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白之桃花浅渊(四十)冰封

作者: 凤飞九天美 | 来源:发表于2021-04-17 07:26 被阅读0次

    眼睁睁看着仲尹一动不动倒下,少绾脑子里几乎一片空白。这场偷袭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她没能来得及阻止,甚至也想不明白,为何仲尹凭空出现在这里。她现下唯一能抓住的,唯有眼前那人。

    “你!究竟是谁?”她的叫声尖厉,几近歇斯底里。

    “他”堪堪才将一柄张开的青玉折扇收回了手中,只觉身上的力气快将用尽,遂以剑撑地,慢慢现出原貌来。

    少绾顿时惊得倒抽了一口冷气——“他”的确不是墨渊,而是个白衣飘飘的绝美女子与自己相比毫不逊色。虽然素未谋面,但她已猜出此为何人。“白浅?竟然是你...”她震惊中回神,羞怒旋即占据了她的心,不光是被戏耍的感觉,更因为方才无论是舌战还是较量,自己的面子里子都统统丢尽了。

    白浅倚着剑喘息,每一次呼吸都觉得胸口窒息般的疼。原本她并没打算祭出扇子,拼着生生扛下少绾这一剑,以障眼法先囫囵过去再说。但这个可恶的仲尹却躲在暗处,冷不防给了她穿胸一箭,腰间的玉清昆仑扇护主心切,不受控制急急飞出,她只得倾尽全力,当堂将仲尹劈了个魂飞魄散。

    看见少绾两眼渐渐通红,白浅晓得此刻的她已然动了杀机,自己怕是躲不过了。她努力站直了,缓缓开口,“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堂堂魔祖,亦不过如此,可惜了。”说话的当口,鲜血从伤处渗出,在她白色衣裙上晕染,像一朵殷红的曼陀罗花。

    “可惜?”少绾的声音冰冰冷冷,她已经顾不得身份与理智,完全豁出去了,魔怔似的步步逼近,“一个将死之人,有什么能耐说可惜二字?你马上就要死在我的剑下,我倒想看看,墨渊会不会为你觉得可惜。”

    听她提起墨渊,白浅素脸上绽出一抹笑,“这个时候了,你还惦记别人的夫君作甚?”她缓了缓,提着一口气继续道,“我即便是死了,也会长长久久活在他心里。可你呢?你醒过来活下去,却因为看不开放不下,执迷不悟,左右不过是具行尸走肉。他心里一丝半点儿都没有你,你就跟死了没什么差别。”她话到这里,忽然感觉手中的轩辕剑微微颤动起来,心头既惊且喜。是他么?她擅自动了他的专属法器,他该不会是...感应到了吧?

    “放肆!”少绾一声怒吼,火红的身影高高跃起,青光一闪而过,照着白浅狠狠挥下去。白浅自然不会乖乖等着,她虽无力抵挡,却顺势就地打了个滚,躲过了这一剑的锋芒。盛怒之下,少绾反手又是一掌,掀起一阵狂风,白浅还未站稳,就被凌厉的掌风逼得踉跄往后退,轩辕剑脱手飞出。

    眼见得女魔祖的利刃就要刺过来了,白浅避无可避,索性仰头倒下......她想象中的坚硬地面没能出现,身体被一股疾劲的力道扯动着急速飞起,突如其来的晕眩使她阖上了眼睛。

    “浅儿”

    只听“咔嚓”一声,伴随着少绾的尖叫,似乎有什么东西应声断开了。

    墨渊一手抱着白浅,另一手握紧轩辕剑,心口沉甸甸的,眼里似要喷出火来。他来晚了!白浅冰冷苍白的面色,与胸前的血迹形成了鲜明对比,深深刺激着他。

    “你干的?”他盯着少绾问。

    少绾冷冷瞥了白浅一眼,扔掉了手中的半截断剑,昂起头,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她咽气了么,你想怎样?要找我偿命?随便你。”她今日既输给了她,也输给了他,输得彻彻底底,这一刻心火慢慢灭了,只剩一片死寂。

    轩辕剑嗡嗡作响,如同墨渊的愤怒已压制不住,“为什么?”

    “她自己送上门,替你还债来的。”

    墨渊牙都快咬碎了,“不是约的七月初三吗?”

    少绾一愣,“奉行说的?”她余光瞥向白浅,心底泛起疑惑,转瞬却无所谓的耸了耸肩,“不要紧了,哪天不都一样吗?左右都不会是我期望的结果。”她直视墨渊,不耐烦的喝斥,“墨渊!别再磨磨唧唧的,是个男人你就动手吧,还等什么?”

    平生第一次,面对着赤手空拳之人,墨渊手里的剑依旧忍不住举了起来。

    少绾认命般地闭了眼,心头异常苦涩,她情愿又一次死在他手底下,而且永远不再醒来。

    不过,轩辕剑只举到一半,便被一双纤柔的手死死按住。“阿渊~”这一声虽然很虚弱,可在墨渊听来,却无异于福音。

    他紧紧搂住她,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浅儿,浅儿...”

    白浅睁开眼,疼痛让她渐渐清醒。“我的伤,不是她...弄的,她,她一心求死,你何苦成全了她?那样的话,浅儿的苦心,就...就白费了....”

    她断断续续的话语,叫墨渊慌乱的心慢慢安定,神志也清明了些。其实,仲尹的尸体就横在不远处,方才急切间看不真切,如今却猜出了个大概。

    “带我走,好吗?我累了...回家吧。”每说一句话,白浅身上的力气就少几分,尽管如此,她还是开口催促道。

    “好,不说了,我们回去。我这就去找折颜,你忍忍。”墨渊抱起白浅,抛下呆若木鸡的少绾,快速离开了苍梧之巅。

    少绾捧着木木的脑袋,眼瞅着他二人远去,直至消失不见。她举目四顾,除了寒风萧萧,再没别的回应。

    因为白浅执着的心愿,墨渊只得半道上匆匆改往青丘,并给十里桃林传去音讯。可自进入青丘之后,他明显感觉白浅的气息愈发微弱,一直拽着他衣襟的那只手也渐渐松开了。

    折颜和白真火急火燎赶来,眼前所见叫他们心惊不已。

    “阿爹…”

    顾不上白真,早已等得心急如焚的白止一把拉住了折颜,“快!救救我家浅浅。”

    白真顿时慌了神,紧跟在后面一迭声的问,“出什么事啦?小五怎么了?”

    折颜忙道, “莫慌莫慌,我先看看。”

    听见他们走近,伏在榻边的墨渊竟动也未动。狐后急急迎上来,未语泪先流,“折颜,你赶紧想想法子,浅浅看着很不好,我……我摸不到她的脉息。”

    折颜凑过去瞧了几眼,先自重重叹息了一回。从小到大,他对白浅受伤的模样早就见怪不怪。按说她一个独得父兄宠爱的幺女,原该被捧在手心里长大,偏就因为性子过于跳脱,且还不是一般的古灵精怪,以致仙途一路坎坷,受伤无数,跌宕起伏得令人心惊肉跳。而今她又再一次躺在那里,面容苍白得没有半点血色,胸口上一抹殷红却刺痛着所有人的眼睛。

    白真极度震惊,他即便没有精通医术,也晓得自己唯一的妹妹瞧着很不对劲儿,“谁把她小五伤成这样?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先是把目光投向墨渊,见他没反应,又看着自己的父母。

    狐帝黯然摇了摇头,“你先别问了,听听折颜怎么说。”

    折颜仔细探查过后,表情相当凝重,踌躇了许久,才转向狐帝,“白止兄,可否借一步说话?”

    狐帝一愣,刚要点头,本来沉默着的墨渊却突然开口,“折颜,有什么话,你只管当面讲,不要藏着掖着。”他埋着头,声音低沉嘶哑,语气苍凉,听得折颜颇为不忍。他走过去,伸手按在他肩上,“放手吧,替她换件干净衣裳。你捂得再紧,她也不可能暖和了…”

    折颜只说到这里,狐后已然忍不住失声痛哭,“浅浅…”狐帝搂住她,心里亦是一样悲痛。

    墨渊“蹭”的站起,一下子甩开了折颜的手,“不……不会的,你胡说!”他锁紧眉心,布满血丝的两眼全是愤怒,“浅儿只是睡着而已,方才在路上她还跟我说,说她太累了,想要回家,一定叫我带她回青丘。你以为什么?是不是觉得她…觉得她撇下我们…不……不会的浅儿不会撇下我们,你肯定看走了眼,再好好…”

    “等等!”折颜忽然打断他的话,“你说小五叫你带她回家?那为什么一定要来青丘呢?昆仑虚才是你们的家呀,这丫头不也是最喜欢昆仑虚的吗?似乎有些说不通啊……”他一连串地反问,墨渊竟被他问得哑火了。

    正伤心得紧的白真瞪他,“青丘不也是小五的家么?她想最后看一看自己阿爹阿娘,怎么就说不通啦?”

    “不对不对,都别着急上火,我确实也想不明白,你们容我好好捋一捋。”折颜边来回踱着步子,边自言自语道,“小五身上的伤仅一处,正正就在心口上,是被利箭穿心,如果心脉受损得太厉害,导致她没了气息,那正常应该流很多血才对,不过,”他瞥了眼榻上的白浅,她心口处的血迹虽很刺眼,但怎么看也算不上很大一片,这也是他方才稍有疑惑却被忽略的地方。

    他重新站到了墨渊的面前,“看来,你或许是对的,小五她这个样子我有些拿不准,还是先来听你详细说一说,这丫头究竟又闯了什么祸事。”

    回想过去的一幕幕,令墨渊格外痛苦与自责。那几日的异常只以为她是在生自己的气,她向来大气不是计较之人,又怎么会真的在意那些干醋,她担心忧心的从来都是自己,她一次次为自己不要命,可笑自己以为很了解她。却没有时刻留意她的一举一动,哪怕能再多一点点警觉,也不会叫白浅又一次置身危险之中。他深深懊恼着自己的迂腐,如果不是非要恪守什么君子之约,在当初奉行上山的那日,就果断闯去章尾山,跟少绾当面说清楚,把子阑带回来,也不至于让白浅钻了空子,铤而走险去跟少绾碰面,后果一发不可收拾。

    他也预想不到,本来堂堂正正一场比武,约好的日子不仅变了,竟还会暗中有埋伏,令白浅意外遭了荼毒。他更不明白的是,自己日日与白浅厮守,她怎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偷溜出去,又是如何把轩辕剑悄悄带走?要知道天底下的神器从来都认主,专属他的宝剑竟能乖乖听命于她,必然是使了些他尚不知道的法术。

    纵然有太多的谜团,可当墨渊沉痛将这一切絮絮道出,折颜总算听明白了七八成,不免又嗟叹了一番。“墨渊呐墨渊,虽然你身兼白浅的师父与夫君,可若论对她知根知底,恐怕你确实不如从小看着她长大的我。这丫头有时古灵精怪,做事不按常理,有时却只一根筋,尤其是与你相关的事,哪一回她不是拼上自己的性命?你啊,不该轻信了少绾,我早劝你要提防着点儿。”

    白真不似折颜那般沉得住气,听了早恨得咬牙切齿,“魔祖那个疯婆子,竟然是不讲信义的卑鄙小人,她如此害我们小五,我岂能与她善罢甘休?”他当即就要往外冲,得亏折颜眼尖给按住了, “眼下你妹妹的性命要紧,这笔账且先记下,以后再算也不迟。”

    他此言一出,在场的人犹如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盯着他。

    狐帝和狐后:“你是说,浅浅她…还有救?”

    墨渊胸口起伏得厉害,生怕自己听错了,小心翼翼地问,“折颜,你真的确定?”

    白真直接伸手拉他,“那还等什么?你快动手啊,当然是救小五要紧了。”

    折颜却笑得苦涩,“可是,这回能救她的不是我,是你阿爹!”

    因时间紧迫,他也没卖关子,直接将自己的见解和盘托出。原来在这四海八荒的神族之中,九尾狐一族是个独特的存在,远古的时候,狐狸的尾巴便是用来储存灵气的地方,当吸收了足够的灵气,尾巴就会一分为二,最终裂变成九尾。当狐狸拥有九条尾巴后,便会有不死之身。不仅如此,九尾狐还拥有本族独特的神秘法术,且从不外传。

    “我早说过,关于青丘的这些秘术,即便是我也解不了,对吧,白止兄?”

    狐帝点头,“是。不过这跟眼下有什么关系?”

    墨渊却似乎懂了,“你是说,浅儿用的是青丘的法术?难怪我察觉不到。”

    “以我的判断,她用的可能不止一种。少绾虽有些疯狂,但她向来自视甚高,不至于用下三滥的手段,当日上山传信的是她的老管家,兴许他是着了小五的迷魂术,把日子混淆就说得通了。”折颜拢了两手,继续道,“你沉睡的七万年里小五跟我学过易容换颜术,她将自己改扮成你并非什么难事,以她对你的熟悉程度,瞒过少绾也马马虎虎。至于她能使唤你的轩辕剑嘛…这个我暂时还琢磨不出来。”

    狐帝默默听到这里,觉得自己有话说,“青丘自古就有一种血祭咒术,通过取自身的血喂养法器三天,可短时间内让那法器听令于他。因为此等法术过于投机取巧,已经明令列为禁术,除了典籍上留有记载,而今知道的已不多。并且一旦擅自使用,是会遭反噬的。”

    墨渊听了顿首,“浅儿孤注一掷,用的定然是此等禁术。前两日我便发现她手掌有伤,却没多加留神,被她三言两语遮掩过去了。”可他还是觉得不解,“折颜,你讲了这么一通,可我还是没弄清楚,浅儿如今性命堪忧,是遭到了反噬,还是另有玄机?你方才不还言之凿凿,说能救她的唯有她阿爹吗?”

    “的确是这样。你仔细回想下,小五私会少绾,是铁了心是要替你还那一剑的,可难道她就会这样束手待毙么?她知道自己是九尾狐,我猜她不惜拿自己的不死之身去赌一把,在挡下剑的那刻就调动九尾的灵气去护住心脉,所以最终血流出的不多。本来打算蒙混过去的,但因为横生枝节,不得不拼力杀了暗算她的仲尹,导致自身撑不住了,才会叫你送她来青丘。”

    折颜说出自己的分析,正色望着狐帝,“眼下小五身体冰凉,脉息全无,看着是挺像殒命,实际上,她是用最后一点灵力将自己暂时封起来了。她情知自己破了禁忌,必将遭到反噬,如果在别的任何地方,她这副样子肯定扛不过去,只有回到青丘,因为青丘是她的娘家,小五在寻求你的庇护。你不仅是她爹,更是九尾狐族的帝君,你自有法子助她渡过一劫的,没错吧?”

    白止听了非常惊愕。

    远古时期,大荒之中有座青丘山,青丘由此得名,是九尾狐族世代主宰的灵气馥郁之地。自从白止担任狐帝以来,他作为持重守成的君主,不常有意气用事的时候。他见证过沧海桑田,看着青丘山默默蜕变为东荒大泽,而青丘国在他治下,得以长久安享太平。因为民风向来淳朴,仙民们又大多本分老实,鲜少触犯禁忌,能让他劳神费心的事情其实不太多,除了他唯一的女儿。

    白浅小时候,父母兄长只以为她不过就是顽皮淘气了些,只要调教有方,自然就好了。不想她长大以后,走的是条不寻常的路子,更屡屡惊世骇俗。想到她今日身受重创,又将遭反噬,命悬一线,家人焉能不痛心疾首。

    白真一旁看着十分焦虑,“那,如今究竟怎样,谁能给个确切的说法?”

    狐后立时擦干眼泪,毅然决然对丈夫说,“浅浅是我女儿,不管她犯了何等禁忌,会遭到什么样的反噬,总之由我替她挡下便是。你身为狐帝,肩负合族的安危,不宜轻举妄动,有什么该我做的,你尽管吩咐。”

    墨渊伸手一拦,“浅儿已嫁我为妻,夫妻本就是一体,何况我不仅是她丈夫,更是她师父,若要替她消厄挡煞,理应是墨渊份内事。”

    “你们、你们都别争了。”白止为难的看着他俩,“平常若仙民犯些小错,一般仅是稍作惩戒、以儆效尤。可是浅浅当下的情形,实话说,我活这么长也没碰上过一回……这样啊,白真,你赶快去把几个哥哥叫来,咱们家里人先合议合议?”

    奉行焦灼等候了大半日,直到飞鸟还巢的时分,才看见魔祖委顿不堪的出现。他吓一跳,欲上前搀扶,“主上,您可回来了...”

    少绾避开他的手,一闪身入了殿。奉行有些愕然,默默跟着进去,少绾劈头就问,“奉行,我派你去昆仑虚,你确信见到的是墨渊本人?”

    奉行有些摸不着头脑,“属下虽然愚钝,但墨渊上神本尊,我还是认识的。”

    “那也未必,”少绾心有余悸地闭起眼睛,“连我也险些被蒙蔽过去。”

    奉行讶然,“难不成,天底下还有第二个墨渊上神?”这可是闻所未闻的奇事啊!他瞧着少绾眼下的情形,颇为担心这趟会面的结果,“今日诸事,可还顺利?”

    少绾不答,闭目养了会儿神。再睁开双眼时,奉行早巴巴的等了多时,即时递上一盏温热泛起香气的茶。少绾接过来,盯着茶盏看了半晌,忽然又问,“你当日,是否遇上过白浅?”

    “白浅?您是说墨渊的夫人?”奉行又一愣,仔细回想了下,“没有,我不曾看见过任何一个女子,他座下的徒弟倒是见着了,除去他身边照应的那位,后来还遇到个格外俊俏的年轻后生,我听他的语气,应该也是那里的弟子。”

    “弟子?”少绾嘴角牵出一丝苦笑,没再往下追问。

    提到了弟子,奉行倒想起一件事,方才犹豫着想说的,“主上,今早属下似乎犯了个错。”

    少绾慢慢喝着茶,淡淡地问,“犯了何错?”

    “早上那会儿,被子阑纠缠上了,追问我老祖宗出门究竟去了哪儿。我被他烦不过,无意中竟说漏了嘴,说出主上与墨渊上神会面之事。我寻思着,他身上已被下了禁制,没有主上您的许可,他走不出章尾山半步,即便说给他听了,约莫也没有什么妨碍吧。”他边说着,边觑了眼少绾的脸色。

    “说就说了吧,倒也不算什么过错,早晚也会晓得。子阑听了有何反应?”

    "他还是一贯的那副神气,认为自己的战神师父是不会输的,还说替主上捏一把汗云云,气得我一整天都不愿搭理他,将他关自己房里了。”奉行顿了一顿,“不过,我担心的却不是这个。我跟子阑说着话的当口,凑巧仲尹也来找,约莫叫他暗中听去了大半,我生怕他倆再起冲突,把他从园子里给撵走了。后来想起主上的嘱咐,此事不宜张扬,我急忙出去寻他,可是走遍了章尾山附近,一直到方才,也没见到他影子。我是担心他嘴上不大牢靠,把事情传出去...”

    “不会。”少绾撂下茶杯,猛地站起来走了几步,“你不用再找他,我把他...带回来了。”

    奉行看得出,她此刻胸中正压抑着一股怒火。他尽管很纳闷,但也知道这种时候,闭口不言是较为明智的。

    独困在房内的子阑,同样也在焦灼中等待着少绾回来,急于想了解这场会面的结果。尽管他坚信墨渊绝不会输,可也相当好奇,师父与女魔头见了面,究竟会聊些什么,并又会碰撞出怎样精彩的一场对决。可叹自己被关在这里,插翅难飞,否则这个场面他是绝不能错过的。

    他左等右等,天色已渐渐暗淡,仍不见半点动静,便有些坐不住,隔着房门喊,“奉行大叔,大叔…喂,有人吗?”可是嚷嚷了半天,半个人影也没见着,奉行也不来给他送水送吃食。子阑无可奈何,怏怏回榻边倒头躺下,自己脑补出一场万年不遇的对决大戏,慢慢的竟也睡着了。

    正睡得迷糊之际,冷不防被“咣当”一声惊醒,他睁眼瞧清楚,房门敞开着,奉行就站在他面前。子阑跳起来,嘴里不住的抱怨,“奉行大叔,你总算来了。你把我锁在房里面,一整天连照面都不打一个,我都快憋死啦。你不是说,昨儿是老祖宗的生辰,我想好了一肚子的故事,打算陪她贺生辰,要哄她开心呢。”

    此时天才蒙蒙亮,就着昏暗的光线,奉行看起来更显得面色青黑。他闷声不吭站了半晌,让子阑好生纳闷,“大叔,你怎么啦,难道老祖宗还没回来?”

    奉行忽然一挥手,子阑顿觉胸口的窒闷感消失。“主上吩咐,现在就解除你身上的禁制,快跟我来吧。”

    子阑窃喜,除去了禁制,连呼吸都畅快多了。他步履轻快的跟在奉行身后,一路疾行,”我们这是去哪儿?”他推测,奉行这会儿对自己颇为客气,魔祖绝对是比武输给了自己的师父,莫不是她心情不佳,召唤自己过去替她解闷的?

    奉行没有跟他搭话,闷头走出园子,直出了大门,又一口气匆匆翻过了道山梁。

    子阑看看周边景物,满腹疑惑, “奉行大叔,没弄错吧?你这是...带我出山了呀。”

    “没错,我不过是奉命行事。”奉行心里憋着一股劲,没好气回他,“主上说,趁她还没有改变心意之前,放你这个臭小子离开。怕你在半道上乱跑,特地叫我看着你出魔界。”

    “真的?”子阑一高兴,有些得意,“老祖宗忒客气了。好歹我也在贵府叨扰了数月,应该当面跟她老人家好好道过谢,这样才算合乎礼数嘛。如今这样悄悄摸摸,倒像是我偷偷溜走似的,还怪不好意思的。不过,我子阑也不是翻脸不认账的,以后如有机会,自当表表心意。我们昆仑虚也是很好客的,指不定哪天也请老祖宗去...”

    听他越说越起劲,奉行突然回头,两眼阴恻恻紧盯着他,“你别不知好歹!若不是主上仁慈,你的小命儿一早交代在这里了。仲尹没了,你却活得好好的......要让魔君们知道了,非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不可。”

    对于奉行忽然翻脸,子阑一时摸不着头脑,“仲尹?那家伙一天到晚神气活现的,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怎么就没啦?”

    奉行负气的扭过脸,“没你的事,别啰嗦问了。”他用手往前一指,“顺着这个方向,走出约一百里地,你就离开魔界了。”他又不耐烦的推子阑一把,“快走吧,别叫我再看见你。”

    子阑见状,也不再追着问,笑嘻嘻的拱手作礼,转身撒开两腿绝尘而去。他犹如刚刚挣脱牢笼的鸟儿,兴冲冲一路飞奔回昆仑虚。

    好不容易找着二师兄长衫,竟被他哭着一把抱紧,接下来的话差点儿将他震晕:“子阑啊,你说怎么办才好哇?师娘、咱们的十七,被她爹以法术冰封,沉进了青丘大泽底下。就为了这个,师父险些跟狐帝打起来了…”

    不知不觉,我决意来到青丘大泽边上结庐而居,已经将近十年。

    三月,草色青青,温暖和煦的风从水上拂过,扑面而来,叫人泛起无边无际的思念。孩子们在草甸里玩耍,不时有追逐嬉闹的欢笑声传至耳边。折颜正与我对坐下棋,听见笑声,忍不住朝那头望了几回,感慨与我言道,“终究是单纯无忧的幼稚儿童啊。他们似乎已经开始慢慢习惯,习惯了亲娘没在身边,你也要尽早看开点才好。”

    我默然不语。那年若非他拦着,我势必要将浅儿抢回昆仑虚。可是折颜说此举实在不理智,到头来极有可能会害了她,我不得已才肯放手。白止身为狐帝,又是她亲爹对白浅的宠爱并不比自己少,如果不是情势所迫,怎么会舍得将她独自留在此地。

    其实比起当初我生祭东皇钟后,浅儿孤身将我带回炎华洞的情形,我如今要好上不止百倍,除去无法时刻看到她、摸到她这点。几个孩子围绕身边,日子过得并不孤寂,可是要叫小小年纪的他们明白,浅儿究竟是咋回事儿,却大为伤脑筋。幸而还有折颜,他现编了一套“你们的娘亲生病了,而且生的是个极重的病,必须避世静养,等修炼好了才会回来”的说辞,姑且搪塞了过去。

    三个孩儿当中,阿离倒还好些,鲜少哭闹。可小圆小满自打生下来后,几乎没有一天离开过自己的娘亲,平常非常依赖浅儿。直到如今,俩小子偶尔仍会在入睡前闹腾,委屈巴巴地撅起小嘴缠上我,执着的问,“爹爹,娘亲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她会不会不再喜欢我们了呀?我们一直很乖啊~”

    小满

    每到这些时候,我却回想不起来,往日浅儿都是怎么哄劝小儿的,她向来有自己的一套,总能应付得轻松自如。而我除了抱紧他们,再温言劝解几句,便找不出更好的法子。

    “我知道劝你也是白劝。”折颜叹息,“你年复一年守在这里,还不许哪一个弟子跟着,独自领着几个娃,日子过得忒冷清,我们总归是不放心的。眼下狐狸洞已经空置了好几年,你还是搬回去住吧,那里好歹有迷谷在,离我更近一些,也好彼此照应。”他说的“我们”,自然包括了狐帝狐后,我晓得他们夫妇为了我的缘故,已托辞离开。

    他见我摇了摇头,便一咬牙,“你若实在不愿意呆在狐狸洞,以免睹物思人、徒惹伤感,也可住到我那里,大不了我把十里桃林豁出去,尽够那几个小崽子折腾的了。”

    “不用再费周折,这里住着蛮好。”确实,此处清幽宜人,气候温润,且物产颇丰盛,无论是照顾孩子们饮食起居,或是教他们读书,都算是个很不错的地方。“不单止是我自己这样觉得,阿离他们几个也过得越来越自如。”

    自从搬到这里来,我琢磨着过去浅儿教导孩子们的思路,不再一味拘着他们读书识字,更多由着他们的天性,在万物自然中亲身体验,他们也适应的很好。若实在胡闹得有些过分了,不待我沉下脸来,他们自会晓得察言观色,先乖觉地认个错,再被我轻轻训几句,事情很快就过去,重又回到父慈子孝的乐融融氛围里。

    “唉,明知劝不动你,但我到底受人所托,还是要勉力试一试的。”折颜讲话的神情,说不上是无奈还是松了一口气,不过很快又岔开了话题, “当初你执意要将阿离留下,没让白止带走,看来是个正确的选择。如今他气色瞧着很不错,身子骨明显结实许多,想来也用不了太久,他的病根应该就能彻底除了。”

    他把玩着手里的棋子,斟酌了一下措辞,“唔,九重天那边,几次三番想找我说情,尤其是那位大皇子妃乐胥,说自己日夜想念孙儿想得紧,好歹叫她见上一面云云。”他这人耳根子有些软,且见不得人家当他面掉眼泪,大约那大皇子妃得了谁的指点,拿准了折颜的软肋。

    我听了,不自觉冷哼了两声,折颜忙道,“我可没应承她,就是随口说说而已。阿离如今改叫你阿爹了,凡是有关他的事项,指定你是心中有数的,我岂敢胡乱答应?”

    我郑重望向他,“并非是我不讲情面。既然当日浅儿把阿离托付给我,我便要负责到底。除非哪天浅儿回来了,亲自拿个主意,否则,谁也不能将他从我身边带走,狐帝也不行。” 即便浅儿已被冰封,但能一直守在她沉睡的地方,陪伴着孩子们成长,与我而言,总算是个安慰。

    对于我这点私心,折颜似乎看得透彻,却没道破。他想了想,“从前和小五说好了,以后让阿离给我当个小徒弟,此事可还作数?”

    “浅儿答应过的事,向来不会反悔。不过阿离也还小......不急,以后再议吧。”

    我本来也无心下棋,此刻瞅见白真手上提着的,是刚刚捕得的猎物,他正兴冲冲跑向孩子们所在的方位。我便趁势推开棋盘,从容挽起了袖子,“我给你露一手吧,也叫你尝尝我的厨艺...”

    等待,固然很漫长,可一旦习惯了某种节奏,客居青丘的生活全然不似想象中那么难熬。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心中的焦躁慢慢被抚平,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徜徉在青山绿水间,仿佛又回到了过去昆仑虚的甬长岁月。彼时,父神已然羽化,四海八荒大定,再也不需要连年征战,我这个战神得以“赋闲”,遂尝试以收徒授艺来打发日子,并持续到与翼族的大战之后,因我祭东皇钟才戛然而止。

    而今其实与当日差不太多,只是由仨小儿取代了十多个弟子,唯一大不同的,是小儿们过于稚龄,对于经书道法,要么还听不懂,要么就是根本没有兴趣。放眼青丘,像他们这般年岁的小神仙,大多没有关在学堂里正经读书,而是无拘无束地放养,给他们宽松的氛围,让他们顺其自然的成长,寓教于乐、寓学于趣。

    所谓入乡随俗,我便也效仿起来,从此日子过得颇有烟火气儿。

    那年长衫获准来访,原本是要尽快告诉我个好消息,可在刚一看见孩子们那瞬,竟险些当堂掉泪。

    “师父,这些年您总不让弟子们来跟前伺候,我便以为,青丘怎么说也是富庶之地,总不至于缺衣少食的,哪成想......”他哽咽着没往下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让师父和孩子们受苦受累,都是我们做弟子的不孝,请师父重重责罚。”

    我起初被长衫弄得挺纳闷,看了孩子们一眼后,便晓得他究竟误会了什么。想当年,昆仑虚上不单止规矩立得严整,连弟子们的着装仪容并举止言行等,也要讲究点分寸。可今日他突然见到我那几个孩子,在湖泽的泥浆里好一通折腾过后,身上衣衫褴褛,且满脸满手的污迹,乍一看就跟乡野孩子似的,大约叫他觉得我们父子在此地的生计维艰,骤然生出了莫大的感慨。

    “你用不着大惊小怪的,起来说话吧。”我对这个二弟子有些无语,不过长衫素来最为耿直实在,的确不如别的弟子心眼儿那么活泛。“眼下正是莲藕成熟时节,阿离他们就是图个新鲜好玩儿,跟在迷谷后头去采挖了几筐,还没来得及将他们自个儿淘洗干净而已。唔,你来得正好,回去的时候记得带上一些,也算尝个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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