他的手，你看。”女子紧张的盯着我的手，老人向下看着，突然松手大喊着，“怪物啊！！”
布可到的时候，那两人呆在原地，“还不走，等我报警吗？”
他死死的盯着那两人，女子回了神拉着老人匆匆走了。
布可看着我凌乱的衣服还有若隐若现的三四手拉我到灌木丛后。
“你这小鬼还真是个小怪物，瞧把她们吓得。”
布可把我的衣服整理好，揉了揉我的头接着说道，“不过，我喜欢。”
布可陪我等着大毛回来，大毛看到布可时，自顾自的安排着我和他的晚餐。
“嘿，还你的小鬼。”他拍了拍我的背示意我过去，“小鬼，我走了。”
我爬进大象里静静地坐在一角，大毛低头收拾着不跟我搭话。
过了许久，他叹了口气，“这样也好。”
（七）
我以为我可以安稳的和大毛、布可生活了，没想到原来不幸的事是接踵而来的。
大毛出事的那天，布可安排我去医院陪护，他去筹钱。
我看着大毛躺在床上带着呼吸器挂着吊瓶，仪器滴滴的响着。
我大概是怪物吧，带给他们的都是不幸，我心里难过的紧。
跑出医院，我去了公园里藏风筝的地方，这么漂亮的风筝却没有人来领，我收了起来，倘若大毛没有出事，可能我会一直把它藏起来。
不远处的孩子们在沙地上围成堆，中间的孩子在发着糖。
“可以用这个跟你换一颗糖吗？”我小心翼翼地凑过去站在稍远的地方问道。
“这是我的风筝，你这个小偷！”其中的一个孩子出声说道，他们走来将我围了起来。
他们的脸上都是厌恶，“小偷！拿我的风筝换糖凭什么！还给我风筝。”男孩从我手里夺过风筝推搡了我一把。
看我坐在地上，他们踢着沙地扬起的沙子顺着衣领进去，不过一会鼻子里、嘴巴里、头发里都是沙子，我没有反抗，是我做错了。
但我不是小偷。
“我不是小偷。”突的我起身将那个孩子推开跑了出去。
没有了风筝，没有了糖果。
我躲在医院的厕所里冲洗着鼻子里嘴巴里的沙子。
沙子真难吃。
布可来的时候给我带了一份铁盒子装的盖饭，“来，给你尝尝我的手艺，必须吃完。”他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头恶狠狠的威胁道。
热的饭，对我和大毛来说是不易的，大毛带回来的饭鲜少是有温度的，尽管他尽力去保温。
布可对我说，大毛身体一直都很差，可能是原生家庭带来的。
布可说，我不是怪物，是带给大毛快乐日子的天使。
有哪个天使四只手？
我问他和大毛的关系时，他回答我，道不同不相为谋。
虽然我不是很懂，但他们一定很信任对方吧。
（八）
在医院的第五天布可没有出现，接着第六天，第七天也没有。
今天是第八天，我在等布可，尽管有些饿的发昏，我还是强撑着身子去给胃里灌些水，然后要些温水给大毛擦身子按摩。
按摩的时候我会把门反锁帘子拉起，四只手同时工作，这种时候我总是庆幸多了两只手。
临近傍晚，医生问我联系布可来缴费，不然就要让我们离院了。
我点了点头，还是去寻了护士姐姐，帮护士姐姐们做事我可以有点跑腿费，这几天我攒了一些，我仔细的数着我仅有的存款，十一块。
我想救大毛，可十一块还不到那金额的零头。
我趴在大毛的身边，“大毛，对不起，都是我害得你……”
大毛是在第九天夜里醒来的，他笑着说，“小丫头，我的口袋里有糖，你去看看还在不在。”
我摸着大毛的口袋，在贴近他心脏的上衣口袋里摸出一颗糖。
“在的。”
“那就好，那是我带给你的，我啊，这样的日子也不多了，你去找布可，去找我在公园里……藏的袋子，布可会帮你的。”
他重重的喘着气，机器的声音突然尖锐刺着我的耳朵，喘息声也停了。
他还笑着。
医生护士涌入房间，我紧紧的抱起大毛的口袋，眼睛不曾离开他，医生对着护士摇了摇头。
我没有去找布可，抱着大毛的口袋坐在大象里，把那颗糖剥了放在嘴里。
真硌。
浓浓的苹果味在嘴里横冲直撞，大毛很喜欢苹果味吧。
（九）
我在大象的第三天，有一个染着黄色头发的不良少年在进口处盯着我。
“你是布可说的那个小鬼？”
我没有回答他，抱着口袋蜷在角落，“走吧，我带你去找他，大毛也是这么跟你说的吧。”
听他说起大毛，我的心颤了颤。
“布可受伤了，他靠碰瓷给大毛凑医药费，我看那小子是活够了，要不是那天人多，可能那辆大奔直接碾着他的头就开走了，呵，跟你一个小丫头说这些有什么用。”说着他拍了一下嘴吐了口口水。
我差点就再也见不到布可了，像大毛一样。
他进了巷子左拐右拐带我去了一家小诊所，布可被包着头和高高吊起的腿映入眼帘。
“疼吗？”
“不碍事。”他露牙笑着说道。
他笑的可真丑。
“小鬼，以后我照顾你。”他正经的说着，拿出一个和大毛一样的口袋扔给我。
“看看吧，这是大毛的。”
口袋不大，里面有一本日记、一支笔还有一个破罐子。
我犹犹豫豫要不要打开日记，妈妈教给我的字很少，我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打开日记。
里面是一幅幅小人图，那四个胳膊的是我，里面有我们在大象里生活的一切。
“你需要我帮你占睡觉的地方吗？我吃的很少。”我露了一个自认为很好看的笑。
布可愣了愣接道，“好啊。”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